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冬悄悄抬起眼帘瞄了步故知一眼,见步故知有些呆愣愣的,更是委屈中混进了几分气恼,拿下了步故知的手,直接靠进步故知的怀:“惹了我伤心还不知哄我,玉汝哥哥说,每次裴郎君惹他生气了,总要变着法子来哄他,你与裴郎君相处多时,怎么就没学到半分!” 这几句倒有些“别人家孩子”的意味,步故知先是一怔,后反应过来,便是一笑。 原本萦绕在心头,乌云般的愁思,此刻随着款冬几句嗔语,化作了连绵小雨,暂时洗刷了一切的苦虑,也让步故知心中绷紧了的弦,终于得以放松片刻。 步故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环紧了怀中的款冬,下颌不自觉地磨蹭着款冬散如长瀑的乌发:“冬儿,谢谢你。” 这下倒是款冬一愣,可随即,他隐约明白了些什么,稍昂起头,看着步故知终于不再愁云惨淡的脸,又抚平了步故知还微蹙着的眉:“夫君,以后再也不要吓我了好不好,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步故知握住了款冬的手,轻柔地以指腹摩挲着,此刻,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步故知的心中逐渐地瓦解,他不能分辨,却因此更想与款冬亲近。 前世,他从来都是独身一人,从未体会过有人相伴是什么滋味,而今生今世,能有款冬伴他身侧,他终于感受到了些许,被旁人称之为感情的东西。 但究竟是什么感情,他还不愿去区别,他不想什么不美好的东西破坏这一切。 就如款冬所说,能一直互相陪伴,就很好。
第60章 蘑菇 昨夜刚下过一场山雨, 洗去了些许夏日的炎热,清晨时候,难得还有些凉意。 学田之内, 耕种的农人也比往时要多, 大家都想抢着这段不热的时候把活做完。 步故知来到学田,寻了很久也没看到祝教谕的身影, 生了疑虑,难道祝教谕不在这儿? 也许是独他一人长袍学靴太过扎眼, 有不少农人正悄悄注意着他。 其中有一热心婶婶, 见步故知明显是找人的模样,便直了腰,大着胆朝步故知招了招手:“郎君可是寻人?” 步故知正有找人问话之意,几步靠近了那个婶婶,温言应下:“是, 我想寻祝教谕。” 那个婶婶倒是一脸糊涂:“祝什么?我还不曾听过。” 步故知想了想, 恐怕是祝教谕并未向这些人吐露过身份, 便又描述了一下祝教谕平日的打扮:“是一大约六十岁上下的老者, 平时应也是做读书人打扮, 有时身边还会跟着两个小童子。” 他这一说,那个婶婶立马有了印象, 一拍大腿:“嗐,你找祝老头啊, 也是我糊涂,看到你这副读书人打扮只觉得眼熟,还没想起来祝老头平日里也是如此。” 步故知倒有些诧异, 他没想到这个婶婶看起来竟和祝教谕十分熟稔,不过转眼又觉得并不奇怪, 祝教谕为人亲和,从不摆什么儒者官身的架子,与谁都是一幅笑眯眯好说话的样子,能广结善缘也是理所应当。 “他早些时候是来过,不过刚除了几下草,就背着箩筐说要去山里采蘑菇了。我拦都拦不住,山路上水还没干呢,又滑又难走,他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非要去学别人小年轻采什么蘑菇。” 边说,还边打量了一番步故知,暗戳戳探听着:“你是祝老头他孙子?” 还没等步故知说话,那个婶婶又开始低头自我否定:“不对,祝老头倒是说过,他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平日里都没什么人照顾他,也就是友人家的两个小孙子不上学的时候会来陪陪他,还说自己老了老了成了孤家寡人,前大半生真是白活了,惹了许多大娘婶子同情呢!” 步故知:...... 这个“善缘”怎么有些不对劲? 步故知顶着那个婶子冒着光的眼神,硬着头皮答了:“...我确实不是祝...先生的孙子,而是他的...学生。”这简单的一句话,倒让步故知改口了许多次。 那个婶子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原来是祝老头的学生啊!” 可刚说完,便是一惊:“祝老头这么不着调的样子,竟还有学生?” 步故知不知如何接话,僵着脖子,微微点了点头。 那个婶子干脆将手上的镰刀丢到一旁的箩筐里,又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跨过了田埂,站到了步故知身边:“刚好我这手头上的活也做的差不多了。” 又突然扬声,不光对着步故知,还对着其他几块田的方向说道:“我们这些大娘婶子们啊,都对祝老头很好奇的嘞,不如小郎君跟我们说说,祝老头平时都教你什么啊?” 此话一出,立马得到了其他几块田里几个大娘婶子们七嘴八舌的应和:“是啊是啊,祝老头这个人,好说话是好说话,就不是不爱跟我们讨论什么家长里短,说什么自己孤苦伶仃,三餐将就,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步故知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还不知如何接话。 面前的那个婶子也是一叹:“祝老头模样也好,说话也好,就是一个人过得太苦了,我们呐,也不是非得知道他的家长里短,就是想关心关心他,平日里我们送他的菜,十回里恐怕也就接那么一回,这可怎么是好!” 