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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妮弗抓着伊莱的衣领，嘟嘟囔囔说：“我不想伊莱哥哥不开心。” 伊莱脚步一顿，又毫无异样地继续前行，他说：“我没有不开心。” 詹妮弗不说话，毛绒绒的发顶抵着伊莱的脖颈，软乎乎的。 伊莱的确没有不开心，只是在艾萨克把那杯羊奶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有过那么一刹那的生气。在他的认知中，一方明确、冷静、不带任何赌气意味地表达了不愿意接触，另一方就应该有多远滚多远，不要再出现在前一方的面前。但是艾萨克干的是什么事？先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餐馆，又自作主张地递一杯羊奶过来。 很贴心，但是不对。 艾萨克喜欢他，而他不喜欢艾萨克，所以这样不对。 伊莱抱着詹妮弗走在最前面，艾萨克和露丝隔了几米跟在他们身后，这个距离很暧昧，刚好不够伊莱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露丝问：“您……对小少爷……” “嗯。” 闷闷的一声，却让露丝生出一种心中大石落地的感觉。 是了，她想，只能是这样了。 艾萨克和伊莱在南部丘陵相遇的第二天一早，艾萨克就出现在了露丝的院子里，其实他们并不很熟，交流也大多是艾萨克偶尔提出要求、露丝应答。然而那天艾萨克站在院子的一端，看着不远处领主城堡的高墙，虽然身形挺拔、气势依旧，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透出一股可怜的意味。 那个时候露丝走过去，艾萨克很突兀地问：“你在南部领地有喜欢的妖精吗？” 露丝一愣，说没有，艾萨克沉默了很久，露丝一个错眼，就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当时露丝只觉得莫名其妙，并没有想到伊莱身上去，然而当今天艾萨克顶着一张冷漠脸说自己和她约好了在餐馆见面，她就觉得不太对劲了——明明是埃尔弗今天到第四学院去任教，把吵着要去枫叶餐馆的詹妮弗顺手托付给了她。 女性好像都天生拥有敏锐的感知洞察能力，她们心细如发，逻辑严密的同时又不失共情能力，是天生的侦探。于是她们在冷静的状况下能够识破任何花言巧语，也能够看透隐秘不发的情感。 这是一种天赋。 这种天赋让露丝在注意到羊奶被艾萨克从伊莱的面前挪向詹妮弗面前的那一刹那，就确认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艾萨克喜欢伊莱。 说来也真奇怪，她与艾萨克的初遇在威尔斯地下拍卖场的监牢，当时艾萨克引来亲卫军士兵救出被关在监牢里的“拍卖品”是为了引出被禁足在领主城堡的伊莱，然后杀死他；后来露丝留在弗朗西斯为艾萨克提供情报，艾萨克也明显没有放弃杀死伊莱的想法。 再后来艾萨克就不怎么联系她了，再联系，就是有关龙、精灵、教廷一类更宏大的事情。 然而就算有这样的缓冲，谁又能想到第一次见面差点杀死伊莱的人，会在十三年后会喜欢上伊莱呢？没有人。 但是露丝竟然不觉得意外。 伊莱太特别了。 精致的皮囊都是最不值得注意的东西，他的强大、他的聪颖、他的博学、他的教养、他干坏事之后无辜的模样、他明朗得比太阳还要热烈的笑容、他偶尔展露的锋锐冷意、他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着的从容，许许多多，这些东西都散发致命的吸引力。 他像冰原上开出的花，阴云沉沉时的彩虹，阴冷洞穴深处碎钻一般的蝴蝶，他几乎不踏出弗朗西斯，灵魂却自由得能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畅游。于是站在光中的人爱他，站在黑暗中的人爱他，由光向暗走的人爱他，由暗向光走的人也爱他。 艾萨克喜欢他，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但是伊莱不接受艾萨克的喜欢，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露丝张了张嘴，轻轻叹了口气，说：“您的喜欢会很难。”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难的事情，从暗夜森林被黑暗风暴席卷的那一刹那开始，艾萨克走出的每一步都很难，但是他依旧到了现在的位置，回望，已经是一段很长的距离。 露丝不清楚艾萨克的过去，看不出艾萨克的情绪，但是她想，艾萨克先生应该不会这样容易放弃。 无论当初艾萨克出自什么目的，艾萨克终究是把她救出了地狱一般的威尔斯地下拍卖场，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报答艾萨克，然而她又在这段时间里对伊莱生出了姐姐一般的情感。 纠结了很长一段时间，她轻声说：“小少爷好像生来就是要走上某个高峰的人类，或许会比黑暗时代的幻想种更高。” “高峰上可以只有他，也可以再多一个存在。” 言尽于此，露丝不再说话，缓步向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听见艾萨克的声音。 拳头不自觉攥了一路的暗夜半精灵终于放过了自己的掌心，他对造成这个状况的木妖精说：“你的族人正在往弗朗西斯的方向来。” 这个世界上应当再也没有这样隐晦的谢谢了。
