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每说一个字出来,心口就被刀子划一下,疼得他手指僵硬,全身的力气都消散了。 他最后深吸了口酸涩的空气,道:“傅眠,你才是那个把我当狗一样玩的人。” “你说谎成性,但是我没有。”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傅眠闭上了眼,过了很久才再次睁开,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任何色彩,灰蒙蒙地遮了一层雾。 “江行舟……” “帮我叫护士吧,该拔针了。” 他避而不谈方才的激烈争吵,雾蒙蒙的眼睛里甚至只剩下一丝微不可察的妥协。 傅眠无奈地笑了笑,看向头顶的输液瓶,道:“快要回血了……” 江行舟下意识随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确实是快到底了,心里一慌,起身去门外叫了护士过来。 护士仔细地给傅眠拔了针,又絮絮叨叨地说着注意事项,叫他明天醒了再去做个检查,注意饮食,一定要按时吃药,情绪起伏不要太大…… 小护士一转身看见江行舟就站在不处定定地看着床上的病人,便误以为他们是兄弟之类的亲人,反手将那张长长的药单子从傅眠的手里抽了出来递到了江行舟的面前。 “这是病人要吃的药,至少得吃两周。” 小护士顿了顿,决定把刚才的话再嘱咐一遍给这个似乎已经神游天外的男人,岂料她刚开口:“明天记得要做检查,饮食……” “我听到了。”江行舟打断了他,接过那长长一溜的药单,道:“明天我会提醒他做检查的。” 小护士点了点头,推门出去了。 江行舟拿着药单子,想起在走廊上听到的护士说的那句话,紧了紧手指,放缓了声音问他,“你的胃病,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在国外也没有好好吃饭吗?傅眠。” 傅眠的眼睫颤了颤,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艰难地开口,嗓子里的字像是一个一个挤出来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行舟沉默了一瞬间,将手中的药单拍下来存到手机里,道:“傅眠,不要和我赌气。” 江行舟太了解傅眠了,他的习惯,他的爱好,他的缺点,江行舟每一个都清清楚楚,唯独他说出口的话,他总是分不出真假。 反复无常的是他,一句话真假掺半的也是他。 傅眠沉默了很久,他白皙的手背上泛起了青紫色的针孔,输进去的药液像是此时才发挥了效用,他的手指冷得一根都抬不起来,每一根筋脉都在隐隐作痛。 他努力地抬起头,仰视着江行舟,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江行舟,我胃病,和你,有什么关系。” 说罢他紧接着点了点头,“就当你说的对,我满口假话,撒谎成性……” 他话锋一转,抬起一根手指指着他,道:“可你说的假话也不少。” “你凭什么一句话定论是我欠你的?” 江行舟皱了皱眉。 傅眠继续说,他的呼吸声忽然重了一些,眉间蹙起,忍不住微微侧过身子,缓了好半晌才道:“你敢发誓吗?” “你敢发誓你从来没有对时淮动过心,你敢发誓你从来没有捧过时淮,你敢发誓,你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吗?” 江行舟看着他,忽然注意到他额间凸起的青筋,整个身子都在止不住地颤抖,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他的胃病又犯了。 “别生气,别生气……” 他顿时心神大骇,急忙上前两步,按响了傅眠床头的呼叫器,握着他冰凉的手,“我们先不说这些。” 傅眠冷冷地看着他,手指间颤得不成样子,他毫不留情地戳破江行舟的谎言。 “你不敢。”
第三十二章 我可以签 这句话震得江行舟瞬间呆愣在原地, 整个人的脑子都乱糟糟的,像被雷劈了一样。 医生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拿着厚厚一沓病例本, 看见病人过分苍白的脸色,忍不住直蹙眉, 明明已经用过药了,可这病人的脸色居然比刚被送来时还要差几分。 医生赶忙让护士抽了一管血送去检查, 又给他打了一针镇痛剂, 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不甚乐观的猜测。 傅眠蜷缩在病床上, 右手压着胃部,因为疼痛而控制不住地面色狰狞, 整个身体像被水浸了一样出了一身冷汗, 半湿的发丝贴在额头上, 看起来十分狼狈。 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强撑着坐起来, 用颤抖的手指着江行舟,微喘的声音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冷意,“出去!” “出去!” 江行舟扶住他颤抖的身体,“我……” 傅眠似乎是气急了,原本冰冷的眸中染上赤红, 他想用力挣脱开江行舟的手臂,全身却被病痛折磨得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最后只是轻飘飘地挣扎了一下。 江行舟抱住他,两只手臂僵硬,道:“眠眠, 眠眠,别生气, 我不该在你生病的时候说这些,等你好了我们……” 他已经后悔了,完完全全地后悔了。 傅眠说的话没有一个字不能狠狠扎在他的心口,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剜得他鲜血淋漓,可这把刀,是他送到傅眠手上的,他不得不承认,他心里是有一些怨气的,他只是占了傅眠一个打错电话的契机,才能成功和他说上话。 