步故知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但还没想好如何脱身。 那个婶子又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块田:“你看呐,祝老头几乎每天都来田里捯饬一番,可就是种不出来东西,真让人担心他平日里吃的是什么啊。” 步故知顺着那个婶子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顿时哽住了,还真的是...草盛豆苗稀啊,与旁边几块田繁茂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个婶子见步故知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看吧,就这样,祝老头还整日与我们客气呢,送米送菜都不要,说什么这是什么文人风骨。” 婶子抬手扫了一下空气:“我倒是不懂什么文人风骨,我只知道,他要是不好好吃饭吃菜,不说什么风骨不风骨的,他那把老骨头就都得先散了架咯!” 步故知回想了一下祝教谕精神矍铄的面貌,很想问她,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祝教谕没有好好吃饭的,但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不要问! 那个婶子终于注意到了步故知已经很久没说话了,也忘了自己刚刚问了什么,便腼腆一笑:“要不你把这些菜带给祝老头?” 说着就准备下田拿菜。 步故知稍稍拦了一下,他想问祝教谕究竟去了哪个方向的山,因为学田处在三山包围之内,若是没个准确方向,还真不一定能找到祝教谕。 可还没拦住,那个婶子便动作麻利地拎了两捆菜上来,硬是塞到了步故知的怀里,笑得灿烂:“小郎君一定要把我这菜送到啊!” 还没等步故知应下,旁边几块田里的大娘婶子,也纷纷拎了好些菜上来,看这架势似乎都是要让步故知转送了。 若是真的全都接下,怕是要拉一辆板车来才行。 步故知连忙摆手,又将这两捆菜放回那个婶子的身边:“不敢,未得先生同意,我实在不好替先生收下各位的好意。” 那个婶子一脸失望,连同着其他的大娘婶子,刚想再劝一劝,步故知见势立马夺过了话头:“敢问婶婶,祝先生具体去了哪座山?” 这下总算是成功转移了大娘婶子们的注意力,齐齐指向了西边的那座山:“那儿背着光呢,想来蘑菇长势不错。” 步故知连忙道谢,难得没有再与长辈们客气几句,加快了脚步离开了学田,直往西山去。 * 西山在清晨时候确实背光,适合蘑菇在雨后生长,但也确实路滑不易走,原先步故知还是快步爬山寻人,到后面靴底沾满了泥,就不得不慢下来。 不过好在雨后泥径也易留脚步,加上现在时候大多人还是在忙田里的活,故山上的脚步只可能是祝教谕的。 步故知便沿着脚步寻人,果然,在一片高林中,见到了祝教谕的身影。 祝教谕今日穿的是耐脏的灰袍,想来是特地为采蘑菇做的准备。 还未等步故知出言,就见祝教谕似早有预料般,转过身来,看向步故知,由于高林层掩遮光,步故知并不能完全看清祝教谕的面容,只是陡然有种被看透的凉骨之感。 一声如往常般亲和,没有丝毫的惊讶:“故知,你来了。” 步故知一怔,但很快也反应过来了什么,他目光灼灼似要透过这层层叠叠的茂叶之影:“教谕...早知我要来此?” 祝教谕捋着长须笑了一笑:“不知是今日,但知迟早会有今日。” 步故知默了一默,而祝教谕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反而是慢悠悠地又弯下身去,似是在摘捡什么。 但不过片刻后,有些突兀地:“为何教谕知道一定会有今日。” 祝教谕这次没有直身,而是继续手上的动作:“你比老夫更知道原因,不是吗?” 步故知没有再说话了,他沿着有些陡斜的坡,来到了祝教谕身边,又看到了放在一段枯根上的箩筐,里头确实有些蘑菇,只不过其中的色彩着实有些鲜艳到扎眼。 刚想说的话只得先咽了下去,不得不先说起了蘑菇:“教谕,那红色的蘑菇不能摘也不能吃。” 祝教谕也有些疑惑怎么步故知突然提及了蘑菇,顺言直了身往箩筐里看了一眼:“如何不能吃?” 步故知联想到了那块“草盛豆苗稀”的田地,原本的猜测在此刻也得到了印证——祝教谕他,是真的对种田一类的事一窍不通啊。 他很认真地对着祝教谕,几乎每个字都在重音上,只怕祝教谕真的会因为对蘑菇“一窍不通”而“一命呜呼”:“因为,彩色的蘑菇,有毒。” 祝教谕也是一脸惊诧,瞪大了眼:“怎么会有毒,长得如此好看,不就是引人来摘?” 步故知只觉得他不能停留在说,便直接拿起了那个箩筐,准备将明显有毒的蘑菇扔了,可刚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个箩筐也不能要了。 因为里面只有各种色彩的蘑菇,而一般的平菇白菇,是半点不见踪影。 他又扫过了枯根之下长出的大片平菇,顿时觉得额角有些隐隐作痛,那些大娘婶子们的担忧倒也没错,虽然祝教谕自不会短什么吃喝,但没人在身边照顾着,又怎么知道祝教谕究竟吃喝了什么。 “教谕,你从前吃过这些蘑菇吗?” 祝教谕也从步故知的脸上看出了不对劲,莫名有些心虚,不断地捋着长须:“咳,还没有,这是老夫第一次来摘蘑菇。”
122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