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里相较于他,精神状态要更好一些,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将还剩一点水的水壶勉强递到赫佩斯嘴边,撑起身喂赫佩斯喝水:“没有。所有的设备都损坏了,根本没法发消息。” 他们已经被围困在德卡浦星的密林中将近一周。 与谢长留告别的那天,赫佩斯回到任务现场,德卡浦星附近有异兽暴.动与星盗流窜,归队后,整支部队便对异兽群和星盗进行围剿。 然而围剿中途却是异变突生。 流亡军的舰队撕裂空间,从星际深处跃迁至德卡浦星。赫佩斯所在的战舰直接被粒子炮攻击,完全来不及躲闪。 火光冲天,爆炸声响彻星球。 赫佩斯当机立断,强行改变战舰的行驶方向,最终降落在密林。 战区不能设置在城区,城区内还有平民在。 德卡浦星的驻军在城区外与流亡军对战,几乎全军覆没。 前来边境执行任务的军雌都是从精英部队里挑选而出,饶是如此,数量也不对等。 能活命都算幸运。 这一周里没有可传送消息的通讯设备,战舰的武器能源存量也告急,食物药品因为分配,数量逐渐告罄。 机甲能源少的可怜,为了确保最后能逃生,赫佩斯他们并不敢肆意使用。 距离他们几万公里外的城区已经被流亡军全盘控制,他们被迫退守密林,还要防着流亡军的攻击。 整个德卡浦星像是被彻底遗忘在帝国边境,附近的军区部队,中央星球,全都没有发现这颗星球已经沦陷。 “帝国难道都没发现德卡浦星的异样吗?!”帕特里猛地出拳砸在身后石壁上,恶狠狠道。 赫佩斯靠着石壁,捂着心口平复过快的心跳与呼吸:“发现就奇怪了。帝国在安逸中太久,已经忘了过往战火纷飞的紧张日子。” 而且……他想到流亡军,如今狼狈的境地,全与流亡军相关。 帝国以为他们已经沉寂的时间里,流亡军大肆发展,拥有的技术水平已然超过了帝国。 这才敢布局动手,将他们这群前来边境围剿异兽星盗的军雌部队围困。 帝国如果没有派来援军,他们都得死在这。 赫佩斯仰起头,颤抖的手握紧口袋中的光脑。 他刚与异兽进行过一场恶战,如今是全身脱力的状态,精神识海则处在动荡之中,根本没办法思考脱困办法。 帕特里苦笑出声,掰着手指头数:“维卡斯死了,切尔南死了……死了那么多虫,我要怎么和他他们雌父讲……” 赫佩斯颓丧地低下头,喉间像是哽了一块石头,声音干涩:“我应该拦着他们的。” 他原本能救他们的。 明明已经经历过那么多回,自己还在挣扎当中,还想着再出手救他们,结果只是奢望。 他们最终还是要走向既定的结局。 赫佩斯谁也救不了。 “怎么拦得住。”帕特里道,“我们唯一能做的,是替他们报仇。” 与异兽对战后,他们躲在某个山洞里休息恢复体力。 不仅要应付流亡军,还要应付异兽,对体力消耗异常大。 “先活下去吧。”赫佩斯低声道。 山洞之外电闪雷鸣,大风骤起。 天色晦暗不明,将密林尽数掩盖,白昼恍若黑夜,景象模糊不堪。 闪电惊雷遽然劈落,状若巨蟒,劈开天际昏暗。 暴雨在惊雷撕裂开的口中倾盆灌下,像是瀑布倾倒,水汽弥漫。 “雨越来越大,不知道塔里安那里是什么情况。”帕特里看向外面的瓢泼暴雨,轻声喃喃。 距离太远,再加上受伤过重,精神识海的联系根本没可能。 信号被隔绝,通讯手段全是无用功。 “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赫佩斯随手撕下衬衫一摆,将手臂血流不止的伤口草草包扎。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军雌体质强悍,医疗舱失效,药品紧缺,他们也能靠强有力的治愈能力慢慢恢复。 暴雨如注,异兽与流亡军的攻击也跟着减少,给帝国的部队一些喘息机会。 气氛实在压抑,赫佩斯被沉重的懊丧压得喘不过气,竟是触底反弹,开始插科打诨:“帕特里,不要这么沉默。” 帕特里靠着石壁缓缓呼吸,有气无力道:“说什么?” 这种情形,要如何开口? 赫佩斯摩挲口袋中光脑的外壳,轻声问他:“你想听我和雄主的爱情故事吗?” “不是很想。” “难得谈性大发,你还是听着吧。”红发军雌干干地笑了一声,自顾自说起来。 “我还是挺庆幸遇到他的……好像积攒那么久的好运气,就为了碰见他似的……”赫佩斯瞥了帕特里一眼,又咳了几声。 他身侧的军雌意识开始逐渐模糊,然而这种天气与恶劣的情形,最忌讳意识模糊。 红发军雌用力捏了捏帕特里的手臂,沙哑道:“你能不能听我讲……” 掌心下的温度滚烫,帕特里模模糊糊应了一声:“赫佩斯,你事好多,我在听,说吧……” “态度积极一点,我很少分享情感生活的,能不能尊重我。”赫佩斯手臂受伤使不上力,软绵绵推了他一把,强迫帕特里恢复清醒。 那头柔顺整齐的红色长发,如今乱糟糟地搭在身后。 他的脸色苍白憔悴,嘴唇干裂,眼下一片乌黑。 浅灰色的眼瞳开始看不清东西,眼前景像模模糊糊。 “我做饭那么难吃他都吃的下去,还不会惩戒我,换别的雄虫早把我送进惩戒所了,一言不合直接抽鞭子……” 赫佩斯缓缓握紧光脑,仿佛能在言语的叙述中,想象谢长留平静的面孔。 黑发雄虫向来好脾气,性格也淡然,从未见过他情绪大起伏的模样。 那些过分激烈的情绪与谢长留并不相关。 赫佩斯笑了声,又低低叙述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希望这次也能活着出去吧……” 帕特里没有回答他。 山洞外又一道闪电劈下,雷 声震耳欲聋。 赫佩斯忽地陷入沉默。他撑着石壁去触碰帕特里的身体,声音颤抖:“帕特里?” “帕特里,醒一醒,现在不能睡。”赫佩斯呼吸一滞,拍了拍帕特里的脸颊,“醒醒!” 暴雨将呼吸声淹没,他在阴沉的天色里,麻木的心脏再一次察觉到了绝望的存在。
