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娱自乐,影子在地上张牙舞爪,花枝乱颤,丝毫没有注意到传世原本结霜的明眸开始渐渐着火。 界塔之上,扶旸透过狭小的窗户观察天边一抹变换的流云,界塔之下,杀猪般的惨嚎穿透云霄,将他观察的那抹流云惊得溃散—— “传世你这个疯女人死狐狸精,我好心来通知你你竟然对我下如此狠……啊——” 扶旸摇了摇头。 传世并没对他闭关的借口起疑,趁这段时间,他正好可以暂时离开夜云崖,去昆山看看虞渊。 这么想着,他的心情也跟天上的云一样轻了起来,身形在界塔上缓缓消失。 人间落月摇情,光华似纱,笼上灯火城池。 他在趁夜前往昆山,不知此时此刻,虞渊又做什么呢? 此时此刻,同一轮明月之下,虞渊坐在百草峰的凉亭之内,由小师弟给他号脉。 夜风浮动,上百亩苦涩中略带甘甜气息的草药微微晃动,色泽奇诡艳丽的毒花毒草亦随之一同招摇。 小师弟季怜青号完脉以后,伸了个懒腰,一张厌世的娃娃脸连带永远青黑的眼窝中满是遗憾,嗓音听起来也丧气十足: “二师兄,你来晚了。” 虞渊和身边的狐狸瞪大眼一齐看他,又彼此对视。 “你不是说你没毒吗?” “我真的没毒啊!” 一人一狐一齐开口。 “我不是说这个。”季怜青将自己的随身药箱收好,打了个哈欠,才不紧不慢道, “我早说过,你的身体素质异于常人,受伤后的自行恢复能力也强。就连我亲制的毒对你都不一定有效,更何况他,这点你大可放心。” 季怜青瞧他一眼,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歆羡,看上去十分想把虞渊抓起来给自己新炼的毒当试验品。 虞渊和狐狸同时提起一口气。 “那……”你究竟在遗憾什么? 虞渊刚要开口问,却见季怜青看穿他的疑惑,主动解释道: “上次你告诉我的以良药炼剧毒的法子初见成效,我中和数百种相生相克的灵药药性,终于炼出了一株剧毒无比的霸王花,毒雾迎风十里,寸草不生,本欲带你去看,谁知你后脚刚来,它前脚就被我养的蜘蛛偷吃了。那畜生吃了之后立马蜕壳沉眠,我就算想教训也没办法,也不知登榜大会前能不能醒。” 虞渊赶忙摇头:“不遗憾不遗憾,我夜不归宿师父会揍我的,先走了咱们改日再见。” 虞渊刚想支会狐狸,却发现身边早已空空如也,那家伙早就见势不对,跑得没影了。 他临走前又补充一句“大会比斗,不允许杀人”后便也立马开溜。 待一人一狐回到宸光峰时,昭明不在,唯有剑灵靠在木屋的楼梯上,看见虞渊回来,先淡淡给他一缕目光,随后低头,似乎才注意到他脚边的狐狸,语气不怎么好地问: “它是谁?” 虞渊刚想说话,却听狐狸乖巧道: “初次见面,我叫白溺,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剑灵:“……” 剑灵立马炸了,宝石红的瞳孔中隐有火光跳动,他踩在木质楼梯扶手上与虞渊平视,气急跳脚: “你突然失踪不说,回来的时候居然还带了个狐狸精?你不知道小爷我平生第二讨厌的就是狐狸吗?你这算什么意思,在给小爷我下马威?” 虞渊觉得这个发展有点怪,但一时又不知怪在哪里,眼看剑灵咄咄逼人,没过脑子地接了一句: “你听我解释……” “好,那就把你遇见这个狐狸精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给我说清楚!” “……” 虞渊张了嘴,然后卡了壳,这种时候,你不应该说“我不听不听就不听”吗?
第50章 醉翁意杯酒之外 残月被低低压在檐角,黄澄澄的,像一张吃剩下的大饼。 虞渊没想到剑灵真的会听他解释,卡壳片刻后,当即在脑中组织语言。 然仅仅只是片刻沉默,剑灵却已认定他心虚,身形倏忽向后飘起,足尖在青瓦上落定,恍若占领道德高地,向下方的一人一狐发起嘲讽: “好啊,你犹豫了,你迟疑了,你解释不出了,你和这只狐狸精之间果然不清白!” 虞渊忍无可忍:“你有完没完!” “没完,今天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自己选!” 红衣小童说完后,稍一抬手,周围阴气急增。夜风湿冷,一缕缕寒意如刻毒细丝,直往狐狸的皮毛下钻。仅是片刻,狐狸便如置身冰湖。 四方尽是混杂着碎冰的湖水,他在其中不断下坠,无依无凭,哆嗦不已。 冷,太冷了,他看到自己的皮毛上盛开朵朵裂痕般的霜花。 待肺部空气被挤尽后,狐狸开始剧烈咳嗽,在水中挥舞四爪,竭尽全力求生。 然而湖下冰冷空阔,他一直下落,湖底越来越黑,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关键时刻,狐狸又开始儒雅随和地舌灿莲花,骂天骂地,也骂多年前曾咬过他尾巴的狗妖王二蛋。 骂着骂着,他竟真的又恢复一丝力气,周身微光闪烁,皮毛渐渐褪去,四爪变成人的四肢,开始拼命往上游。 “咔嚓——” 剑灵在虞渊胁迫下撤除幻境时打的响指,在狐狸耳中却是自己撞破冰面的声音。 劫后余生,视线恢复清明,狐狸侧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下意识想抖干净皮毛上的水珠,却发觉自己周身一轻,裸.露在外的皮肤白皙光滑,五指也修长。 “诶?我就知道自己天赋异禀,居然就学会化形了!” 不顾周围傻眼的二人,他开始沾沾自喜,仰天狂笑。 