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却清楚地知道,原著里这人表面上清贵出尘,名门世家出身,远离朝堂,一心只愿做个闲散王爷,背地里却是只不可轻视的老狐狸,微微一动手段,就能搅动起大衍朝堂这一池春水。 是连太后和英帝都要争相拉拢的人物。 这样的人,危险又聪明。白眠雪忆起原著,书里原身最后落得那般凄惨下场,背后若没有这人推波助澜,也是成不了的。 本能让他悄悄地退后了几步,裹紧了自己的冬服,像只遇到了天敌的小动物一般,瑟缩着想要不引起这人的注意,悄悄溜走。 谁知今日偏偏就事不如人愿。 只见那人原本已坐在太后特意命人搬来的翡翠鎏金椅上,慢条斯理道, “虽太后娘娘宽和,但本王倒是有心赔罪——箬离,将本王的横雪带上来。本王就抚琴一曲,权且当作替太后娘娘赔罪了。” 他身边的随侍应了一声,自去搬琴。 殿内众人皆知北逸王虽身份尊贵,却无意朝堂,平素行事狂放,唯独爱琴,因此,不仅不以为奇,反倒期待起来。 毕竟亲耳听过北逸王抚琴的,世间无有几人,一时人人欣喜,翘首以盼。 白眠雪眼看没人注意他了,就要退出去,怎知他才一动脚,那人竟像背后长了只眼似的,话锋突然一转,道, “只是本王缺个侍童,替本王执掌琴谱。” 白眠雪不知为何,心下突然连叫不好,他惶惶然抬起头,果然就瞧见那人正巧回过了头,目光落在他身上,长眉微挑, “不如,就请这位小公子来替本王执琴谱罢。” 众人皆是一惊。 有小太监怕他没认出来,连忙躬身悄悄道,“王爷,这位是五殿下。” 谢枕溪笑了笑,双目微阖,长指随意摆弄了一下琴弦,发出“铮——”地一声来,“哦,五殿下?” 方才四目相对,不过一瞬,他心中就已经有了判断—— 很天真,很娇气,一看就难养活。 像是冬日钻进树丛下取暖的小猫崽儿,生得是玉雪可爱,却也孱弱堪怜。 果然,是那个自幼身子不好,只能拿药养在深宫中的五殿下。 他可没有侍弄名贵且娇矜的花花草草的癖好。 谢枕溪的长指按住琴弦,不过,轻微逗弄一下还是可以的。 “五殿下执琴谱,本王抚琴,权作是为太后娘娘生辰送的贺仪,不知殿下可赏脸?”
第4章 四 殿内骤然静了一瞬。 太后精明的眸光暗了暗,意味不明地落在了白眠雪身上。 白眠雪抿了抿唇,本能地想逃。 可太后仿佛早已看破他心中所想,她端起面前的漆金盖碗,慢悠悠拂着茶叶道,“老五,既是王爷盛情相邀,怎好驳了他面子?” 香饼慢慢燃着,杳灯殿里满是甜腻腻的花木香气。 “好。”白眠雪的脑袋似乎蘸了那甜香,晕晕乎乎的,眼见躲不过,只好小小地应了一声。 谢枕溪微微一笑,一旁垂手立着的小太监连忙上前来布置。 不过片刻,那张世所罕见的横雪琴就已经卧在了玉案上,此琴首尾皆镶古金,刻卷水纹,观之不凡。 白眠雪忍不住伸出手,像只好奇心极盛的幼猫,小心翼翼地触了下琴弦。 锋利的琴弦几乎立刻就将他的手指割出了一道口子。 “嘶,”白眠雪吃痛,眉尖立马蹙了起来,又想起自己的处境,只好无措地甩了甩手,委屈地小声抱怨道,“好疼。” 谢枕溪站在一旁,长身玉立,冷眼瞧着,嘴角却罕见地轻轻扬起了一下。 眼前这个五殿下,似乎和传闻里的那个他,不太一样? …… 他缓缓绕到这小东西身后,坐在横雪旁。 两人靠得极近,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到,那小东西却似乎毫无察觉,仍是按着自己的手指,轻轻吸气,仿佛是疼得狠了。 只是下一刻,他的掌心里突然被人递来了一本琴谱,白眠雪懵懵地抬起脑袋,几乎同时,他的指尖被那人轻轻握住,耳边是一声略带些揶揄意味的安抚, “殿下,小心些。” 伤口并不深,很快也不再渗血了。 白眠雪却蔫哒哒地垂着脑袋,哗啦啦地翻着那本琴谱,两腮微微鼓起,仿佛被人气到的河豚。 谢枕溪按上横雪,低眉看去,心下倒有些好笑。 瞧着又笨又胆小,想不到这么娇气,脾气还挺大。 他适时出声提醒,“殿下,本王欲奏的是《拂钰》一节,莫要翻过去了。” 那小东西动作果然一顿,随即又往回翻了两下,闷闷地道,“到了。” “嗯。”欣赏完了小美人鲜活的表情,谢枕溪见好就收,眉目一敛,顿时换了幅神情。 《拂钰》者,古琴曲也,其声铮然有力,曲折迂回。 他的长指抚过琴面,犹如白鹤踏过粼粼水波,亦如万壑青松飒飒迎风。 白眠雪捧着琴谱,不知不觉那页已经翻过去了,谢枕溪却丝毫不理会。 琴声依旧流畅轻快,甚至愈发动听,有渐入佳境之势。 他轻轻咬住唇瓣,长睫眨动了数下,这人好讨厌,果然是耍他玩儿的。 一曲奏罢,殿内一时静可闻针,隐约还有倒吸凉气的声音。 谢枕溪起身,朝着太后微微一笑,“本王身无所长,唯以此琴曲献丑,愿以为贺。” 太后颔首。 却听他话锋一转,垂眸而笑,“也多谢五殿下,替本王执琴谱。” 白眠雪表面上礼貌地甜甜一笑。 心里却冷哼一声,你个老狐狸,离我远点。 众人此时才反应过来,纷纷称赞起他琴技过人。 