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涣—— 卫归对韩悯道:“其实江师兄一直都是圣上这边的人,他怕暴露,就没跟你说过。” 韩悯点头:“嗯,我现在知道了。” 从前在学宫念书,江涣算是他们的师兄。 但是后来,江丞相投到傅筌那边,韩悯便以为江涣也过去了。 虽然从前关系好,可是韩家与傅筌素有旧仇,韩悯也就没怎么与他说过话。 却不想他竟然是个卧底。 从适才江丞相的反应来看,应当是他自己拿的主意。 两个文官领了命,坐回位置上,傅询就将目光转到卫归身上。 “卫归,带人去查抄恭王府。” 卫归正和韩悯说这两年来永安城中的变化,忽然听见傅询喊他,赶忙正经了神色,抱拳领命:“是。” 傅询看向韩悯身边的小剂子,淡淡道:“从前韩悯同我说,先皇在时,恭王把你姐姐讨去了。他帮你求了恩典,你跟着卫将军去恭王府寻你姐姐。” 小剂子跪下谢恩,傅询看了一眼韩悯:“谢他吧。” 韩悯让他免了虚礼,又摸了摸衣袖,拿出一袋银两给他:“这个给你,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去吧。” 他找到姐姐之后,自然不能把人再带回宫里,总不能帮他把人找到了,又抛下不管。 所以韩悯早就预备好一袋钱给他。 他太细心,连这样的事情都想得到。 小剂子双手接过钱袋,红着眼睛,再谢了一回。 卫归用手肘碰碰韩悯:“你的人?” 这样的说法好像有点不恰当,韩悯想了想:“就……算是吧。” “明白了。” 傅询皱眉,冷声吩咐:“卫归,现在就去。” 卫归朝傅询抱了个拳:“是,臣告退。” 他带着小剂子下去,自来熟地揽住他的肩,边走边问。 “你要去恭王府找谁?” “你和韩悯关系好吗?” “好啊?那有我和韩悯好吗?” 小剂子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大习惯他的热络,只是陪笑。 傅询摆手:“都散了罢。” 众人站起身,俯身行礼。 一同走出殿中,原本韩悯走得好好的,忽然被一只手扯了一下衣袖。 却是楚钰。 “幸会,在下楚钰,还不知道大人的名号?” “幸会,韩悯。” 他不解是哪个字,韩悯便伸出手,用指尖在掌心划了两笔。 楚钰恍然大悟:“噢,是‘以文为心’的‘悯’。” 这时江涣也看向他:“韩悯,好久不见。” 韩悯点头应了:“江师兄。” 楚钰笑着道:“那以后就是同僚了,下回我请你们去听戏啊。” 江涣有先见之明地躲远了,韩悯不明就里,傻傻地站在原地,没来得及闪开,楚钰便抓着他说话。 “其实我不想当官儿的,我家里非让我来考试,我随便写了两笔,就中了探花。不过我比较喜欢唱戏,我扮上之后,他们都叫我玉面郎。” 韩悯惊讶道:“哇!” “你喜欢哪几出戏?” “《燕剪柳》挺好的,《如意扣》也还行。” “巧了,咱俩口味一模一样。” 韩悯特别捧场,不像江涣总是冷冷淡淡的,楚钰眼睛都亮了,光粘着他说话。 傅询默默地走在最前边。 才打发走一个卫归,又来了一个楚钰。 不是很高兴。 热闹又是他们的,朕什么也没有。 走过回廊,到了封乾殿外,傅询回头:“都回去罢。” 作了揖,楚钰抬起头,忽然道:“陛下,臣在恭王身边卧底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想向陛下求个恩典。” 傅询抬眼:“你说。” “臣想要——” 楚钰指了指韩悯,又朝他笑着眨眨眼睛。 傅询的脸瞬间阴了下来。 你敢不敢再说一遍你想要什么? 楚钰大喘气:“——观摩一下韩大人在封乾殿陈词的奏折。” 这才想起还有这个东西,韩悯摸了摸收在袖中的奏章,摇摇头:“这个恐怕不行。” 楚钰诚恳道:“方才见韩大人殿上陈词,慷慨激昂,我心往之,求大人给我看一眼。” 韩悯往后退了退,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下次吧,等我整理好了再给你看。” 这不太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韩悯绝不藏私,更不会推辞这种事情。 直觉不对,傅询一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这里拽了一把。 从他袖中拿走奏章,打开看了一眼。 这封奏章—— 或许不应当叫做奏章,那东西只有一个奏章的硬壳。 里边并没有韩悯方才说的内容,而是几个大字。 一个描了许多遍的“文”字。 韩悯解释道:“去的时候正教小剂子认字来着,这个是……教他认字的稿纸,我其实没有温言的折子,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这个就是拿着吓唬恭王的。” 自从上回傅询摔了香炉,温言就不再与他商议修改奏折,他自然不会有折子的底稿。 楚钰不确定地问道:“所以,方才在殿上细数恭王的罪名,一长串词儿,都是你临场发挥、现编的?” 韩悯一双杏眼黑白分明,坦坦荡荡:“算是吧。” 楚钰惊叹一声,捂住心口,随后笑着握住他的手:“绝了,圣上怎么把你这个宝贝藏了这么久?” 实在是无法理解文人之间的感情,傅询把奏章往他怀里一丢,皱眉道:“你要看就给你看,手松开。” 