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丧着脸,“是不肖子之过,品行有瑕,不配有朝一日入朝为官,臣自会打发他退了学籍,去乡下反思,永不入京,臣亦请解职归乡,以平那学子的无妄之灾。” 说完,又砰砰磕了几个头。 康定帝听左侍郎如此认罪,也算是给杨府一个交代,便觉可行,看向了杨谦,略点了点头。 但杨谦却突然出言,仍旧是笑眯眯地,可话里却露着寒意:“监生虽说只是国子监里的学子,可也是未来你我的同僚,哪能如此马虎了事,说不定范监生也是被冤枉的呢?”他冷笑,“这是谦作为大理寺少卿应尽的职责,定不教任何人不明不白。” 顿,一字一字拉长:“范大人回去等着瞧吧。”
第112章 是梦(一更) 二月初五一大早, 杨府客院上下就开始忙活起来了,只是每个人脸上都稍显沉重,甚至无人敢出声, 都是轻手轻脚地布置一切。 步故知的书童十一正在猫在主屋的一侧, 探头从窗隙朝里张望着,却被人突然从背后一拍, 吓得差点叫出来,但好在及时捂住了嘴, 没出声惊动屋里的人。 他回过头, 发现拍他的人正是张三娘身边的大丫鬟念晴,便赶忙放下了手,稍弯身行了一礼,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念晴拎着领子拽到院子里了。 寻了一块说话不会传到主屋的地儿, 念晴才松了手, 柳眉高竖:“怎么不在屋里伺候, 鬼鬼祟祟躲在那里做什么?” 十一苦着个脸:“好姐姐, 哪里是我不想进屋伺候, 是款郎不许呀,就连大夫进去, 款郎都面色青白又战战兢兢的,也只有夫人才能叫款郎不怕, 款郎照顾郎君又必须事事亲力亲为,哪有我们这些下人插手的位置。” 念晴以往时日来客院,都是跟着张三娘一起, 确实没见过款冬分外怕人的一面,才会误会了十一, 便缓和了面色:“倒是我错怪你了。” 十一忙扯了个笑:“姐姐可别如此,折煞我了。” 念晴没接这话,而是接着问:“步郎君今日还没有醒来的样子吗?” 十一刚挂上的笑便迅速垮了下去:“没呢,大夫也说了,郎君的情况凶险得很,人差点就没了,好在府里存了许多精贵药材,及时吊住了郎君的最后一口气,才能说有救治的机会。” 十一想着想着,泪唰唰地流:“我就不明白了,郎君这么好的人,那些人为何要这么作践他,还有郎君自己,宁死也不让那些人得逞,最后到了这种地步。”他吸吸鼻子,话语有些含糊,但尚能听清,“今日还是郎君及冠的大日子呢,半月前夫人就叫我们准备着了,谁能想到,竟派不上用场了。” 念晴蹙了眉:“你这儿乌鸦嘴,说什么浑话!哪里派不上用场了,夫人叫我来除了问问郎君的情况外,也是要我盯着客院里的人布置呢!” 十一见念晴好说话,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回头看了看正忙碌的下人们,仍是唉声叹气:“我哪里是乌鸦嘴,我是比谁都盼着郎君好,郎君点我做书童,还教我认字读书,就像我爹我娘一般,我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郎君的命!” 他随手抓了地上的石子儿,攥在手心里揉,咯的有些疼,却也没放手,“可这些天,莫说府里的药材了,就连宫里的药材都是流水似的往郎君嘴里送,却也没见郎君好上一星半点,大夫说,他们也尽力了,郎君能不能醒就看他自己了。” 十一低下头,眼泪砸到地上砸出一个坑:“这不就是放弃了的意思吗?”他的心已经完全偏向了步故知,不自觉地带了点埋怨,“也不知为何,夫人主君都舍得给郎君用各种药材,甚至还从宫里求来了不少的药,却不舍得去请个巫医,我都在想,要不我拿出全身家当,去请个靠谱的巫医给郎君看看,起码多个路子。” 十一前面念叨的事,念晴也是知道的,就没拦着十一不让他说,她也知道步故知对十一是极好的,就算心偏向了步故知也是人之常情,但当她听到十一要去请巫医的时候,猝然沉了脸色,语含警告:“巫医?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你真的去请了巫医,才是害了步郎君。” 十一不解,他向来是对巫医了解更多,反而不清楚中医是什么来头,也是这段时间,他才知道原来京中还有中医:“为何?那些巫医也很厉害啊,我听说他们随便给一碗水一颗丹,就能药到病除。” 念晴跟着张三娘时间最久,是知道些许其中不为人知的东西,但这话是不能随便对外说的,也不能怪罪十一,便只能冷冷斥了句:“不该问的别问,安心伺候你的郎君,其他多余的事,反倒会给郎君和杨府招来麻烦。” 这话说的不轻,十一又是没见过世面的,哪敢再还嘴,忙连连点头。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随手用袖子糊了把脸,仰头看着念晴:“既然郎君还没醒,那这及冠礼备着做什么?” 念晴神色复杂地看向十一,也不知这傻小子是哪里得了步故知的青眼,竟是半点心机都没有,忽地又生了疑惑,另起了话头问道:“你那天怎么突然去学舍里救了步郎君?不是因为你发现哪里不对劲了吗?”原先他们以为十一救主是因为这小子机灵,可能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才能及时救下步故知。 十一挠挠头:“不对劲?我没发现哪里不对劲啊,那天是因为我回去的路上突然发现郎君的书还在我这里,怕郎君夜里看书要用,才赶忙送过去,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事儿。” 