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怕不是馆子里的酒喝多了,路也走不稳了。” 郁祐觉得要么是他的耳朵出了毛病,要么是谢诏出了毛病。他不就恍了恍神,这人何至于一脸阴沉地瞪着他,说话还夹枪带棒的。 他感觉谢诏在瞪他。 “本王的酒量好得很,那区区几杯小酒算什么。倒是谢小将军进了竹馆滴酒不沾,杵在那儿肃穆得跟佛像似的,是怕旁人看不出我们是去查案的吗?”郁祐睁大眼睛瞪回去,“不过是编排了几句套话,谢小将军这般记仇未免太小气。” 对上郁祐,谢三公子没了平日里的庄重自持。反呛道:“卑职比不得豫王殿下风流洒脱,于此等风月之地谈笑自如。看殿下言笑晏晏,想来多半是发自肺腑吧。” 这小子是在嫌他浪荡。哼,浪荡给你看。 “那是自然,本王十六混迹烟花之地,最喜美人,府中小倌儿成群,每日排着号子伺候。怀里抱过的数都数不过来。一时间忘了谢小公子还未娶妻,见不得此事,实在对不住。” 谢诏到底还是吵不过他,怒气郁结在胸口,憋闷得很。 “谢小将军若是看不惯还请再忍耐些时日,待案子查清了,便是在大街上打了罩面本王也绕着你走。定然不会叫小将军瞧见了心烦。”郁祐说完就走,像只龇牙咧嘴亮完了爪子就跑路的野猫。 回到州牧府,郁祐气呼呼地吩咐小德研墨铺纸,将线索一一列下。越写越生气,这个谢诏帮不上忙,还整日讽刺挖苦他。 到夜里,郁祐把郁璟叫来房中商讨。原本他也没指望这缺心眼儿的家伙能查出些什么,但郁璟很仔细的将这些日子所获一一告知,虽然没琢磨出关键,但看得出他是上了心的。 “小皇叔,这些是近几日走访抄录的证词,以及失踪的一千三百余人的年岁籍贯。还有这份,记载的是那些被寻回的孩子……” 郁祐接过,先是瞧最小的那一册,粗略一翻,发现相较其他失踪的男童,那些被寻回的年岁都要大些,约摸十六七上下。看画像都是模样端正的。 “这十人是在何处被寻回的,可有记录?” “哦,有的有的,”郁璟册子中抽出一张奉州地图来,摊在郁祐面前。“皇叔你看,用朱砂圈起来的便是了。” 这几个地方都不是什么偏僻的山地,相反离两条主街很近,但方向各不相同。 “人被发现的时候都晕着。” 郁祐抿唇不语,心中疑窦更甚。千余名男童失踪,郁祐与官府的推测一致,极有可能是作为童妓被发卖了。但官府搜寻已有月余,却迟迟寻不到藏匿之处。若要破案需得从此处下手。 那十人,该是顺藤摸瓜最好的口子。可总觉得那处不对劲。 郁祐拿笔把图上的红点连了起来,歪歪扭扭成了个圈,差不多正好是奉州最繁华的闹市。正中间的大街,便是他们上回路过的青吟街。“媚香楼”三个大字,郁祐是怎么也忘不了的。 “既然拿了人,为何要放呢?”拐带了千余人,能道还在乎多这几个么? “会不会是嫌弃他们年纪大,不好卖?” “那一开始便不该抓,抓了也不该放,这些人丧心病狂,怎么着也该是个死罪。难道还怕杀这几个人?就算要放,也该放远些,叫人摸不透他们的老巢在哪。你看看这些人的位置,就好像是那绑匪,怕他们冻死在深山老林,故意把人丢在人来人往的巷子里。” “你觉不觉得,这十个人,和其他千余人不像是同一起案子。” 郁璟讶然,“皇叔……你是说我们一直在查的是两桩案子? “是不是还得问了才晓得,明日我要亲自去问一问那几人。”前者瞧着是为谋财,而后者则像是因为贪色。 “皇叔啊……这怕是有些难。我们到此地后,不知哪透露出了风声,市井多有议论此案的,那几人都不愿出面相谈了。” “……那李大人家的公子呢?先前不是见过么,可否再登门问上几句?” “我昨日才去过,李大人称那小公子病重,不宜见客。” 是夜,李府后墙越过两道身影。李家小公子卧房的门悄无声息地被打开了。 从睡梦中惊醒的李钦见到郁祐时吓得魂儿都没了,从枕头下摸索出匕首指着他,“你,你别过来。” 郁祐瞧着这孩子眉清目秀,乌黑的眸子里满是惊恐,很是心疼,“别怕,本王是奉旨来查案的,半夜叨扰实在是无奈之举,并无恶意。” “你是……豫王,殿下?” “嗯。” “你怎么会……”李钦慢慢放下了匕首,但还是同他保持着距离。 郁祐笑了下,“本王翻墙进来的,你放心,谢家三公子谢小将军也在外头呢。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谢三公子的名声显然要比好色荒淫的豫王殿下好得多,李钦竟是收起了匕首,垂着眼道:“该说的小人都已经说了,殿下问不出什么了。” “本王知道你难受,但若是贼人一日未除,你便一日睡不稳。你往后几十年难道日日都要枕着匕首么?”郁祐走到桌案旁,倒了两杯茶,“你喝口茶缓缓,本王就问几句话,日后绝不叨扰,可以吗?” 少年攥着手,思量了半晌,轻轻地点了下头。 “从你失踪到被寻回,总共是十三个时辰,这十三个时辰你还记得什么?“ 李钦的脸色有些发白,小声道:“我被打晕之后,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揭我的衣裳……想睁眼却怎么也动不了,身上很热……闻见一阵香味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香味?什么样的香味儿?” 他摇头,“我不认得,从来没闻到过。” “案卷里写你是在绣巷昏过去的,那之前你在做什么?” 李钦突然变得有些紧张,说话也含糊起来,似有羞状。 郁祐和声道:“你放心今夜所谈不会有第三人知晓,只管说便是。” “我,我瞒着父亲说去书坊,支开了小厮去买笔墨纸砚……然后,然后去看了花魁赛。”
