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诏来不及争辩,多付了些银钱,匆匆地上了马。 在寒夜中奔波了许久,现下却犯了愁。他本想叫醒小德,让他给自己的主子喂药。可这样一来必然会惊动郁祐。 于是乎,思忖再三,谢诏蹲下身,轻轻抬起了郁祐的脑袋,把瓶中的桑露一点点灌入他的嘴巴。一面喂,一面擦。 郁祐可能是真的累了,这般折腾也不醒来。喝了桑露,喉间舒服了不少,便抓住了那只给他喂药的手,嘟嘟囔囔道:“还要。” 他白净脸上带着病态的绯红,睫毛细长,再加上微微皱起的眉心,就像是受了什么委屈,抓着人撒娇。 “……”谢诏手背上碰上温软的肌肤,怔了怔,迅速抽回了手起身。 他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骄横风流,浪荡成性的豫王。这六年来,他一直盼望着能躲掉这个人不是么? 谢诏垂眸,眼中情绪不定。 第二日,郁祐一早醒来惊奇地发现喉咙好似不那么难受了,咳嗽也好了许多。甚至于力气也恢复了不少。 一低头,榻边放着一只白色的小瓷瓶。 明明昨晚还没有的,难道是小德放的? 郁祐打开瓷瓶嗅了嗅,好像是......桑露?但只剩了半瓶。想着小德的话,便一口气将剩下的桑露都吞了。 苦涩和甘甜交织在一起,清清凉凉地滑过喉间,果真舒服不少。 正好小德端着脸盆进来,见他醒了,眼前一亮,“殿下,可好些了?” 郁祐点头,“不是说来回要大半日么,怎么这么早就买回来了?” 小德看到他手中的瓶子,竟是讶异,一脸未曾见过的样子,“殿下这东西是从何处得来?” 郁祐茫然,“不是你放的?” 小德摇头,“去取药的人方才上马呢。” “……”郁祐捏紧了瓶子,脑袋里冒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设想。 桑露的确管用,又过了一日郁祐的咳嗽便全然好了。他也不敢耽搁,吩咐下面的人即刻启程。
第15章 花魁 郁祐一出门就看到谢诏正扯着缰绳在给马梳鬃毛。 “谢小将军。” 谢诏其实早就瞥见他了,这时当作未看见,徐徐转过身,“豫王殿下有何吩咐。” “本王还当你昨日便走了呢。”他闲聊似的轻笑着,却是盯着谢诏的眼睛瞧,企图从那波澜不惊的眼神中窥见一点儿破绽。 桑露一事,于情于理谢诏都是最不可能的那个,可除了他实在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这叫郁祐很困惑。他不明白,谢诏这么做意欲何为,总不会是良心发现吧。 “奉命保护殿下是卑职之责,不敢擅离职守。” “这样啊,”郁祐摇了摇头,“那谢小将军可不太尽职啊。昨日本王才发现有人半夜潜入过本王的卧房,神不知鬼不觉的,还留了些东西。现在醒来都害怕呢,不知道谢小将军可有察觉?” 谢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拍拍马儿的颈,“卑职未曾发现有贼人闯入,许是殿下在梦中糊涂了,不记得有仆从进来侍候过。” “是么,那本王可得好好奖赏这个奴仆,他留下的东西对本王的咳疾很是管用。只是不晓得为什么,此人要半夜摸进本王的卧房,不留只言片语,事后也未现身领赏。” 一阵寒风吹来,谢诏没有回他的话,沉默片刻,转身对上了他的眼睛:“殿下上车吧,该起程了。” 耽搁了几日,想追上郁璟他们已然不大可能,郁祐索性怎么舒服怎么来。偶尔逛个集市,喝个酒,赏赏山水景色,谢诏也不说什么,很是乖顺。 琢磨了几日,郁祐把谢小将军这种悖于常理的行为看作是心生愧疚,因为拖慢了队伍的行程而愧疚难当。嗯,便是如此了。谢诏这个人从来是铁面无私的,一心为公,此番他害病,徒生意外,自然不安。又或者想着要他快些好起来,别耽误了办案。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为了他郁子衿。这么一想,郁祐感觉那瓶桑露喝着也没那么膈应了。 又过了半月,一行人换乘水路,行舟百里,终于入了奉州地界。 “殿下,咱们已经入了城门了。只是离那官衙还有些远,得再赶上一日。” 郁祐挑了帘子往外望去,这奉州地界大,水路贯通,商贸往来繁荣,又临着海,搭船不用一月就能抵达北齐境内,也有不少外商来往此地。满大街都是人,相比尹都皇城脚下,规戒森严,此处要热闹许多。勾栏瓦舍里都挤满了看客,杂耍的、说书的、看命的……各自吆喝。檐角儿上还挂着元宵留下的花灯,朱红将整条街点缀得满是烟火生气。 “时候不早了,今日寻个客栈落脚吧,既到了奉州便不急在这一时。咱们下去瞧瞧,体会些奉州的风情民俗,兴许还能找到些查案的线索呢。” “是,殿下。”小德很是欣喜地叫车夫停下,下车替郁祐掀开帘子。 郁祐刚钻出半个身子,就被谢诏的目光包裹住了。 “今日不赶路了,本王想随处走走顺便探访下民情,谢小将军应该不会不同意吧?”他笑得灿然,谢诏偏过头,轻轻颔首。 “那便好,谢小将军这几日也是舟车劳顿,回去歇着吧。” 谢诏扯了扯缰绳,马儿就横在了郁祐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郁祐眯起眼,似是在质问。 