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抢白道:“我回乡里去咧!不住他那里!我回去!” 我没法儿再在这里待了,抬脚就走。 “于彦!”钟齐昊仗着手长,一把拉住我,放低声音劝道,“你妈只是为了你节俭,你摆这样子做什么?” “你问她!”我崩溃道,“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我妈听了这话在旁边接话,声音也硬邦邦的,她居然还来气了:“我不想做什么!非要我来……我说了不来不来……赶紧放我回去,得准备秋收了。” 钟齐昊都很无奈:“阿姨,我说了,以后你不需要再回乡下种地,于彦已经高考完,他想接你过来住。” 我闻言在心里冷笑。 果不其然,我妈固执地说:“他顾好自己就行了,我才不来。你们赶紧放我回去。来时我就说了不来不来,非说要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瞎折腾,过来一趟就几千块,钱不是钱……” 钟齐昊对她倒是很有耐心,说:“钱都是我出。” “你出就不是钱啦?”我妈提高音量,嚷道,“而且你跟小彦不沾亲不带故的,凭什么花你这么多钱?以后不还是要他还?” 钟齐昊正要回答,我打断他的话头,冲她说:“我被他包养了。” 场面在一瞬间凝固下来,钟齐昊转头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我。 就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还自称麒麟呢,长颈鹿精都不给这个妄想症患者当。 我妈则是愣了十来 秒,然后自欺欺人刚才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我一字一顿地说:“我说,我被他包养了。” “……啥意思?”她问。 “意思就是,我被你扔在这里,于振邦恨死我了,对我很差,他儿子还总是欺负我——别扒拉我!”我扭头冲钟齐昊吼了一声,然后继续对我妈说,“我活不下去了,只能卖身给钟齐昊了,所以你赶紧用吧,这些钱你不用他也已经睡过我了,你不用就白亏呜呜——” 我使劲儿掰着钟齐昊捂住我嘴的手,但这家伙手劲儿贼大。 “天气太热了,回车上冷静下。”他冲我妈说,“于彦瞎说呢,您别瞎想。” 我妈惊疑不定,看看他看看我再看看他,脸都白了。 “叛逆期。”钟齐昊冲她解释。 我勉强扒开了他手一点点,说道:“你怕什么,我妈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她只会让我忍忍!忍到出人头地!以前我被钟旋欺负跑回去,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她根本不在乎我遭遇了什么,只要我能出人头地就行!” “于彦!” 我看向我妈,冷笑道:“我现在就出人头地有出息了,钟齐昊多有钱你都想象不到,比于振邦有钱多了,你干嘛还舍不得花?你到底想干嘛我不知道!把我扔在于振邦那里,你不就是为了我有出息了养你嘛,现在又这里舍不得那里舍不得干什么?!” 到最后我已经是在歇斯底里了。我自己知道自己这一刻有多么失控,多么疯狂,多么绝望。 天气太热了,我便承受不起这最后的一根稻草。 我妈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地瞪着我,以一种可怕的眼神。 她的年纪并不大,可长年累月的苦难生活令她哪怕是比寻常乡下的同龄人都更显老,皱纹条条道道非常明显,眼珠子都已经浑浊。 现在她狠厉地瞪着我,仿佛下一秒就会冲过来责打我,就像当年一样。 我猛地惊出了一身冷汗,突然极度后悔和害怕。 我为什么要发那种疯?明明我应该体谅她,明明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她舍不得花钱如钟齐昊所言是为我节俭…… 可是,我恨死了她的这些为我好。 她绞尽脑汁在她所能想到 的所有办法中为我铺路,她不是为了自己享受,是为了让我能有光明的未来,我却忘恩负义地因此对她充满无法释怀的怨恨。我就是传说中的白眼狼吧。 可是,我真的受够了。 哪怕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已经高考完了,马上就要捱过去那些苦日子了,可是,她现在却对我说,她并不想来这里见我,她还是要回那个破地方继续过那种破日子。 那我所忍受这么多年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白忍白受了吗? 她自以为伟大地为我燃烧自己,却其实不仅是在努力照亮我的路,同时还是残酷地把我架在这簇火上烤。 她的牺牲精神令我窒息。 而我的窒息是对她恩义的背叛,这令我无地自容。我完全找不到出口。 我正这么想着,她突的比我更激动地尖声叫了起来:“我想干什么!?我想让你好!我做这一切都只是想你好!” 原本我消下去的火气蹭的一下子又蹿了上来:“你——” 钟齐昊猛地打断我的话,沉声道:“在街上吵什么,都在看你们。去车上说。” 他来拉我,被我甩开;改而去拉我妈,被我妈甩开:他也恼了,强行一只手拽住一个往停车场拖。 我妈没再作声,让他拖,我却索性一路继续发疯,挣扎着对他拳打脚踢,可惜还是被他塞到了车里。 司机一脸懵逼地看着我们这群神经病。