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罢,老妇人牵着小儿孙急匆匆赶上人潮。
连瀛哼笑一声道:“讲正事时县官连个人影都没,跑倒是挺快。”
“朱氏怕是不会让百姓们出镇。”祁凤渊若有所思,说道,“我们回县衙吧。”
“谁和你变成我们了?我为什么要和你回县衙?”连瀛问道。
“那你一路跟着我做什么?”
“我……”连瀛张口,思绪急转却也找不到一个恰当的理由。
“你刚才说的那几点,你就不好奇吗?”祁凤渊声音低缓,哄人道,“一同回去看看吧,这时朱氏一定将男童们聚集在一起了。”
县衙外,百姓聚集在甬道,呼声震天,更有百姓企图冲进大门,但都被守在大门的八位朱家修士挡了回去。这八位朱家修士右手执剑,左手手腕被绘着符文的黄色长条幡布绑着,若修士中有一人妄动,则符文索命。
县衙内,西边院落里。 鸦雀点点飞过低空,远远望去,一轮夕阳像是卡在树枝丫,仿佛时间就此停滞了一般。
院落中央有着一个用朱砂绘制的法阵,十八个男童横七竖八躺倒在阵法里,十八个朱氏修士围守在法阵外,人人手上拿着一面黑白两色小旗,白色的一面绘着白鹤与祥云,黑色的一面绘着乌鸦与枯树。
在阵法不远处,有两位朱氏修士双手背在身后,手缚绳索,单膝跪在地上,朱延执剑站在这两人身后,面容严肃。
“替命旗。真亏朱延想得出。”连瀛道。
替命旗,又称替死命,白为生,黑为死,黑白两面,反转生死。
这是玄门祖宗早先为保贵人安危所绘制的旗帜,而在今日,已没多少人会选择使用这种旗帜了,毕竟一命换一命的损人做法如今为玄门所不耻。
祁凤渊道:“若是阵中男童被杀、受伤,这些伤害都会悉数转移到阵外的朱氏修士上,保住男童的命,那寄生灵也就容易擒下了。”
找不到寄生灵附身之人,那从男童着手也可,这是朱氏的法子。
朱氏近些年虽声望大涨,但风评不佳,跋扈声名在外,兼之有朱氏是靠女子兴道的说法,在道域中不被其他宗门看好。
朱氏既知祁凤渊从仙门中来,迄今为止并未向祁凤渊寻求过什么帮助。朱氏,自有其傲骨。
连瀛漫不经心道:“或许吧,只要别再来个孕妇突然生子。”
在两人交谈间,夕阳不知不觉往下坠落。祁凤渊再抬头时,一轮弯月斜挂天幕,星儿稀稀点点,期间连瀛出去过一趟,回来时身上带了点烟火气息,祁凤渊也没有追问,两人就这样不言不语,斜倚着长廊柱。
戌时刚过,夜风拂过院中一株金钱树,羽似的叶片被拨动着发出婆婆娑娑的声响,靠近金钱树的一位修士听到声音不禁挺直了脊梁,执剑的手微微晃动,而另一只手依旧紧握着替命旗。
朱延眼波一抬,往那边看了一眼后又收回目光。
……
亥初一刻,弯月爬到了众人头顶,变得更大更圆了些。
巧的是,那轮月亮恰在阵法上方正对着,似笼又似罩将这十八个男童收拢在月光之中,玉色光亮如霜雪覆在鲜红的朱砂上,远远看去,血色的河在流淌。
阵中的一位男童于睡梦中发出呓语,在众人的注视下无所知无所觉地翻了个身子,短上衣被拉高了些许,露出了一小片圆滚滚的肚皮。
一位年纪稍长的修士朝身旁人小声道:“这么个睡法,明早不得着凉啊?”
身旁修士张口又止,泼冷水的话语咽下,最后点点头说:“这孩子睡相也太差了。”
那年长修士道:“这孩子的父母夜里估计得给他盖好几次被褥呢,我就是,得常起夜看看我那臭小子有没有盖好被,啧,真是想起来就累得慌。”
男孩儿的一个翻身如尖矛利剑刺穿了众人显于表面的严阵以待,严肃、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众人七七八八开始小声议论阵中的男童、家中的小儿女。
直至朱延开口说话,朱延道:“亥正了。”
众人闭口,又聚精凝神起来。
……
月躲在了厚重的云层背后,院中顿时暗了许多,只余长廊尽头的几盏灯火摇曳,风一吹,烛火明明又灭灭。
沙漏里的沙流尽最后一点,子初已至。
不一会儿,云层露出几道电光,随之而来雷鸣声。起初沉闷带着热意的风,风向一转,变得凉快舒爽起来,吹得众人衣袍猎猎作响。
祁凤渊轻声喃道:“子初一刻了。”
一位朱氏修士的额头滑下一滴豆大的汗水,滑经眼角,从下颌低落,酸涩感不禁让那位朱氏修士有眨眼的冲动,但又因某种坚持继续仍由酸涩感发酵,直至他的眼眶盈了水光。
在这种坚持中,他听到有人在说,“子初三刻了。”
风声、雨声声声入耳,不知多久,混杂的声响里,又听闻有人低语:“子正初刻了。”
子时,一日之始终。
在电闪雷鸣之际,这一天走到了尽头,也迎来了开始。
但,院落里仍旧无事发生,迷茫的神色开始出现在朱氏修士的脸上。
朱延心中疑惑,觉得不应该,同时又心存侥幸认为本应如此,或许在这么周密的布置下寄生灵没有动手之机?朱延心道。
“子正三刻了。”一名朱氏修士欣喜道,其余人的戒备开始松动,执剑的手想要放下却又不敢放下。
雨下足了一个时辰,劲风卷走了这个夜里的最后一滴雨,云雾散去。
众人脸上的笑意浮现,只不过片刻被院外传来的嘈杂人声打回原样。
朱不辞急急匆匆奔来,不料被地上的老树根绊倒在地,他撑着手,抬起那张尚未擦干净雨水的脸,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师兄,界碑那儿,有人……死了,寄生灵在那儿杀了好多人……”
众修士的脸色变了又变,只余阵中的十八个男童在阵里安然睡着,不受风雨惊扰。
祁凤渊乍然回首,上方烛火映得那张脸明明暗暗,他想起些事:“灵符引路,青烟问道”是寻人术法不错,但倘若寻的人身死魂消,那青烟会如何呢?
