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一个月自己是不是就见不到褚妄了? 席筠不知道郁澜在想什么,只是表情看上去还有些茫然。 “小郁,”她叹了一口气说,“这些日子也不知道你在我们这里过得好不好……” “我这两天也一直在反思,”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都很真诚,“不确定这样的生活是不是你想要的。” “我作为母亲我也自私,所以一直避而不谈,觉得只要对你再好一点,你应该也会喜欢我们这里。” “今天听到褚妄真的有好转,我的第一反应当然是高兴,但我一想到你……” “我一边想要留住你,一边又觉得,我不能再捂住耳朵了。” 郁澜终于回过神,看过来。 他想起之前席筠聊过类似的话题,不过当时席筠阴晦地说,还是希望他可以留得久一点,比如一年,再做打算。 “小郁,如果你想离开的话,阿姨不会拦着你,你也可以提出任何要求,只要我们能做到的,都可以满足。” 席筠说。 “刚才那一刻我也想明白了,褚妄的确是我的希望,但你越陪着我们,我也越发觉得你是个好孩子。”席筠声音还是有点哽咽,“我也看得出你对他不是全无感情,我……” 她险些没控制住情绪,脑海里还是不自觉地浮现起她回家时看到的一幕。 一个不受欢迎的孩子和自己毫无知觉的孩子轻轻抱着,好像能给与彼此力量。 “所以,我既想让你们更好,就更想尊重你们。”她最后道。 “从此以后你是个独立的孩子,你可以拒绝任何人,包括我们。”她说。 郁澜这一次却怔了好久好久。 久到席筠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还有些担忧地看过来。 “小郁?”她问。 卧室里很安静,没有人回答。 她正想着,却看到坐在床旁的郁澜,忽然一滴一滴地落下泪来。 郁澜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了。 他自以为找到了应对这个世界的规则和方法,自以为可以刀枪不入地行走着,他聪明所以不至于饿死自己,他也尖锐所以不至于让别人伤害到自己。 在最关心他的刘阿姨过世后,郁澜觉得自己事事为自己考虑的处事原则并没有错,他从此不怎么吃亏,想发疯就发疯,想高兴就高兴。 因此他来到这里甚至是开心的,他也默认席筠和褚家对他来说只是类似交易的关系。 郁澜一边想,一边无声地掉眼泪。 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是在因为悲伤而哭,只是怎么也停不下来。 席筠吓了一跳,连忙抽了两张纸走过来,很轻地替他擦了擦眼泪,问他:“怎么了?” “我,我没事……”郁澜含混地吐字,接过纸巾草草地擦了擦眼角。 可才刚擦掉一些,就又有源源不断的泪水落下来。 席筠很心疼地看着他,眼眶也红着。 郁澜哭得声音很小,但眼泪依然汹涌,落进被子里被融化,也落上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背上。 “我不是在怪您,也不是因为你在哭,我就是,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郁澜一边哭一边解释。 是啊,为什么呢? 其实他现在过得已经很好了。 是不是他拥有了比之前太多的东西,所以一种迟来的不真实感包围了他。 他明明……要的不多。 他只想要褚妄不要把自己关进精神病院,只想要褚家人给自己一条生路,能让自己后面过得顺遂一些。 郁澜哭得更凶了。 小时候他被欺负,刘阿姨会在晚上进来抱抱他,说我们小郁澜人见人爱,那些人只是看不到你的好。 他去了新家,处处表现得乖巧完美,却还是在女主人怀孕后,在半夜听到了他们夫妻犹豫的对话。 “——这个孩子什么都很好,可是连性格都看不出来,他甚至不会任性。” “——没事的,我们现在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 那时候他一个人收拾好了东西重新回福利院,刘阿姨第一个站在门口等他,对他说“没关系的,他们只是有了自己的选择”。 “我们郁澜这么努力,以后一定长得很好,一定能自己做出很多选择。” 可是后来他才知道,他努力活成能肆意做选择的模样,却还是觉得,自己不是可以被选择的那一个。 包括来到这里。 包括完成这一场荒诞的婚礼。 郁澜的头越埋越低,终于压不住声音,一只手捂着脸,哭出声来。 可现在褚妄说喜欢他,席筠说,你可以自己做选择。 他终于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了。 郁澜从前一直站在原地,一直活得很努力,一直让自己不要那么不成熟。 于是他等啊等,终于等到了自己也能被选择的这一天。 会有人站在他的面前,不因为他装出来的样子而退却,选择他,也尊重他。 他不知道席筠是什么时候走的。 可能是在给自己递完纸巾以后就安静退出了房间,也可能过了一会儿。 但等郁澜哭得累了,几乎是有些头晕地抬眼时,对方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还让管家送了午饭,就放在门口,等他随时来取。 郁澜头发乱糟糟的,走到房门口把东西拿进来。 从例汤到甜品一应俱全,厨师送过来的时候,还在蟹壳上画了朵花,上面定着一个笑脸。 也不知道是不是席筠安排的。 郁澜哭完了就像是卸下了一块包袱,整个胸腔有种奇妙的轻盈。 