“嗯?” 刚出大门,就瞧见台阶下停了架马车, 建康侯郭伯中歪着身子斜靠在车辕上,吊儿郎当的像是个二流子。 “你如此早来寻我做甚?” 虽心中早已知晓好友来的目的,吕志毅还是故意问道。 老者麻溜地从车上跳下,笑嘻嘻地冲他挑了挑眉:“这不是前几日下了雨,我想这蕈也能采了。” “老狐狸。” 同为武将,郭伯中身上却没那股子杀伐之气,反倒是长得贼眉鼠眼不像是个好人。 吕志毅斜眼瞥了两眼,倒也没说出拒绝的话来,只朝他摆了摆手道:“那还不走, 去晚了连门都挤不进去。” 郭伯中笑:“有你这个老丈人在,没谁也不能没咱们的饭菜啊!” 厚着老脸来找老友, 还真是因为他没订到[峦氏鲜蕈馆]的桌,听说昨日起饭馆门口就人来人往,全是预定饭食的。 “既沾了我的光,那过些时日康先生开坛讲学,我几个外孙子那……” “放心, 我早给您留了三个位置。” “那还差不多,我家武儿明年便要春闱, 是要多听名师讲学。” “哎哟!我听老孟说最近楚王也在朝中寻翰林院祭酒给他徒孙子批策论呢,你还担心这个!” “那能一样吗!” “哪不一样?你说你天天外孙子长外孙子短的,日后还不知峦武那小子看不看得上你这个国公之位。” 话是嘲笑好友,但建康侯心中还真有些酸溜溜的。 都城权贵们都嘲讽吕志毅捡了两个便宜外孙来抢爵位,私下还有人打赌五个外孙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以他对护国公府的情况了解,当时就下了重金在峦文那小子身上。 江家那三个小子纨绔做派,造了不少国公府银子,做下不少丢人现眼之事。 前两年贾氏发威,直接将江春一家子赶回江宅,此后只偶尔听闻江家几个外孙来要银子。 峦家那两个小子有出息,就是太有出息,人或许都看不上这个国公爷之位。 峦武小小年纪就已取得举人功名,还是以两榜头名入围,坊间对赌明年能春闱能得会元抱有极高胜率。 身后还有于弘沩那么个护犊子的老师,人还未入仕,便已在众位大臣那挂上了号。 老二峦文,读书勉勉强强,但架不住人身手了得,小小年纪便能跟王府侍卫打个不分上下。 听楚王提过,圣上也已耳闻峦文之名,有心好好培养之后将人留给太子。 越想郭伯中就越是羡慕嫉妒,儿子早逝没了盼头的吕志毅,谁曾想能有如今这般日子。 被无数人嘲笑的农家女婿,如今说日进斗金都不为过。 “就是不继承爵位又如何!那说明我两个外孙子有本事。”吕志毅逗着鸟,神色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郭伯中这回是真接不上话了。 国公爷的位子没人稀罕,他这个小小的侯爷之位,家里十几个孙子抢得头破血流,差点儿没变成仇人。 如此一想,这么个破爵位还真没啥好稀罕的。 “你今日不只是自己嘴馋了吧?” 快行至阳关大街,吕志毅这才戳穿郭伯中的小心思。 “还不是我家雯儿,怀了身子后就想吃那蕈鸡汤,府中厨子又不敢做,没法子……” “多亏了我女婿的鸡汤,要不你孙女能如此顺利怀上孩子?”吕志毅道。 这点郭伯中没法反驳,郭雯从小就身子骨弱,不思饮食,及笄前大夫就曾断言她很难怀上孩子。 后来郭暄每日都从峦星河那买鸡汤回府,养了一年多,还真将郭雯养得白白胖胖,顺利出嫁怀孕。 就是郭雯吃了一年不仅没吃腻,怀有身子后更是馋得食不下咽,挨了一个冬天后外孙女婿都求到他这个外祖父这来了。 “昨日我就派人去给二女婿送信,保准有你的鸡汤。” “哎哟!那我可真得好好谢谢你。” “谢我作甚,谢我女婿去。” “都一样……哎哟,咋这么多人……” 闲聊戛然而止,郭伯中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队伍,心中更是忐忑不已。 峦氏这个饭馆,每到冬日便会休息三个月,到春季第一场雨后才开馆。 从第二年起,每年春天起这条街上就会出现排队的场景,就是排在后头的人明知吃不着,每日也都有那么多人乐此不疲。 吕志毅领着郭伯中好不容易挤到门口,见大堂里人更多,忍不住嘀咕了声:“该换个大些的铺子。” 他这么一说,人群里立即有人附和。 “若峦掌柜这能换个大些的铺子,那可真是太好了。” “可不是,钥匙赶上下雨站这可真是造孽。” “那你别来啊!正好给咱们腾个地儿出来。” 听着人群的调侃声,吕志毅二人挤过人群,果然瞧见灶台前同样挤满了人。 峦星河在大锅前拉着面条,双手飞舞没有丝毫停歇。 峦武三兄弟穿梭在大堂里,收拾着桌上的碗,有实在赶不及的,客人们就自动将碗送到后院。 “星河。”吕志毅绕到灶台后。 “父亲。你们先去后院,我忙完手上的活儿就给你们送来。”峦星河头也没抬,继续揉面。 吕志毅提着鸟笼,领着郭伯中钻进院子,没想到就连院子里也有食客坐在小板凳上端着面碗吃。 “开店第一天生意就如此红火。” 家人常坐的桌子早已搬进了堂屋,将鸟笼顺手挂到树上后,吕志毅又领着人先去了躺后院。 见三足果然趴在河边树下,远远望上几眼后才会回到堂屋。 “听说你将河两边的地全买下来了?” 河边种满密密麻麻的果树和菜,河边还停了艘小船,远远都能瞧见围起来的两人高墙。 “前几年旁边这两家不是看上星河种的桃树吗,还硬说是他家祖上种的,我一气之下就将这片地全买了,看谁还说是他家的。” 峦老头两口子会侍弄庄稼,这果树同样打理得好。 原本就是片没人稀罕的野果子树,峦家经手后结出来的果子又大又甜,不少食客吃完饭后都会买些回家。 如此之后,旁边两家的掌柜突然跳出说这些树是他们所种,非要峦星河赔偿银子,吕志毅干脆将河对岸无主的空地与这边河岸全买了下来。 “那空着的地莫不是你打算留下盖宅子的?” 河对岸虽种了不少果树,但其中一大块紧挨护城河的地都空了两三年也没见派上用场,郭伯中猜肯定是吕志毅给自己留的。 还别说真叫他猜中了,吕志毅捋着胡须,嘿嘿一笑:“星河说过些日子就寻人来盖座宅子,以后我与武儿外祖母就住在这,也方便照应些。” “看来老天对你还不错,前半辈子颠沛流离没个安定,老了老了还能享两个外孙子的福!” “谁说不是呢!” 两人望着满院子大快朵颐的食客,心中还真是五味杂陈。 厨房里的峦星河可没空想那么多,望着门外不知排到哪去的食客,忙叫来峦文去外面喊停。 峦文得令,麻溜地钻出门口冲外边的还在不断聚集的人群大吼:“别排了别排了,明天请赶早吧。” “这就没了?”有人高声问,看天色才刚过辰时,不少人还在睡梦中,竟然就已经卖完了。 “昨天采的蕈少,明天会多些,大家伙明天赶早啊!” 峦文哪好意思是说是三亲六戚和朋友提前与预定了大半名额,大堂中有不少都是各家派出来的仆从等着取到吃食送回府中。 大哥峦武国子监的好友前些日子就提前遇到了一个月晌午jsg饭,老师也帮好友先抢下几个位置。 加上外祖父和些老熟客……峦文都不敢告诉大家别来浪费时间了。 “阿文。” 正想着老师,正主与几位好友恰巧出现在峦文面前,于弘沩打着哈欠,满是没睡醒的模样。 峦文暗暗叹气,若不是为了这口晨食,自家老师每日都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不对……确切说应该是为了每年开店第一顿吃到最新鲜的蕈汤,往后便是他们三兄弟轮流给老师送到府上。 “老师。” “先给你师公和师奶送份晨食回王府,多盛些汤。” “是,老师。” 峦文乖巧应下,于弘沩打着哈欠经过他身旁,轻车熟路地走进铺子,先与峦星河打过招呼后,领着人自顾自地进入后院。 吕志毅与郭伯中坐在堂屋中等饭,他则是径直去往大弟子的卧房,推开房门让好友稍作等待,自己往床上一倒,直接又睡了过去。 “看来还是要早些建好宅子。” 看到窗户大敞的峦武房子,吕志毅有些不满,嘀咕着要早些将盖宅子的事提上日程。 灶膛前,峦老头双手不停地往灶膛里添加着柴火。 忙碌了几年,他早已习惯火光烘烤脸颊带来的炙热感,抹了把额头的汗后忙又起身去收碗。 峦星河手下未停,目光追随着峦老头走远,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二老来了。 “峦老板,给我多放些葱。” 灶台前,范金丰拢着袖子,眸光一直盯者大锅里,见乱星河挑起面条,忙出声。 听到熟人声音,峦星河眼前一亮,边放调料边询问起雇佣伙计的事。 范金丰舔了舔嘴唇,立即给出主意。 “与其雇佣人,还不如去买两个死契,反正峦大公子日后入仕也得买仆从伺候不是。” “买人?”峦星河还真没想过,但范金丰说起峦武兄弟,他还真得为兄弟几个的未来稍作考虑。 峦武春闱在即,于弘沩下半年要带几个学生出门游学,已备明年下场。 若明年真高中,外放成县令还是留在翰林院,身边是需要有人才行。 若是几个孩子一离开,店铺全靠他和两个老人如何能忙得过来,他更不可能让爹娘上了年纪后还如此辛苦。 正说话间,排在范金丰的年轻书生突然开口:“峦掌柜”峦星河刚一看过去,这人立即羞红了脸颊。 “公子有事要与我说?” 腼腆害羞的少年郎,一袭竹青色长衫,虽已洗得发白,但从头到脚都将自己收拾得很干净。 不知是附近哪家书院的学生。 “我听掌柜的说想要买人,我家邻居张大娘领着三姐弟,前些日子当家的掉下码头淹死了,大娘想让孩子卖身去大户人家当丫鬟小厮,如此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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