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阿娘允许他们知晓,就不会去房里找阿兄,而是会叫阿兄出来。 “听一下又不碍事。”三郎四郎两个,这时候配合默契了,一个挡着陆蓉,一个往窗下钻。 三郎边跑边压低声音道:“只要你不告状,谁会晓得?!” 陆蓉不愿摊上“告状精”的恶名,不敢高声叫喊,只能追着双胞胎跑。 景年看着兄姐前后追着跑了,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也追了上去。 崽崽腿短跑得慢,等他追上兄姐,三郎四郎已经矮着身子蹲在了窗户下面。 陆蓉一脸着急,却不敢高声张扬。 景年跑过去,抓着阿姐衣角,仰头看着窗棂。 隐约的谈话声从窗户里飘出来,是阿兄的声音:“您先别急,这事急不来,是谁跟您说的,消息可靠吗?” 景年想,阿娘是遇到困难了吗? 紧接着,他就听见了阿娘的声音,有些急促,有些慌乱:“可靠!那人你二婶认识,是你三叔同窗家的娘子,往常有过交道。” “二郎,你三叔死了,这可怎么办啊?!”
第312章 景年穿上了新衣裳,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穿新衣裳。 以前都是穿阿兄阿姐的旧衣裳,分家时间太短,家里条件改善的有限,顶多偶尔买些好吃的哄哄嘴巴,做新衣花的钱和时间,可不是买两个糖饼,几个鸡子能比的。 景年摸着新衣,这是阿娘买了麻布自己做的,她也会织布。 但是阿娘说,时间太紧来不及了,便去村里其他人家,买了麻布给他做新衣。 “阿姐……” “嗯?”陆蓉低头:“怎地了?” 她也在整理身上的麻布衣裳,一样的料子,都是这次一起新做的。 “阿姐,为什么三叔死了,我们就穿新衣裳了?死是什么好事吗?”景年好奇地问。 陆蓉一把捂住崽崽的嘴:“可不能乱说!” 景年眼睛瞪得溜圆,他没有乱说! 陆蓉被吓了一跳,千叮咛万嘱咐,让景年千万不要再说这些话,尤其是在长辈面前。 景年一脸茫然,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 死到底是什么啊?为什么阿姐说不是好事,阿娘却要给他做新衣裳,四堂兄还说,要去吃席了。 吃席和穿新衣,不是好事吗? 想不明白的崽崽,被阿爹抱着,被阿娘牵着,回到了他曾经住的家。 虽然才离开很短的时间,但再看到以前的家,竟有种陌生的感觉。 老宅子确实有了很大变化,门帘两旁挑了两个白灯笼,夏日炽热的阳光洒在灯笼上,刺得人眼晕。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景年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多的人。 他个儿矮,看不到人脸,只能眼前是一条条腿快速走过。 耳边是喧哗的人声,许多人在哭,景年吓得贴紧了阿娘的腿。 他们进了院子,院里多了一个棚子,上面缠着许多白麻布。 景年看见了三婶娘,她平日并不和善,倒也不是说对他们恶言相向,就是……就是景年也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反正跟二婶娘并不一样。 他觉得,三婶娘不喜欢他们。 景年也不喜欢三婶娘,不喜欢大堂兄和二堂姐,他们对他不好,还欺负他阿兄阿姐。 可是现在他们都在哭,他们穿着他一样的白衣,捂着脸哭得伤心极了。 三婶娘站都站不稳了,歪着身子要往下倒,她身旁的几位妇人慌忙扶住她。 二堂姐两眼肿得像桃子,不断用手帕拭泪,倚靠在她阿娘身侧,呆呆看着棚上的白布,不知在想什么。 他还看见了大堂兄,大堂兄脸色像纸灯笼,颜色惨白。 以往三郎四郎会背后嘲他,说他在学堂养一身白嫩皮肉,比小娘还小娘。 可今日,景年觉得他的脸色白得像要裂开了。 陆景贤不说话,也不哭,头上绑着一条孝巾,脊背微弯,站在那里像一棵还没长成就快枯萎了的树。 景年突然哭了起来,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哭。 年幼的崽崽突然明白了,死真的是一件特别不好的事情,尤其是对死掉的人的亲人来说。 哭泣的幼崽被阿娘抱入怀中,陆杨氏晃着身子,轻轻拍抚着幼子的脊背。 “年哥儿不怕啊,阿娘在呢……”陆杨氏朝女儿招招手,让陆蓉同她一起到院子外面。 她将啼哭不休的幼子交到女儿手里,殷切叮嘱:“蓉娘,你看好弟弟,莫带他进去,阿娘要去帮忙。” “年哥儿怎么了?”陆蓉抱着哭唧唧的弟弟问。 陆杨氏面带愁容:“许是受了惊。” 景年平日不是爱闹腾的那种孩子,乖得很,忽然啼哭,还是在这种场所,她当娘的,自然忧心。 小叔子死得太突然,哪怕已经分了家,这种时候,也该去搭把手,只能先将幼子,交给女儿照看。 陆蓉听了阿娘的话,将幼弟带到老宅后头的菜园子里玩耍。 以前还没分家的时候,她总是在这里干活,对这里十分熟悉。 分家的时候,因为他们一房要搬出去,这块菜地就没分给他们,而是一分为二,给了二房和三房。 陆蓉带着景年往二房的菜地走去,想找点儿能进嘴的蔬菜哄哄幼弟。 景年哭了一会儿,被转移了注意力,现在也不哭了,牵着阿姐的手往胡瓜架子里头钻。 两个小孩儿身量都不高,穿的衣裳颜色也不艳,往四处攀着枝蔓藤叶的瓜架子里一钻,几乎看不见人影。 