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K。低估了你的厚脸皮。 我在心里给他竖个大拇指,表面上只给他一个大白眼,扭回去继续看别处。刚刚算我输,我干嘛废那话。 他竟敢来拉我,还用一种微妙的、暗暗地拐了八百个弯的肉麻腔调叫道:“阿宝……” 我一瞬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火速甩开他手,怒目而视:“别碰我,我不是阿宝!” “其实你就是阿宝。”他看着我,说,“我原本心想,你会逐渐恢复记忆,若自己先说破,你不一定会信,便索性不说。却不料近来你我误会颇多,事到如今,不如说了。” 谁懂啊,黄连都苦不过我的命。 为什么要在我因为我妈烦得不行的时候这个家伙开始发病啊。哪怕一个一个排队来我都认了,这么卑微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吗? 看他那一脸信誓旦旦的模样,我甚至都不怀疑他是要渣我,而相信他纯属发病。 我忙于在心中绝望哀嚎,就给了他空间继续发神经,一通流畅发言,编出一个故事来。 在那个故事里,我和他都来自一个存在玄学的古代时空。 他是麒麟,我是阿宝,我和他是一对儿,并且遇上了仨朋友,结伴走上了刷地图取宝物救他妈的少年热血历险故事。 结合他幼年目睹妈妈跳楼之后疯了的现实背景,其实挺心酸的。大概是因此他给自己造了一个梦罢了。 为此,我欲言又止了好多回,始终没狠下心来打断他的话。 众生皆苦。我心里只有这四个大字。但转念想到钟旋一家,又觉得这四个字是放屁。 钟齐昊已经说到此次我们从那个古代穿越到现代了,地府啊判官啊都出来了。牛不牛逼,判官是我义子,我就问牛不牛逼。 “阿宝,此次除开麒铃铃,我亦想解开你的心结。当时我在地府之中……”他犹豫了一下,长叹一声,缓声说道,“看到了你作为于彦此世的磷灵回忆。” “我知你对此世母亲的感情深厚,怨念颇深,便只是想助你达成所愿,不再那般遗憾痛苦。” “你明明自己深知你母亲是为了你好,又知她固执,就何必故意与她争吵。你又心肠软,事后还不是自己悔不当初。”他道,“我自磷灵记忆中见到你后来与母亲冰释前嫌,十分和睦,可恨造化弄人,你英年早逝,临终前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她,不得不含恨而去。如今重来一世,我不想你徒费光阴。” 他说得情真意切,就算我明知他是在发病瞎掰,也不忍心说他重话。想了想,我硬着声音只说:“不关你的事,你别管。”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阿宝。”他说。 我能烦死,低吼道:“说了我不是阿宝!再吵把你送精神病院。” “我都能带着你在天上飞了,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难道要亲眼见到我的麒麟之体?”他问。 说到这我就来兴趣了。我扭过头看他:“来,变一个我看看。” 我俩对视了十来秒,他悻悻然地说:“如今是末法时代,我身受压制,日常难以施展法术,那日是情急之下爆发了才……” 我接话道:“那天情急之下,其实我晕了,一切都是我在昏 迷中产生的幻觉,这种电影我也看过一些。” 见我是坚定的科学信仰者,他洗不了我脑,弥天大牛吹失败,只好转移话题:“且不说这个,一会儿你欲如何?真将她送回乡下?” “不然呢?”我反问他。 他却道:“你问我,我怎好作答?那虽是我岳母,我与她尚且不熟。” “……” 好好好,你很好。 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反复深呼吸,最后说:“她要回去就让她回去吧,不然绑架她啊?” 他想了想,说:“也罢,这年代交通发达,若你反悔,再接她来也不过一日路程。” 收声啦你! 我狠狠地剜他一眼,他却反而朝我笑了笑,自以为很帅很温暖,其实呵呵。 不多久,护士出来叫我们进去。我们进去办公室,医生说了一堆话,大意是我妈太操劳了,身体负担太大,以后最好减轻劳动分量,不然要不了多少年,不等老了,就会受不住了。 我妈满脸写着不服,但面对医生她敢怒不敢言。 等出了办公室,她讪笑着送走护士,扭头就把脸一变,开始嘀咕医院医生都是为了骗钱。 我正要跟她说我不管她了,她爱回那个破乡下继续吃苦受累就去吧,钟齐昊抢白道:“我在这边有一个别墅,没空去住,房子总不住人不好,要请个保姆,月薪……”他略一沉吟,说,“二千。” “……” 二千对于燕市住家保姆市场来说堪称黑工不如,周扒皮再世都没这么扒的,但对我妈而言,堪比十万。因为在那个破村子里,确实就是这么个水准环境。 倒不是说在村子里吃喝拉撒一年的份全加起来二千都用不到,只是绝大多数的东西都是自给自足,或者以物换物,直接用钱的地方少,就容易略过。 钟齐昊说二千显然是经过衡量的,再多,我妈反倒要心生疑虑和惶恐。现在这正卡在她惊艳又能接受的边缘线上。 她眼睛都瞪大了,连连咋舌感叹燕市果然富贵。 