错了,他们都想错了!
他问连瀛,咬字慢,声音轻,近乎逐字逐字说着:“李欣,真的是凑巧、突然生子吗?”
连瀛回之一笑,“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
第4章 第 4 章
六月廿八,横水县界碑处。 界碑内外,是两方世界,入内是民风淳朴的小镇,踏出是一望无尽的黄沙。横水县三面环水,想要离开横水县只能从界碑这一处离开。先前大量百姓收拾细软想要逃离,均被朱不辞等修士悉数拦下。
自朱不辞那一番话后,朱家修士们立即赶到界碑。 乌云翻卷,一股腥热的风拂过枯木与荒草。地上横陈尸体,入目尽是分离的头颅与身体,鲜血被雨水冲刷过,稀稀浅淡的红缓缓流淌。百姓死的死,逃的逃,留在界碑处的尽是些逃不动的老弱病残,皆被吓得瘫软在地。
朱延一脚踏过一位朱家修士倒下的身躯,不远处一名散发煞气的男人正与两人缠斗着。 朱延身旁一名修士惊呼道:“果然是张顺!”
朱延放眼望去,这周遭根本没有男童,为何张顺还能杀人?他低头打量死去的修士形状,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他人,“断首?怎么会是断首?”
“现在还有心思想这些?”连瀛在一旁好笑问道。
朱延闻言一顿,又听一声惊呼,抬头恰看见张顺一手成爪,生生将一名朱家修士的头拧断,那名朱家修士的头以诡异的角度向后折,狰狞的面容正正对着朱延,朱延瞧见他的嘴型动了动。 “救我。”那名修士无声地求救着。
张顺的上衣在打斗中爆裂,露出一身强壮的腱子肉,突起的血脉在铜色的肌肤下如蠕虫扭动。
剑光闪动,血色翻涌间,打斗传来好听的珠玉敲击声与闷哼声响,张顺一爪抓破了与他缠斗的黑衣人的脸颊,而此时,地上流淌的血液全都向张顺所在位置迅速流动。 连瀛脸色稍沉,心念一动,“孤芳”出鞘,横亘在黑衣人脖颈间,挡下了张顺的手。
“万水,回来。”连瀛道。 在“孤芳”掩护下,黑衣人旋即抽身而退,回到了连瀛身边,他气息不稳道:“殿君,他不好对付。”
已杀完最后一人的寄生灵,自然是不好对付的。
朱延自知所有的朱家修士加起来也压制不了这寄生灵分毫,若是寄生灵吸收完大量血气与魂气,那势必成为危害一方、难以绂除的怨煞。 可在场的人里,明明有人能够对付这寄生灵! 朱延对祁凤渊喝道:“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去除了他?”
祁凤渊一愣,下一刻反手甩出八张符籇,符籇落在血液流经路线中,一落地,生出了丛丛红色火焰,成为了挡住血液流动的屏障。
张顺发丝凌乱,一双目不见瞳孔,全是眼白。他欲迈步往祁凤渊这边过来,“孤芳”于空中舞动,“噗、噗”几下刺入张顺肩上、腰下,“孤芳”是死物,张顺完全不为所动,但也因此,张顺被扰得行动速度不得已慢了下来。
祁凤渊与连瀛对视,连瀛目光从好奇变得不耐烦起来,他“啧”了一声道:“你想说什么?” 祁凤渊不解道:“你打得过他,你为何不动?”
来到界碑,祁凤渊便看见了万水的身影,思及万水是连瀛的人,万水阻挡张顺必定是听了连瀛的命令,因此祁凤渊迟迟不出手,是希冀连瀛动手,可“孤芳”这么不痛不痒的几下,祁凤渊瞧出来连瀛根本不想出手。
连瀛也疑道:“我不动自是不想动,我为何要帮你们。反倒是你,身为仙门中人,你为何迟迟不出手?” “我不动手自然是因为我做不到。”祁凤渊叹道,“不过有你在,应该做得到了。”
“什么……”
连瀛话未说完,祁凤渊身形一动,扯着万水的胳膊一甩扔给了朱延,轻飘飘扔下一句:“拦住他。” 祁凤渊脚步轻移,一手肘用力顶上连瀛后背心,趁连瀛身子向前倾之际,又拉住连瀛左手向后一折。连瀛反应惊人,手指一动,弹出一片轻薄利刃夹在手指间。
但更快的还是祁凤渊。 “哼……”连瀛咬住下唇抵住一声痛呼,在利刃弹出之时,祁凤渊当即立断握住连瀛的手腕往下一拉,竟是拉得那手腕脱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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