第189章 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一支奇怪的冒险者队伍进入了南部丘陵。 说他们奇怪，是因为他们中绝大部分行动间并不如冒险者那样敏捷，甚至显得有点笨拙，冒险者抬腿就能够跨过横倒树干，他们要撑着树干的表面才能够翻过去，偶尔有几个还要踉跄一下，被同伴眼疾手快地捞住才能够稳住身形。 一个胡子翘翘的中年人就是差点摔倒的一员，捞住他的同伴离他远，他的膝盖都接触到地面了，同伴才把他拽起来。 中年人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他仰头看看被繁茂的枝叶遮得只剩点零碎微光的天空，又环视四周幽深的密林，回忆起一路以来的奔波，又想到南部丘陵之外贫瘠的土地，忍不住说：“家主怎么会把我们送到这种地方来。” 这种地方几个字说得含含糊糊，大约也是觉得在别人的土地上贬低别人的土地不太好。 但是他实在是憋了一路了，弗朗西斯被大陆其他地方隐隐抵制，绝大多数商会都在避免售卖必要物资给他们，弗朗西斯特产商店的存在的确吸引来了挥舞着大把金币的商队，然而这只是出口。只有出口，没有进口，货币不流通，贸易很难兴盛起来。要在这样的土地上建立强大的商会，实在是天方夜谭一般的事情。 更何况是把原本在王都繁茂的土壤中生长的柯蒂斯连根拔起，简单粗暴地塞进这样贫瘠的土壤里。 与自寻死路没有任何区别。 他的同伴确认他站稳了，又放开手，说：“要不要来，不是家主问过的事情吗？” 中年人轻轻啧了一声，表情更差了。 对啊，的确是问过，但家主迁移柯蒂斯商会的心意已决，难道他还要眼睁睁看着在自己和同伴的努力下差一点就要成为大陆第一商会的柯蒂斯商会既失去繁荣的市场、又因为缺少人手而在这片贫瘠的地方慢慢消退吗？ 他不能，所以他怀揣着至少不能让柯蒂斯商会下滑得太多的决心来了。 同伴见他还是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含糊地说：“家主也没有办法，能有弗朗西斯这个去处，已经很幸运了。” 中年人的不高兴像个被戳破洞的气球一样漏掉了，他握紧了拳头，向前看，是鲜少有人踏足的灌木与密林，向后看，一群披着斗篷的人赶上了他们的队伍，又和他们克制地保持一段距离，其中一个人抬手触碰身旁的树木，过了一会儿，睁开眼，抬手向左前方指了指。 “那边是安全的。” 连声音都透着疲惫。 队伍的领头人点了点头，率先抬步向左前方走去，这支奇怪的队伍动了起来，像游走在草丛中的蛇。 不知道走了多久，繁茂到无处下脚的草丛灌木终于变得稀疏了一点，他们在这里稍作休息，穿斗篷的那群人中有一些走出来，用手贴贴树干、摸摸树叶，凑在一起压低声音说了一会儿话，再抬头，表情就显得有点凝重。领头人见了，主动走过去，问：“怎么了？” 其中一个抬手指了指某个方向，领头人跟着望过去，除了青绿褐色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那里有什么正在靠近，数量不少。” 弗朗西斯南部丘陵盛产群居性魔兽火蛇，现在听到这样的形容，实在是不能不让人多想。领头人的眉头一下子就拧了起来，他抬起手比了个手势，队伍中几个装束干净利落的人站起来，其余人反应很快地围聚在一起，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紧张的氛围很快蔓延到了整个队伍之中，中年人握着手中的匕首，他年轻时带领的商队的活动范围是在大陆南部，后来因为出众的才能被提拔，从来没有真正来过弗朗西斯。然而那些经历过北边境线战火的同伴回到游星王都，说的都不是战场的危险与残酷，说的都是南部丘陵的火蛇。 因为没有柯蒂斯商会的职员在北边境线死去，却有柯蒂斯商会的职员在南部丘陵死去。 但是他们不能够死在这里。 穿戴斗篷的人汇聚在了那个传来奇怪动静的方向，站在最后面的那一个手掌贴着地面，此时不知从何而起一阵风，他的兜帽被吹开，露出柔软的棕色头发和角度平缓的尖尖耳朵。 他是一名土妖精少年。 妖精这种幻想种诞生于自然，每一株植物都是木妖精的耳朵，每一片土地都是土妖精的耳朵，灼热火焰是火妖精的玩具，流动的液体是水妖精的温床。他们的属性与人类元素魔法师高度重合，却没有人类魔法师的杀伤力，而是以探查和辅助能力见长。 这群妖精在蔷薇领地与伪装成冒险者的商会职员会和，始终保持着不近的距离与高度警惕，现在他们却和这支队伍中寥寥无几的天赋者一起站在直面危险的最前方。 没有任何由妖精和人类发出声音，有点微风，枝叶摩擦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木妖精与土妖精不动，整支队伍都保持紧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区别于枝叶摩擦的枝干断裂声自远及近传来，天赋者的手中已经开始汇聚力量，普通人肩膀抵着肩膀，已经做好了后撤的准备。 忽然，远处一人高的灌木丛被拨开，冒出一块黑色发亮的颜色。 队伍中唯一的魔法师差点就要把火球扔出去，突然意识到火蛇好像不是这个色系，凝聚的火球嘭地一下散开，燎到旁边弓箭手的衣服，两个人都手忙脚乱地去拍。妖精少年慢慢站起来，木妖精们收回了摁在树干上的手，普通人的视力不如天赋者敏锐，但见大家这副姿态，心中都或多或少有了猜测，他们悉悉索索地冒出头来，远处那一块黑色终于完全走出了灌木丛。 这下大家都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人，那是一个身着黑甲的士兵。 和同伴分散开来寻找柯蒂斯商会职员的黑甲卫兵看着远处还有点惊魂未定的队伍，视线从商会职员的身上挪到妖精少年的耳朵上，下一秒，身穿斗篷的妖精们默契地挡在了妖精少年面前，眼神都带着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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