第21章 诡谲 李钦埋着头,“我同云裳姑娘约好的,会去瞧她的剑舞。” 少年人伤情,郁祐却是警觉起来。“媚香楼的云裳姑娘?你们是何是认识的?” “约摸两月前,在临湖赏雪时碰见的。她那时还不是花魁娘子,我们闲话了几句很是投缘,之后我也去坊馆里找过她几回。但是……父亲不许我涉足烟花之地,那日我便偷偷跑去了。” 那日听人说起过,这云裳是半年前北下来到奉州的。失踪的十人中,时候最早的大约也是半年前。 这么看来他还需要再去一趟媚香楼探探究竟。 郁祐又问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临走前把随身带着的香符送给了他,“此物有安神助眠之效,能静心清思。日后的路还长,切莫忧惧生怖。” “……多谢殿下。” 推门而出,谢诏站在廊下望风。 “问完了?” “嗯,啊哈——”郁祐打了个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他朝着谢诏张开了手。 谢诏不动,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你愣着做甚,背我啊,不然那么高的墙我爬出去吗?”身娇肉贵豫王殿下困得走不动道。 “此处离南墙还有半里路。” “哦,本王走不动了。”他耍无赖,“你背是不背。” 谢小将军屈于淫威,俯下了身。 郁祐其实不重,甚至比谢诏想象中要轻上许多。可温软的皮肉贴着后背,让谢诏很不自在。 凑得近了,谢诏一回头就能嗅到他若有若无的体香,勾着谢诏想再凑近些闻个清楚。古人是谓温香软玉,绝非虚言,可他一个男子怎么也像抹了脂粉似的香软。 翻过墙没走几步呢,身后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沉沉的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应是睡熟了。 这人贯会耍赖。谢小将军对着天上稀疏的星子,叹了口气,借着月色探路把人背回了州牧府。 郁祐被安安稳稳地塞进了被子,夜深衾寒,他含糊地“嗯啊”了两声,缩成一团。 烛影摇曳,拢着白润的脸,无端显出几分稚气。 睡熟了的猫儿,意外地乖巧。 谢诏鬼迷心窍地站在榻边看了一会儿,这人先是无所不用其极地缠着他,好不烦人。如今又不知是怎么了,每每见着都是一副乖张抗拒的模样。当初满口的真心与爱慕,倒地有几分真假?又或是,闲来无趣的消遣? 烛火晃了眼,他骤然清醒,收回了眼神。 一觉睡到天光敞亮的郁祐丝毫没有因谢小将军昨日所为感念在心,一面用着早膳,一面挑着去媚香楼的赔礼。 “殿下,你看这个灵芝白玉佩怎么样?” 郁祐咬了口包子,“不行,这个贵。” “哦,那这个犀角梳呢?” “嗯,就这个吧,寻个好看些的盒子。” 谢诏踏着晨辉进堂,迎面瞧见满桌的金贵物件,俱是分外眼熟。 “谢小将军来啦,可用早膳了?” “未曾。” “哦,那回来再用吧,左右一两个时辰不会耽搁太久的。” “……” 谢诏睨了眼锦盒里的犀角梳,这是前年元宵郁祐送他的。“殿下随行带这么多珠玉宝器,不沉么?” “小将军说笑,哪有嫌宝贝沉的道理。这还得多谢小将军大气,将东西一件不落地送还。不然本王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该送什么礼。”郁祐不紧不慢啃完了剩下的包子,拿帕子擦擦嘴,粲然一笑,“走吧。” 谢小将军黑了脸,到了媚香楼下也不同郁祐讲话。 什么端方公子,皎皎清月,背地里小心眼儿得很。 “谢小将军,避开那两个小厮把本王带上去应该不成问题吧?”郁祐笑眯眯地道。 谢诏不回话。 “现下是在查案,谢小将军总不至于公私不分吧?” 谢诏偏过头,冷冷说了句:“卑职不敢”。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郁祐从楼后走,很快就进了房。他屏息沉气,这回屋里没了那种奇异的香气。他稍稍松了口气,思忖着一会儿该如何斡旋,忽然听到了水声。 侧身一瞧,里屋水雾缭绕,是在沐浴呢。 郁祐正想着要不要先退出去避一避,里屋传来的云裳的声音,“公子既然来了,又何必躲呢?进来说话吧。” “……这不大好吧。” 云裳嗤笑,“公子是怕奴家占公子的便宜?” 郁祐只得进了屋,走到画屏后侧着身子,不敢乱瞧。“姑娘怎知是在下?” “公子不会真以为媚香楼的伙计是吃白饭的吧?”云裳起身,“从二位公子踏入此街,奴家便晓得了。” “此番实属唐突,其实那日之后在下一直心怀歉意,想着同姑娘赔罪。只是怕鸨母阻拦,这才出此下策,望姑娘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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