而在虞渊与剑灵的视角中,便是那只倒霉狐狸忽然变成一个美少年。 细眉圆眼,琥珀瞳孔,雪白长发,身披狐裘,一张脸仿若被上天精雕细琢过,抬眸勾唇间尽显单纯幽魅。 当然,前提是他不张嘴。 此时对方在笑,从胸腔中散出的笑音十足粗犷,仿佛是能日啖小孩三百斤的老妖怪,再好的脸也救不回来。 剑灵乍见自己的下马威不仅没让对方吃到苦头,反而帮对方化形,气得跺了跺脚,只是力道略大,直接将虞渊的小木屋顶上踩出一个坑。 “现在,立刻,马上,带上你的狐狸精给我滚!” 屋顶被凿穿一个洞,漏下月光几许,剑灵仗着身量娇小,直接从洞里跳回屋中,在虞渊未及反应之前,将门摔得震天响。 整个小木屋被这动静吓得娇躯微抖,似乎承受不住一切,有些想塌。 那边狐狸高兴完后,终于讪讪抬起眼,看一眼阖拢的竹门,想到方才的经历,有些怯怯: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 虞渊从震撼中回神。 他终于意识到究竟是哪里不对,礼貌踏上台阶,敲了敲门。 动作与剑灵相比称得上轻柔,毕竟这屋子是他亲手搭的。从原来的风能刮进,雨能漏进,贼能大摇大摆进,一路用阵法和木头修补,到现在的冬暖夏凉稳若泰山,全都是他一点一滴的心血。 隔了好久,剑灵才将门推开一条小缝,露出半个宝石红的瞳孔,语气不善: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不想听你狡辩!” “不狡辩,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虞渊摇了摇头,忽而脸色一变,“这里是昆山宸光峰,我的屋子,要走也是你走!” 剑灵一噎,用食指指着他,点了点,气得发抖,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爷跟你还差九十九年零九个月就认识满一百年了,而你居然为了头天在外面刚认识的野狐狸把我扫地出门!好啊,你很好,走就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砰——” 门板差点撞上虞渊鼻尖。 待门再开时,剑灵已收拾好细软,一溜烟跑远了。 他身材娇小,背后却背着个比他体型大出八.九倍的包袱。随着他的跑动,包袱一颠一颠,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一只上下颠簸的硕大圆球下长了两条又细又短的腿,着实引人发笑。 但虞渊却笑不出来,他往屋内望,只见短短一瞬,李林小屋内恍若遭了贼,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不说,就连他昨晚吃剩的半个苹果都没了,只有月光将屋子填满,照亮此地贫寒。 虞渊当即大怒,追着上蹿下跳的圆球往李林外跑。 狐狸刚学会化形,阻拦他不及,在原地瘪了瘪嘴,毕竟是他把对方搞得“家破人离”,只能乖乖在原地等对方回来。 宸光峰后山,狐狸料想中激烈的追逐战并未发生,剑灵在跑出一段距离后,忽而往漆黑草丛中一钻,只留硕大包袱暴露在外。 追来的虞渊一眼瞥见此包袱,也放轻脚步,借着行李的遮挡,和剑灵一起蹲在草丛边,看天边一弯残月将自己一点点补满,变回刚烙好的大饼。 剑灵看着月亮,久违地有了食欲,对被他“抢光家产”的当事人虞渊心平气和道: “饿了,有吃的吗?” 虞渊在储物符里翻了翻,竟真翻出一个地瓜。他拿在手里掂了掂,肚子听到剑灵说饿,也不甘示弱地饿了,于是他道: “一会儿寻一处空旷些的地方,生火烤着吃。先谈正事,你这演技倒是一如既往地不错。” 只是剧本略微奇怪。 剑灵开始发作时,虞渊差点没接住戏。 “好说好说。”剑灵打了个哈欠,捏着鼻子道, “你什么时候把那只倒霉狐狸送走,夜云崖出来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鸟。” 夜云崖里开不出小白花,能在里面活下去的外来客都是狠茬。要是不快点把他送走,就得做好被他送走的准备。 虞渊如今确定,至少讨厌狐狸这一点,剑灵完全是真情流露的。 知道狐狸的来历后,在回山之前,虞渊便通过血契联系剑灵,要他抽空回来演一出戏。 “你怀疑对方接近你别有目的?” 剑灵奚落,“你不是有直觉吗,难道你的直觉没告诉你,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虞渊不以为忤,淡声道,“但人和妖都是复杂的,做一件事的原因和目的通常不只一个。有时候藏头露尾的真话,比彻头彻尾的假话要可怕的多。” 狐狸的出现过于巧合,一环一环,就像咬合完美的齿轮,运转间看似一切都是偶然,但细细一想,却又每一步都踩着精妙的设计。 “我怀疑对方是冲你来的。”虞渊想了想,“毕竟我全身上下,也就这把‘我佛慈悲剑’比较值得觊觎。” 这是虞渊给锈剑新取的名字,锈剑剑刃圆拙,剑尖被磨平,出鞘至今从未伤到过一花一木,叫破伤风之刃明显有些不适合。 对此剑灵表示强烈反对,但无效,因为他也不记得此剑原来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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