这富贵冲晕了她的头脑,令她都忘记了刚刚还跟我冷战着,苦口婆心地反复叮嘱我将来大学要好好读,毕业后争取留在燕市找份好工作,那所有曾经吃过的 苦就都没白吃。保姆都有二千一个月,大学生不得六千九千啊? 我:“……” 正如钟齐昊所言,我确实能理解我妈,不但理解她的出发点,还能理解她为什么会形成那一套逻辑。那不只是她一个人的逻辑,而是她这一辈人、和她过一样的苦日子的一个群体的共有逻辑。 一直以来都过得太苦了,又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被困在一个相对封闭的、落后的地方,经年累月,便麻木得对苦难免疫了。 对于他们而言,甚至不吃苦会引发怀疑,只有吃苦才能踏实,也只有吃过苦,才能有不再吃苦的那天,哪怕这一天就像是吊在驴面前的萝卜,永远都只能看到,永远都追不上这一步之遥。 就像《骆驼祥子》里的那句话,祥子到死都觉得是自己不够勤奋。 所以她就算知道我在钟家被欺负,也依旧要我坚持。 所谓熬过苦难就能幸福,这是那些享福的人对苦难的人设下的一场滔天的阴谋,是世间最恶毒的洗脑。 我能理解她,只是无法接受。我应该更理性。如果我足够理性,我就会冷静地用理智去应对她,而不是情绪。可是我做不到。 我刚刚接触心学时,嫌弃的想这玩意儿怎么就被吹上天了,说到底不就一句话:知行合一。怎么就只是做到这点就能成圣人了?很难吗?圣人标准这么低吗? 后来我发现确实是贼特喵的难,难于上青天。但凡一个人真能达成这种境界,我仅代表我个人承认这绝对够资格称圣。 钟齐昊趁我妈说累了的空隙,缓缓说:“找外人,我却怕手脚不干净,那是新房,东西都是新的,外国进口的。我不常去,新闻里有那种背着业主把家具甚至房子都卖了的。” 我妈急忙附和,说那是,她听村里去过城里打工的谁谁说过,是有这种人,你可得千万小心。 “所以,要不这样,伯母你来帮我看房子吧,你是于彦的妈妈,熟人,我给你二千五一个月。”他说,“离于彦也近,以后他读大学了,周末你能给他做个饭吃,外面饭不卫生。” 我妈惯性地附和是是是,外面的饭可脏了,听说都是老鼠肉死人肉,火葬场里偷出来的。 我:“……” 她正 要详细转述从火葬场偷死尸运到菜市场的都市恐怖传说,突的反应过来,问:“我?” 钟齐昊无比自然地用无辜的面孔问:“你应该不会卖我房子和家具吧?” “当然不会!我不是那种人!”我妈激动地说。 “我想也是。”钟齐昊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可是……可是……”我妈可是了好几下,自己都不知道要可是什么,许久才讪讪地往下说,“我……我要回乡里……” “你无非就是怕自己给于彦增加负担,可如今有份这么好的工作,包吃包住包水电煤气网络,你只要略加节俭,每个月存二千都有可能。”钟齐昊用月入十万的传销头子般的语气说着这些话,“这些钱存下来,都是于彦的。” 我妈再度惯性发作:“是,是,肯定都是他的,不是他的是谁的,我就这一个儿子,我的都是他的……” “这不就是了?”钟齐昊淡淡道,“阿姨你在乡下,一年能存几块钱?你少赚这二千五,其实就是于彦少了二千五,他在大学里就不能买名牌书包,有些势利眼就会看不起他。” 我妈开始自闭,不说话了。 “于彦还得天天吃死人肉。”钟齐昊再接再厉。 我妈猛地张嘴,却又很快悻悻然闭上,表情十分纠结。!
第157章 就在我妈仍有所迟疑之时,钟齐昊来了一记重锤,说:“他将来毕业,买不起房,怎么结婚?指望他爸爸吗?” “那能指望得上?”我妈狠狠地撇了下嘴,以表示对于振邦的不屑。 然后她欲言又止了一番,说:“可是乡下还有小彦的爷爷奶奶要照顾……” “于振邦的亲生父母,他都不担心,阿姨你担心什么?不如担心自己的亲儿子。”钟齐昊淡淡道。 我妈遂被说服了。 她火烧屁股地催着钟齐昊退了酒店的房间,钟齐昊能省很多钱,她则能早点去上岗赚我读大学时买名牌的血汗钱和我未来小孩的奶粉钱。 我对她和钟齐昊都无话可说,感觉他俩挺适合当亲母子的。 至于因为这件事我又欠了钟齐昊多重的人情和财物,我已经放弃思考了。我现在一整个就是破罐子破摔的破布娃娃状态了。 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就这样吧,由我堕落、放我颓废,一切都已无所谓。 反正,钟齐昊也已放飞自我。他从那日开始,私下里坚持洗脑我叫阿宝。 而且这老小子蔫儿坏,你懂那种感觉么,他会趁着我在分神做事,冷不丁地叫我一声阿宝,这谁不中招啊?我好几回下意识地回应。 这事儿搞久了,我好像恍惚间真分不清我和阿宝了,好像我真是阿宝了。 我严正地想他提出反对,他就嘴硬坚持说我本来就是阿宝。 我一度怀疑阿宝是不是真的并不存在。这老小子怕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瞎编了这么个人的存在吧!若不然,就忒那什么了。 情敌、咳,不是,反正就是,那什么,阿宝不存在,这事儿我都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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