楚钰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手,却问傅询:“陛下,不知韩大人在朝中所任何职?” “起居郎。” “臣也想……” 傅询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楚钰缩了缩脖子:“算了,臣又不想了。” 福宁宫与出宫的路不是同一条,楚钰、江涣与李恕行了礼便要离开,韩悯与傅询一同回去。 未走远时,傅询忽然对韩悯道:“你这身官服。” 韩悯摸摸锦缎的衣袖,虽然很舍不得,但是他揣测了一下圣上的意思,试探着应道:“臣洗好了,就还给陛下?” 傅询却道:“喜欢就穿着罢,不用还了。” “是。” 这不单是一件衣裳,还是一个官职。 韩悯面上不显,韩娇娇在心里扭了扭,开始跳企鹅舞。 耶,爷爷、哥哥、娘亲,韩家的列祖列宗,我做官了! 却听傅询又道:“之前一块儿睡的时候,趁你睡着,量了一下你的身形,凭着感觉让他们做了衣裳,要是不合身,就让他们再改。” 他说得淡然,四周又静,还离得近的三人都听见了这句话。 江涣与李恕假装没听见,但是脚步顿了顿。 楚钰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听见这句话,猛地就转回头。 韩悯也回头看了一眼,于是江涣与李恕最终也扭回头。 面面相觑,群脸疑惑。 韩悯的表情逐渐呆滞。 糟了,爷爷、哥哥、娘亲,韩家的列祖列宗,我又成宠臣了。 傅询却心情颇好地把他拉走了。 韩悯只来得及朝他们使劲摇头—— 我不是妖妃,我真不是! 楚钰向他回了个坚定的眼神—— 我都知道,不用担心,我不误会。 然后韩悯就被傅询带走了。 楚钰看他离开之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方帕子,按了按眼角,抹去并不存在的眼泪。 江涣斜了他一眼:“你做什么?” 楚钰道:“这小文人也太惨了。” 江涣撇了撇嘴:“你去年才来,不知道其中内情。” “什么?” “圣上与他打架打到大,他们私下关系不好,圣上喜欢欺负他。” 楚钰分明有些怀疑。 江涣白了他一眼:“你问信王,小时候带他们去玩儿,根本不敢把他们两个放在一块儿,怕他们一转眼就打起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恕想了想:“是,他们两个,经常打架。大约是因为圣上做了皇帝,悯哥儿如今不太敢了。” 楚钰还是不大相信:“这叫欺负?就这就这?” 到了宫门前,马车都等在外边,江涣朝一辆挂着描有“柳”字的灯笼的马车走去,他掀开帘子,坐进马车。 马车辚辚地驶过石砖铺陈的长街,深夜月色微明。 * 回到福宁宫时,派去找温言的卫环也回来了。 他回禀:“陛下,温大人找到了。傅筌傍晚就把人给绑了,手下文人针对温大人手里那封折子,写了应对的折子。” 文人之间的骂战,看起来简单,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情。其实能走到金殿上,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底下风起云涌,波澜诡谲,都是预料不到的暗流汹涌。韩悯没有照着温言准备好的折子说话,难怪傅筌那边应对不上来。 卫环继续道:“温大人被囚在恭王府里,打断了一条腿,强撑着顺着沟渠爬出来。找到的时候,就问了一句事成了没有,我说成了,他就疼昏过去了。” 傅询沉吟道:“让梁老太医和太医所的都去一趟,要什么药就去取,告诉他,御史台的位置给他留着,让他好好养伤。” “是。” 傅询看见韩悯要说话,便对他道:“现在外边乱得很,温府也腾不出手来招呼你,你要看他,过几日再去。” 韩悯想了想:“我还是现在就去一趟吧。” “怎么?” “他们家的情况应该不怎么好,文渊侯府没落得厉害。温言还是为陛下受的伤,我应当代陛下去看看。” 料想他是觉得楚钰与江涣都有事情做,单他一个人闲着,他怪不好意思的。 傅询也不再否决,只道:“你想去就去吧,今日太晚了,明早再去。” “好。” 他二人相对坐在榻上,中间案上摆着一个小香炉,淡淡轻烟。 沉默了一会儿,韩悯道:“天不早了,那臣先回去……” 傅询问:“近来可睡得好?” 韩悯点点头:“嗯,陛下送的香炉和长剑都很有用。” 都是他从傅询这儿拿的东西。 香炉放在榻边,长剑挂在帐前,韩悯近来睡得还好。 傅询又道:“我手下那几个文人,你大概都见过了。” 韩悯回想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嗯。” “温言性直,过了头就有些迂腐。于你有些误会……” 韩悯弯了弯眼眸:“我们会和好的,又都不是坏人。” “江丞相之子江涣,许多年前就替我做事。” “江师兄……我之前确实没看出来。” 韩悯摸摸鼻尖。 傅询继续道:“江涣难测,心沉似海,可以接替他父亲做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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