钟齐昊让他打车自己回去,他二话不说,立刻下车跑路。 我们上车后,钟齐昊叹气道:“你俩都冷静一下。于彦也是心疼阿姨你,他一直想——” “我没想!”我窘迫地怒吼。 “你先住口。”他冲我说。 “凭什么我住口?你住口。”我正要继续说,猛地见我妈身子晃了两下,两眼发直地往车门上软倒,吓我一大跳,下意识去扶她,“妈!” 她撑着一口气推开我,说:“我一辈子为了你,你那么恨我……我死了你就如愿了!我知道你就是恨我那时候把你扔到于振邦那里,你这不知道好歹的……怎么都跟你说不听……” “阿姨……” 她横眼看向钟齐昊,隔着袖子一把抓住他的小臂,用力到手背上的青筋都迸出来了 ,特别狰狞。她咬着牙问:“我问你,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钟齐昊没挣扎,麻溜道:“没什么关系,我是于振邦老婆钟秀琪同父异母的弟弟,回来抢家产的,于彦常年待在他们家,我要从他口中知道关于钟秀琪他们的消息,所以做了笔交易,就只是这样。” 我妈将信将疑地看向我。 事到如今,我怕她被我气死,只能低声说:“就是他说的这样。我刚才是瞎说的,为了气你。” “你……”她虚弱地抬起手指了指我,很快就无力地掉了回去,另一只手松开了钟齐昊,一个劲儿地大口喘粗气儿。 我忙对钟齐昊说:“送我妈去医院。” 钟齐昊点点头,去了驾驶座,一边叮嘱我给我妈系好安全带,一边自己系好,从后视镜看了眼我俩,就开车了。 我妈一路小声嚷嚷着不要去医院,她没事了。钟齐昊当没听见,她就改而骂我,我也当没听见。 她没法子,开始骂老天爷造孽。但老天爷肯定也不会回应她啊。她就骂她自己命背。 最后我都被她气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呢,小丑似的。 我抬手抹了把脸,不经意间一抬眼,在后视镜里和正看我的钟齐昊的眼神对上。他对我露出一个无奈的安抚的表情,我犹豫了一下,飞快移开了目光。!
第156章 虽然我妈一路上都在嚎她不要去医院,直到了医院还在嚎,但把她摁到医生护士面前后,她的声音就逐渐弱下来,面对医护人员开始发怯。 对方应对这种老一辈都总结出经验和手段了,和我、呃,主要是和钟齐昊交换了眼神后,取得了病人家属的同意和暗示,故意将脸板得十分严肃,加上白大褂的加成,我妈怂了。 她接受全面检查的时候,我和钟齐昊坐在走廊里等。我反正是不想说话,不想搭理他,绷着脸,低着头,孤立全世界。 钟齐昊起身去走廊拐角处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水。我听到了不大不小两次水瓶滚落的声音。 “给。” 没多久,我的视线范围内就出现了一瓶水,瓶盖已经拧开了。 我自然是没接,继续自闭。 僵持一阵,水瓶收回去了,他坐回我身边。 我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下位子,跟他隔开一个。实在是因为最多只能隔开一个,否则我就要掉地上了。 “我又没得罪你。”他的语气莫名有些委屈。 我还委屈呢。 过了会儿,他低声解释:“我是捂你嘴了,可那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都在看。你素来脸皮薄,那一时冲动没顾上,我若不及时将你们拉走,你事后回想起来必然懊恼羞愧。” 说得好像多了解我似的。 他沉思一阵,开口道:“其实我又岂会不明白你的心情。我亦有父母……”他略略停了几秒才接着说,“亦与他们有些纠纷。” 哪来的“们”,你妈不早就过世了吗。 但我就算此刻再如何气恼,也不可能这么去踩他痛脚,只好继续闷头听他在那编。谎话精。 他说得跟真的似的:“我娘就不说了,她亦是身不由己,被邪念侵体,生下我即被封印。而我爹虽是麒麟族一族之长,却只能坐视我自幼被抽走灵骨,遭到放逐,甚至几度被杀掉,最后流落人间。” “……”别说了,求你,好尴尬。 但凡他编个现实点的故事,哪怕是狗血剧,我都没这么尴尬。刚路过俩人,听他在这儿说,频频回头,眼神中充满了问号。 我知道他们在疑问什么 ,这家医院的精神卫生院(就是看精神病的部门)离这栋大楼隔着十来分钟的路程。他们肯定是在想怎么病人跑这儿来了。 钟齐昊没事人似的,自顾自继续声情并茂道:“我亦一度怨恨我的父亲,至今仍不能与他和解。我其实已知他当年的为难和迫不得已之处,只是终究难以释怀。” 我也很难释怀。刚才过去的那俩人都已经到了走廊拐角处,不肯走了,假装研究自动贩卖机,但我知道他们在偷听这边的精神病发神经。 我把头低得更低,悄然用手扶额,遮住那俩人的视线,并且营造出不认识旁边这人的假象。 谁家认识的人隔着一个位置坐啊?所以是真不认识,真的。 钟齐昊一时没接着再说,数秒之后,他说:“他们走了。” 我下意识抬头看向走廊尽头,果然那俩人不见了。收回目光时,与钟齐昊对上视线,我不自然地快眨了两下眼睛,扭头看另一边。 他接着说:“因此,我着实能够明白你的心情。” 你明白个der。 我回头看他,冷声说:“照你这么说,你自己都没跟你爸和解,怎么说我就一套一套的了?” 他竟一点都不惭愧,理直气壮地说:“能医者不能自医,古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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