念晴明白了,这十一当真是一点心机都无,能被步故知看上是运气,能救步故知也是运气,转而叹了口气,也不想多说了:“行吧,傻人有傻福,有你跟在步郎君身边,也算是好事一桩。”她顿了顿,稍低了声,“就是管好你的嘴,不该问的别问,主子要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没说的事就不要自作主张,惹来了麻烦,你我可担待不起。” 十一有些疑惑,这念晴怎么一会儿好说话一会儿又不好说话的,但也不敢在面上表露,只连连应下,生怕念晴再说些什么。 念晴倒没什么其他的要说了,只是临走前多叮嘱了句:“虽说款郎不让你们进去伺候步郎君,但你们也别真的怠慢了,不光是你,还有院里的其他下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尽管来找我,再有便是,步郎君要是醒了,也要立刻去主院通报。” 十一又是点头如捣蒜,送着念晴出了客院,再反身回到主屋边,候着里头的动静。 客院主屋外人来人往,但屋内却是一片寂静,都叫十一疑心内里到底有没有人,才时不时探头朝里面张望两眼。 人自然是有人的,款冬就坐在步故知的床前。 但确实又像是没人,因为任谁乍一眼看上去,都要以为坐在床前的是个玉雕,而非一个活人。 ——款冬本就皮肤白皙又身形瘦弱,平日里就算是动起来也像个精致的玉人,而现今款冬面色煞白,脸上又没有丝毫的表情,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样,坐在那里一天也不会动几下,便成了玉雕的模样,脆弱、易碎。 十一透过窗隙看了眼款冬的模样,又看了眼仍躺在床上面无生气的步故知,心下更是悲凉,哀叹这世道不公,好人从来命途多舛,又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便更是低低地哭了出来。晏衫挺 许是这哭声传到了款冬的耳朵里,叫他终于动了动,寻着声看向了窗外,迎面却是一道刺眼的光。 款冬倏地闭上了眼,干涩的眼皮与眼珠摩擦,疼痛难忍——他已经很久没闭眼了。 就连泪也生不出来了,他这十日里,早就哭干了泪,眼中如同被火燎,只差没到泣血的地步......而那,也是因为张三娘注意到了款冬不对劲的地方,叫大夫给他看过了眼睛。 刺眼的光叫他本能地继续闭眼,他也无力再与身体的本能对抗,他如今宛若一片晚秋落叶,萧瑟的寒风将他吹落,让他四处漂泊,而将要面对的,可能是更加残酷的寒冬。 他再无依靠。 款冬艰难地抬起手,摸到了床上的被褥,伸手探了进去,抓住了步故知冰冷的手,这些简单的动作对如今的款冬来说,却是十分困难的,每一个动作都要几乎耗尽他的如今全身的力气。 款冬已是摇摇欲坠,坐也坐不住了,半身只能顺势倒在了被褥上,侧着脸,对着步故知的方向,仍是睁不开眼。 他的手稍微动了动,只能完全握住步故知的两指,甚至也握不紧,仿佛随时会失去,叫他又是一阵痛心。枯白如树皮的唇翕张着,尝试了很多次,才勉强出了声,沙哑的仿佛不像是他自己的声音:“夫君......我不求你醒来了,只求你走的时候,也带我走好不好。” 眼中泪意滚动,却还是流不出任何的泪,只能叫本就干涩疼痛的眼更加难受,就像是又进了砂砾。 而这句话也像是夺走了款冬的声带,他再也出不了声,努力了很久也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在挣扎。 过了很久,他终于静了下来,眼睛也能慢慢睁开,却又不敢睁开,他害怕再一次看到步故知毫无生气的脸。 款冬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消散。 他突然感觉喉头湿润,滋润了他的嗓,他顾不上这是什么,只立马出了声,仍是在喊“夫君”。 等那股湿润溢出了唇,流到了被褥上,洇开一片,铁锈般的血腥味随着空气扩散,款冬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呕出了血。 可他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反倒是勉强扯了嘴角笑了笑,鲜血染红了他的唇,也染红了他半边的脸,死气中混着妖异的美,仿佛一朵开到生命尽头的花,花瓣垂萎,却更教人移不开眼。 “夫君,是血啊,我是不是,真的可以去陪你了。” 他努力握紧了步故知的两指,想最后记住与步故知肌肤相触的感觉,却忽然,感受到了步故知的手指微动。 他浑身一颤,猝然睁开了眼,更加努力地握紧步故知的手指:“夫君,夫君,你是不是要回来了。” 可过了许久,久到他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再也握不住步故知的手,步故知仍旧没有任何的反应。 款冬苦笑一声,眼皮无力地垂下,昏昏沉沉地仿佛随时要睡去。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有人握紧了他的手,却觉得这只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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