景年很喜欢这种藏起来的感觉,像一个有趣的游戏,他故意矮着身子躲在藤叶中,让阿姐来寻他。 陆蓉更愿意找一找有没有遗漏的胡瓜可以吃,对于幼弟的游戏,她半敷衍的配合着,只要看着崽崽,别让他走丢就好了。 姐弟俩在瓜架里玩了一会儿,陆蓉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胡瓜,这东西虽然结得不少,耐不住家里人多肚大,根本不够吃。 以往没分家的时候不敢光明正大地来,分家之后,三郎四郎两个一有机会就往菜地里钻,萝卜苗都能掐一截往嘴里塞,更别说水嫩清脆的胡瓜了,早被他们兄弟两个薅了个干净。 没有收获,陆蓉拍拍手站起来,叫着景年名字,让他出来。 “阿姐!”景年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怎么了?”陆蓉连忙拨开藤蔓走过去。 “看!” 崽崽蹲在一藤叶子下面,两眼亮晶晶地指着最下面被叶子盖住的缝隙。 “什么?” “瓜瓜!”崽崽半掩着嘴巴,好像怕声音大了,会将那个胡瓜吓跑。 陆蓉一听,立刻蹲下身,歪着脖子往那边看。 还真有一个漏网之瓜! “我们年哥儿眼睛真好!”陆蓉激动地夸了幼弟一句,一手撑着地,一手去够那个胡瓜。 景年蹲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 那个胡瓜位置很刁钻,在两个交叉的架子后头,靠近地面,又有许多落下来的藤叶挡着,否则早遭了三郎四郎的毒手。 陆蓉费了点力气,才将那个胡瓜摘来。 以为靠近地面,瓜皮上沾了不少泥点子,许是下雨的时候溅上去的。 陆蓉本想在身上蹭一蹭,视线落在新衣上,动作一顿。 她对眼巴巴看着她的幼弟说:“年哥儿,我们回去洗洗再吃吧。” “好!”崽崽答应得清脆,“给阿兄吃,给阿娘吃。” 犹豫了一下,又说:“给阿爹吃,一点点。” 分家后这段时日,陆文元的表现终于像个父亲,好哄的崽崽也渐渐开始接受他。 “好。” 陆蓉说着,想起身拉幼弟起来,她刚站起来一半,身子还没直起来,突然听见了说话声。 陆蓉还以为是三郎四郎寻过来,担心胡瓜被他们分走,立刻又蹲了回去,还压了压景年的脑袋,压低声音:“别动。” 景年抱着膝盖,歪着头将脸颊贴在膝盖上,安静看着阿姐。 来的不是三郎四郎兄弟俩,两人交谈声渐近,陆蓉便听出来了。 景年也听出来了,无声道:“大堂兄,二堂姐。” 是陆景贤和陆芷。 陆蓉皱着眉头,她宁愿来的是三郎四郎,便是被发现了她摘到的胡瓜,分他们两个一截就是了。 这两人才难缠,陆芷要是看见她和年哥儿躲在菜地里,指不定就要胡搅蛮缠地说他们偷东西吃,毕竟这块菜地,已经同他们大房没有关系了。 这可不是她恶意揣度,之前没分家的时候,陆芷就告过她这种刁状,害她被阿奶打骂。 于是陆蓉越发不愿意出来,将手指竖在唇前,“嘘”了一声,示意幼弟不要讲话。 景年两只小手捂住嘴巴,只露出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 他觉得好奇怪,刚才堂兄堂姐不是还在前面哭嘛,怎么又跑到后面来了? 他们也想吃瓜瓜吗?那……那他也不想把他的瓜瓜分给他们。 陆景贤和陆芷并没有朝菜园子走过来,陆景贤四下看了一圈,没看到人影。 今天不管是家里人还是来客,都聚在前院,没谁会往菜园子里钻,因此他才摒弃了他和他阿爹的书房,叫上陆芷到屋后来。 再远也不方便,他们不能离开太久。 陆芷哭了太久,还没止住哭意,抽噎着问:“阿兄,你叫我来做什么?” 陆景贤沉默片刻,开口时嗓音嘶哑:“哭有什么用,哭能让阿爹活过来吗?你现在应该想的,是我们往后如何。” 陆芷大约还没反应过来:“往后……” 陆景贤不耐烦同她绕圈子,直言道:“对,往后。阿爹死了,阿娘会改嫁,如今我们陆家三房已经分了家,阿爹心善,只要了两亩田地。” “两亩地……”陆景贤冷笑一声,“两亩地够做什么,出不起你的嫁妆,也供不了我读书。” 他直直地看着同胞妹妹:“阿芷,我们完了。” 陆芷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一时间回不过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慌忙反驳道:“不、不是的,阿娘不会改嫁,我们……我们可以种地……种地……” “会,阿娘会改嫁,阿爹死了,我们家没指望了,她当不了秀才娘子,还有我们两个拖油瓶。” “种地?是你会种地还是我会种地?你十三了,陆萍十四便已出嫁,一年时间,我攒不下你的嫁妆,你只能嫁给不求嫁妆的村汉、猎户、屠夫。” 他晓得,陆芷平时最瞧不起这些人,她想同阿娘一般,嫁一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 陆芷被陆景贤说的话吓到了,眼泪止不住地又涌了出来,求助般地看着她胞兄。 “阿兄,我不想嫁给村汉屠夫,阿兄你帮帮我,我……我可以嫁给你的同窗,你帮帮我,你就我一个阿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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