一个随侍突然悄无声息上前来,在谢枕溪耳边禀报了几句什么。 谢枕溪缓缓收回落在白眠雪身上的目光,与太后道,“本王府上尚且堆着些杂事尚未处置,便先行告退了。” 太后自然无话,点头应允。 座中有第一次见北逸王的京城贵女不无遗憾地悄悄叹了一声。 白眠雪却竖起耳朵,想要趁机溜走,这杳灯殿,他是一秒也不想呆了。 谁知那人黑沉如潭水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竟轻轻一笑,开口道,“本王与五殿下今日一见如故,现下还有一句话说与殿下听,不知可否请殿外一叙?” 谁信你鬼话连篇? 白眠雪心里翻了个白眼,但又不可避免地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这人能与他有什么话说? 迎着那沉沉目光,他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像被甜美的诱饵吸引出洞的小动物一样,踩着猎人的脚印一步步跟了过来。 杳灯殿外,风雪连绵。 下人皆是屏息垂首,丝毫不敢妄听一言一语。 “本王待会儿就要出宫了。” 谢枕溪的眉眼上带了一层霜气,不笑时犹如远山,似乎总是在筹谋着什么,又仿佛只是错觉。 “王爷要说什么。”白眠雪仰头看着他,糯糯的声音里隐约有点子不耐。 那人瞧着他,突然勾唇笑了,好似刚才一切都是伪装,只有这会儿才露出了真面目,像只狐狸,他的长指按上白眠雪的发顶,顺滑如缎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想多抚弄一会儿,终于凑近好奇又生气的小美人道, “方才在殿上就想说了,殿下容貌过人,只是——以后万万莫要如此绑发了。” “实在是,不太好看。” 那双抚琴时能听痴满殿人的灵活长指微微一动,白起州勉强束了半日的发带就被解了开来。 满头墨发霎时披散了下来,衬得他那露出来的半截颈子白得透明,白眠雪整个人一愣,当即气得眼儿都红了,他急忙揽过长发,再抬眼时,却见那人已带着随从转身走了。 白茫茫一片的大雪里,金蟒玄衣已经隐没不见,只有这人的大笑声传了过来。 “殿下万安!殿下万安!”笼子里那只红嘴绿鹦鹉又叽叽喳喳地惊叫了起来,翅膀一搧,积雪纷纷落在了白眠雪的头顶。 白眠雪气得人都要恍惚了,他抬手敲了敲笼子,和那只傻鸟置气,“闭嘴!” - 杳灯殿外的一条甬道里,星罗正带着一个小太监焦急地候在那里。 听着殿里传来的丝竹管弦声,他俩急得时不时抬头踮脚去瞧。 直到白雪在他们肩上厚厚地积了一层,小太监终于一愣,随即激动地拉过星罗道,“来了来了!殿下出来了!快快快,星罗姐姐!” 星罗抬眼,果然大雪天里,远远地有个小小的影子。 他俩连忙小跑上前,连仪态也顾不得了,待近前一瞧,果然是白眠雪。 白眠雪仍穿着早上出门时那件朱砂色的冬服,只是这会儿,他整个人长发散落,小脸满是愠怒和疲惫,细细一瞧,眼眶还红红的。 星罗吓了一跳,连忙道,“殿下怎么了?” 小太监名唤冬竹,年轻嘴快:“是不是谁欺负殿下了?您别伤心,告诉奴才,奴才悄悄儿整治他去!” 白眠雪摇摇头,声音放软了,“无事的。我累了,先回去罢。” 星罗替他裹紧了外袍的领口,教冷风一丝也钻不进去,才担忧道,“殿下您前脚走了,后脚奴婢才想起来,咱们未曾预备下寿礼,一时大家都慌了,翻遍了咱们殿里,也不过找出块能看过眼的玉佩,奴婢这才带了冬竹过来,想传递进去,谁知杳灯殿的人这么势利,竟压根儿不许我们近前。” “殿下可是因着未曾准备贺礼这事受委屈了?”星罗叹气道。 白眠雪摇摇头,见星罗还是有些紧张,便咬着唇岔开话题道,“回去说罢,我想喝点儿热汤了。” 他现在只想远离这杳灯殿。 “啊,好。”星罗一愣,连忙应声。 一旁的小太监冬竹瞧着白眠雪这幅无精打采的样子,又惦记着自家殿下大病初愈,满心要替殿下做点儿什么,却无计可施,正是思来想去,眼角里竟瞥见了一副两个小太监抬着的精致轿撵。 自从关进久思殿后,白眠雪就被免除了皇子应有的待遇,眼下竟连应有的轿撵车驾都没有。 冬竹大着胆子上前拦住那几人,笑嘻嘻地凑上去,“两位哥哥这是哪里去?” 那俩人也是年纪轻轻,却是傲气十足,其中一个睨着他道:“咱们是太子殿下跟前的人,你是哪个宫里来得不长眼的东西?” 冬竹心神一凛,他以为这是哪位后妃的车辇,原想说说好话哄来一用,谁知竟是东宫车驾。 只是这会儿被人盯着,骑虎难下,只得眼珠一转,笑道:“这会子杳灯殿里正给各宫伺候的人散钱,几位哥哥们竟不知道?” 那人狐疑:“还有这等事?” “哥哥们瞧瞧去不就知道了!我可刚领了好几两碎银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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