谢诏翻身下马,同属下嘱咐了几句然后走到了郁祐身边,一脸正经地道:“此处鱼龙混杂,殿下还是小心些为妙,卑职愿随行。” “哦,那还真是辛苦小将军了。” 爱跟就跟吧。 三人沿着街闲逛,一路买了不少的小食,都买的双份。郁祐一份,小德一份。满足了口腹之欲的郁祐很快就被前方的喧闹声吸引了。 不远处矗立着一座挂满丝绦的小楼,说是小楼又像是座高台,只有一层,离地面足有七八丈高。依水而建,不与其他楼房毗邻,赫然独立。下面乌泱泱的挤满了人,大多是男子,都争先恐后地往前站,齐刷刷昂着脑袋往上瞧。 “好像很是有趣呢,过去瞧瞧?”郁祐问是这么问的,脚却先一步跨了出去。 “殿下,殿下小心些,别被挤着……” 谢诏轻喟,跟了上去。 郁祐以手掩额,挡住了光,这才看清那牌匾上书的三字——楣香楼。 听起来像是个秦楼楚馆的名字。 他挑了旁边那个看起来机灵一些的男人搭讪,“这位兄台,可否问一句此处是在做什么?” 那男人见是位玉面小郎君,又笑盈盈的很是亲切,便热情道:“公子是外地人吧,咱们奉州可没有不知道这媚香楼的。” “哦?” “奉州每年都会选出一名花魁,那得需是国色天香、技艺超群的美人,多少司坊的妓子、娼女争破了脑袋上前,最后留下的便是奉州第一美人。上至王孙公子,下至乡绅富豪,都趋之若鹜。这楼啊就是供花魁娘子居住的,每年二月初九就会举行一场花赛,那花魁会在楼上抛绣球,不管是谁只要抢到了就能成为媚香楼的入幕之宾。”说到最后,男人脸上流露出猥琐之气,越说越兴奋。 郁祐微笑倾听着,不时与他说两句,全然没有注意到背后的目光。 俄顷,那楼上有了动静,郁祐还没问到今年的花魁是谁呢,那男人就跟着大流一窝蜂用上前。如蚁附膻,人群沸腾起来。 年逾四十的老鸨保养有方,袅娜地走上前,朝楼下望了望。 “诸位想必都知道花赛的规矩,这花魁娘子的绣球落到了哪位公子手中,这媚香楼今夜便请哪位公子一宿。老身也不耽误良辰了,请咱们娘子出阁。” 老鸨回身朝屋里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便有一头戴帷帽,身着素色云段纱衣的美人缓缓而出。身旁跟着个手端绣球的小丫鬟。 楼下的男人们刹那间兴奋起来,高呼着“云裳姑娘”。 郁祐也跟着抬头看这位“云裳”,身量修长,却又玲珑,多一分则嫌多,少一分则不足。一双素手,白皙酥腻,透过纱幔隐约可以瞧见皓颈纤纤。关键是周身气质,不似寻常娼家女,柔弱万般。挺立在那儿,颇有几分傲气,俯视着下边众人。
第16章 入幕之宾 风过高楼,撩起纱幔的一角,露出一点朱唇,抹了鸽子血似的红。满楼的丝绦随风飘起,她那纱衣也跟着摆动很是应景。“云想衣裳花想容”敢情这花魁娘子学着杨贵妃呢。 云裳索性将帷帽取下,这才露出真容。 依着豫王殿下混迹勾栏酒肆多年的经验,猜想这该是个出尘的天仙美人儿,再怎么也应是濯濯清水出芙蓉。没想到失了策。 楼上的美人儿,生着一双鸳眼,似笑非笑,道是无情却有情。鼻梁高挺,带着点儿英气,红唇微启,皓齿生辉。美而艳。看起来不大像是大周人。 郁祐来了兴致,小声问边上的人:“这云裳姑娘不是大周人吧。” 旁边的男人眼睛一直盯着楼上,不怎么想要搭理郁祐,又不好显地太无礼,便不耐烦得道:“连这都不晓得还敢来抢花球?哼,这云裳姑娘是北面来的,边夷战乱逃难来了大周。她可不同于咱们大周的忸怩女子,妙处多着呢。” 这花魁娘子有多少妙处郁祐是不知道了,只能和了句:“真是位艳色美人呢。” “可不是,花魁赛上人家跳的是剑舞,那身段,那模样,啧啧啧……你们是没见着。” 郁祐看戏似的站在最外圈,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这位花魁娘子很不一般。妖媚美人他也不是没见过,这种从骨子里透出媚意,眼神带着钩子的还真是少见。他无端想起身边还跟着位“正经人”。 一回头,果然见到谢诏低着头立成了一棵松木。 “谢公子?” 谢诏听出了他带着儿戏弄味道的尾音,抬眼不说话。 “谢公子怕是没见过这样的趣事吧?也是,听说谢家儿郎都不入声色之地。不过……谢三公子今年也二十有三了,不会还没尝过床笫之欢吧?”郁祐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只要能膈应到谢诏,他总是乐此不疲,“不如趁这趟出门在外,好好尝试一番。谢三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像咱们这位云裳姑娘这样的?” 谢诏冷冷地瞪他。 “别这么死板,在本王面前不必装什么假正经。哦,还是说你怕本王那小侄儿生气啊?放心,不告诉他,哈哈哈。” 谢诏似是愠怒,竟开口反诘:“卑职自然不如殿下于风月之事在行。” 睁眼说瞎话,也不害臊的豫王殿下微微一笑,“那是,本王玩儿过的花样你怕是听也未曾听过。” 谢诏好像更生气了。 “欸,不过说真的,你想不想试试?以你的功夫,抢个绣球应该很容易吧?” “殿下要是想试,可以自己去。”这话说得已经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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