可是傅眠,原本是不想见到他的,他的拒绝如此冰冷,打定了心思要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傅眠问他:“你敢发誓吗?” 他不敢。 他自认一颗心完整地给了傅眠,可是他不敢发誓,不敢把一切完整地摊开来说,他怕说到最后那才是真正的“好聚好散”,再也挽回不了。 傅眠挣脱不开,淡色的眼睛里猝不及防地落下一行泪,疼得只有气音的嘴里仍然还呢喃着这两个字,“出去……” 江行舟双目赤红,喉咙发干,他手足无措地虚护着他的腹部,却见傅眠忽然猛的转头吐出了一大口血! “眠眠!!” 鲜艳的红色摧毁了他所有理智,江行舟所有的思绪瞬间崩塌,直到几个医生上前来拨开他的手,将他挤到一旁,江行舟看着病床上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年,眼眶里酸涩得已经流不出一滴泪。 傅眠已经痛晕了过去,他任人摆布地被抬起,又被放下,他的手腕间满是被针扎的青紫的印子,此刻搭在被血染红的腹间,像极了一个没有生命的洋娃娃。 江行舟下意识地想跟上去,却被医生拦住,医生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顿了顿才严肃道:“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江行舟愣了一愣,“……我是?”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是。 医生叹了口气,道:“请尽快通知病人的家属,他的情况不太乐观,可能需要动手术。” 手术? 江行舟的身体晃了晃,“不是胃病吗……好好调养,找进口药……我……” “怎么会动手术呢?” 他一句话说的颠七倒八,医生竟然出奇地懂了他的意思,“你也看到了,他刚才吐血,普通胃病是到不了这种程度的……” 江行舟想起自己问傅眠,“在国外也没有好好吃饭吗?” 在国外,他一个人! 傅眠是个不太会照顾自己的人,他这句话问出来简直就是废话!如果他能照顾好自己,又何至于到这种程度? 医生看着手术室的外门关上,道:“现在的问题是得尽快联系病人家属,手术虽然已经在准备中,但病人已经没有意识,需要家属来签字。” 江行舟定了定神,道:“我可以签。” 傅眠没有任何家人,好像从他遇见自己的那一刻,他的身边就是没有人的,一周年纪念日的时候,他们去签订了意定监护,可后来诸事不好多说,傅眠好像也忘了这一茬,两个人谁都没提起来过。 江行舟签了字,坐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中,刚才情况紧急的时候,他还能勉强保持理智,如今傅眠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他坐在外面,一切都安静下来,所有早已崩塌的思绪又一瞬间涌上来,堵得他脑子生疼。 前世浮光掠影,走马观花,所有的影像在他脑子里又飞快略过一遍,像放了一场和他无关的电影。 时淮。 傅眠。 江行舟自嘲地想:他不敢发誓啊,他真的不敢…… 他捧时淮不是假的,他爱过时淮也不是假的,他甚至跟时淮在一起过,如果说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那他才是那个满嘴谎言的人。 可那已经是前世的事了…… 他说:“傅眠,你本质上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在你看来,所有人都要顺着你,所有人都要给你让路,可是人不能总是这样心高气傲。” “你该长大了!” 他在傅眠诬陷时淮靠身体上位的时候在他面前说:“时淮不是和你一样沽名钓誉的人!” 他在时淮被人买黑稿的时候找出幕后黑手,仍然是在傅眠的面前,告诉他:“在京城,我能让你身败名裂!” . 当时的傅眠说了什么话呢? 不,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没有歇斯底里地否认,他没有道歉,也不说一句委屈。 就那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也消失在了他前世漫长的人生里。 江行舟只听说他去了国外,具体地点并不清楚,他想,傅眠总归还会回国的,他性格太傲,说得不好听就是幼稚且自负,在国外继续磨砺几年也好,但他总会回来的。 等他回来,他们再好好地说那些陈年旧事,到那时候,他们彼此都能释怀,再不愉快,也还能做个半生不熟的朋友。 可他没有等到傅眠的消息,在傅眠离开的两年后,他和时淮分开了,这两年间说是和时淮在一起,实际上不过是江行舟睹他思傅眠,时淮利用他高升——很划算的买卖。 但是后来,他的脑子里逐渐无法再浮现出傅眠完整的样子,这种情况很像他眼睛刚刚失明的那时候,一切都逐渐模糊,他看着那张原本和傅眠十分相似的脸,再也回想不起他真正爱着的人的模样。 又过了几年,傅眠依旧没有消息,他去问陆今白的时候,陆今白疑惑地看着他说:“小师弟?我没有师弟。” 微博电话全部注销,所有信息都查找不到,没有一个人再记得那个曾经的天才画家,他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江行舟不清楚,傅眠到底是凭空消失了,还是因为疾病,孤独地死在了异国他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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