第68章 帕特里身躯滚烫。 赫佩斯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暴雨滂沱,帕特里因重伤高烧陷入昏迷,手边没有任何药物。 受重伤,恢复能力也受到影响,不及时处理治疗,下一秒就是准备后事。 如果他们在战舰之内,还有可能撑一撑。 但他们为了查验情况离开战舰,在密林里搜寻停留,结果因为暴雨被困。 帕特里的情况拖不得,赫佩斯必须带着他返程。 “你得活下去……不准死……”红发军雌低声喃喃,拖着受伤的身体,背起了帕特里。 他没能让其他虫活下去,至少要让帕特里活着。 赫佩斯见证了太多死亡。他尝试过无数次挽救,然而都是徒劳,每个虫的死亡在他们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定好。 那一日的场景他至今记着。 年幼的他望向即将出门执行任务的维尔斯,小声地乞求他不要离开,不要去执行任务。 他无法插手,无法更改,就像眼睁睁看着雌父赴死一般。 因为他知道那场任务过后,维尔斯的生命将被永远留在那片荒芜的土地上。 然而维尔斯只是蹲下,与他平视的同时,难得用温柔的口吻安抚他。 “如果我不去,谁来保护他们呢?放心吧,我会回来的。” 骗子。年幼的赫佩斯想。 军雌有一头炽烈的红发,转身同他道别离开时,发梢轻摆,晃出明媚夺目的光,几乎将他的注意力全部夺走。 年幼的赫佩斯看着维尔斯的背影,最终在心中沉默道别。 那是他与雌父的诀别。 他原以为自己见过了那么多场死亡,内心早已平静,可看见濒死的帕特里,他依旧难以忍受。 平静之上的遮羞布被拆下,暴露他惶惶不安的内心。 幼年时无能为力的感觉仿佛再次席卷他,他只能站在空寂的客厅里,无望地看着雌父离开,看着一个虫又一个虫的死亡。 而如今他有了反抗的力量。 他不想放弃。 “帕特里,给我醒过来……”赫佩斯咬紧牙关,精神力释放,充做屏障罩住他与背上的帕特里,替他们挡开倾盆暴雨。 视野内水汽弥漫,一片模糊,他的精神识海也紧跟着刺痛,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全身的伤口开始传来沉重的疼痛,背上的重量胁迫他,让他每一步都走的分外艰难。 脚下如同沼泽,像是要将他彻底拖入深处,自此丧命。 耳侧是电闪雷鸣,混合无数喑哑暗语。 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嘲讽他的顽固偏执,对他的执拗嗤之以鼻。 讥讽刻薄如影随形,到最后又紧密贴着耳侧,蛊惑似的劝诱他选择放弃,多年来的固执不过水中捞月一场空,皆是无用功。 他的命运早在最初便被既定,为何要选择对抗。 赫佩斯深吸一口气,口腔内是浓重的血腥味,他不知道是喉间涌上的血,还是咬破舌头与口腔内壁带出的痛楚。 全身骨骼发出吱呀的痛苦悲鸣,原先愈合部分的伤口再次开裂,鲜血洇湿作战服,晕染开死一般的暗色。 他逼迫自己半虫化,像是要榨干身体最后一点余晖。 暗红色的骨翅猛然大张,半边骨翅受伤严重,让飞行都成了问题。 意识开始模糊,赫佩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态将到极限,却奋力扇动骨翅,带着帕特里往驻扎地飞去。 只要到达驻扎地就好,他想,只要到了驻扎地,帕特里的伤就不会危急生命。 如此一想,连飞行的力气都有了。赫佩斯扇动那脆弱可怜的骨翅,猛然滑翔俯冲,终于在精神识海一角坍塌,精神力将将耗空时回到驻扎地。 “帕特里,快!”他语无伦次地将帕特里交给医护虫,自己却脱力倒地,趴在地面一动不动了。 “有没有虫!快,赫佩斯中将昏过去了!!” “来不及了!快!” 他的耳侧是众多焦虑的声音,刺耳锐利,直接压过了那些嘲讽。 赫佩斯看着帕特里被送进医疗舱,急促的呼吸猛然一停,沉默地闭上了眼,放任自己陷入昏迷之中。 ** 他醒来时,暴雨已收歇,只剩飘摇的雨丝。 窗外至黑夜,时间并不早了。 赫佩斯缓缓移动头,浅灰色的眼瞳疲倦地看向灰白的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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