好像之前一直隐隐藏着的郁结也终于被打破,他因为席筠的话而落泪,但也因为哭过这一场后更轻松。 他吃完饭又走到镜子前,才发现自己甚至还穿着昨天的衬衫,因为靠着褚妄睡了一夜而皱巴巴的,上面还有泪渍。 他的一双眼也因为哭过一次变得又红又肿,看上去有种可怜的狼狈。 像是想通了什么,郁澜瘪瘪嘴,然后从衣柜里随便翻了一套睡衣,去了浴室洗漱。 毕竟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褚妄其实还在房间里,被他看到,说不定会以为自己怎么了呢。 郁澜这么想着打开了水龙头。 然而等他收拾完,又下楼跟席筠就说了会儿话,到傍晚回来,不管他摸多少次褚妄的手,都没能在半空中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人不醒来,灵魂也不见了啊。” 郁澜在房间里把之前的小组作业都写完了,又跑过来找褚妄,见还是没动静,小声地嘀咕着。 “医生说你快醒了,那……比我预期的要快好多。” “说真的,你灵魂现在在哪里?醒来以后会不会真的不记得我啊?” 他一下一下把玩着褚妄的手指,仿佛自言自语地说:“真是的,怎么有人在说完那样一通话以后消失的啊。” 郁澜低头看着手里的珠子,又想起自己之前说过估计没什么用的朱砂,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看来我还要给这俩东西道歉,万一真的能醒,那拍的也太值了。” 于是他搓了搓戴在自己手上的那枚珠子,说道:“希望医生今天说的是真的——” 没想到在他第三次摩挲珠子的时候,居然凭空听到了一个声音。 “郁澜。” 他差点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 “褚先生?” 这个声音太熟悉,但又好像跟之前有着微妙的区别。 郁澜一抬头,果然看到了消失了一整天的灵魂体。 褚妄的表情看上去有点无奈,也好像是有些不明所以,看着他手上的珠子,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想问怎么一回事呢!”郁澜急急忙忙地开口,“我今天一直碰你你都不出来,现在——”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手上的珠子。 他一开始只是戴着,直到刚才无意识地搓了三下,褚妄就……? “这算什么,”郁澜惊了,“我也没……弄明白。” “那你这段时间在屋子里么?还是别的什么?”郁澜也来不及多说别的了,生怕万一褚妄又消失一次。 褚妄很慢地摇了摇头。 郁澜这才意识到,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褚妄,比之前好像更透明了,说话的声音也更轻,仿佛一团会被风随时吹散的雾。 “医生说你的身体有反应了,说可能会很快醒来……” “那可能就是这个原因。”现在的褚妄仿佛说一句话都会变得很累,“我感觉灵魂好像变虚弱了,说话时也有点吃力。” “那你还记不记得昨晚的事?” 褚妄点头:“你当时绑着这枚……珠子,靠着我睡着了,后来……” “后来我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现在想想,可能真就是那时候身体的波动。” 郁澜重新把这枚珠子当贡品一样捧起来:“我刚才是蹭这个才出现的,也就是说,可能你现在的灵魂不是散在房间里的,而是被聚拢吸到了这里?” 褚妄看上去也只能暂时相信这个事,迟缓地点了点头。 “我有一段时间没有意识,那时候甚至没天亮。” “我也没法看到你,直到刚才你擦了珠子,我才重新回到房间的。” “那……”郁澜想了想,“你当时是回到了身体么?” 褚妄的灵魂因为虚弱,在做动作的时候幅度就都很小,郁澜没看清,不知道他是不是刚刚点了头。 他忽然想到自己当时太担心褚妄消失,对着植物人耳边说的那几句话。 他瞬间红了红脸,于是又试探着问:“那你……对早上的事有没有一点印象?有没有听到我们说话?” 灵魂体跟之前比太僵硬,反应似乎也变得迟钝,褚妄像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好像在思考。 虽然郁澜当时说那些话也都是下意识的,但现在褚妄好像没印象,他现在也松了一口气。 万一现在褚妄追问自己要个答案,那,那…… 郁澜逃避地没再继续想下去。 “你当时说了什么。”褚妄的语速很慢,“是决定答应我昨天的话了么?” 郁澜哪想到隔了一晚说开之后褚妄说话就这么直了,立刻摆手:“不是不是不是!不是那个!” “我没有说那个!” 但想起自己当时贴着褚妄说的话,也依然觉得脸热。 ——虽然只是说了可以给一个答案罢了。 更何况…… 后面席筠过来,他一下子情绪没收住狠狠哭了一场,要是被褚妄看到了,问起来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那一阵情绪无法控制,但比起悲伤,更多的却是难以启齿的窃喜。 而之所以是窃喜,也不过他还没有完全握到手中的实感,总害怕自己还是那个去了别人家小心翼翼的孩子,为了不让别人为难而半夜一个人绷着眼泪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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