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司冰河一眼就认出了她。 不光如此,他针对小狸花的特殊态度,从跟假商队碰面那会儿就展现出来了。 顾长雪略作思忖,询问重三:“之前玄银卫跟司冰河说了什么?司冰河反应那么大?” 重三露出几分抵触的情绪:“那群没人性的家伙,居然开玩笑似的跟司冰河说,他们在来的路上瞅见了一件新奇事,有人在荒城里做人祭,正拧着一个小个子上火架。” 能开出这种玩笑,说明玄银卫不仅亲眼目睹了人祭的场景,还目睹完就拍拍屁股走人,半点没有出手阻拦的打算。 九天这群人被重一带得多少有点仁善之心,哪怕是天生冷情的人,遇到这种情况也会顺带捞一把,自然看不惯玄银卫这种冷心冷肺的行为。 顾长雪嗯了一声,心思却不在谴责玄银卫的冷血上,而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正如重三所说,小狸花被抓住的时候,浑身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即便是玄银卫,也只能形容被拧上火架的人是个“小个子”,连是男是女都没法确定。 可单是听到了这句话,司冰河就像是被戳中了神经一样,焦急到失态,直奔城池。 ——就好像他早就清楚,那个被拧上火架的小个子,就是小狸花。 之前沙匪拿当官吹捧他时也是。 司冰河抱着头说“当官没用”,就好像……他曾经亲身试过似的。 顾长雪心中冒出一个无比荒谬、但能解释这一切异样的猜测:司冰河,会不会是重生了? 所以他才会失忆。 所以他才会对不曾见面的小狸花如此在意。 所以他才会一听当官,就发着疯说没用。 还有他想逼迫自己记起过往时,会急到撞墙;会因为审讯不得进展,冒着大雪往身上浇冰水,强制自己冷静…… 这一切毫无来由的紧迫感,在这一刻,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因为前一世,他就是在这样死生一线的紧迫倒计时中,和方济之殚精竭虑地救世的。 或许是因为重生,那些过往的记忆已经残缺。唯有紧迫感仍像是悬在他头上的剑,逼着他昼夜不歇地往前赶。 顾长雪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儿,尤其是他和司冰河之间又多了一层“演员”与“角色”之间的关系,本就比寻常人更近一些,之前敌视的时候他还能偶尔在心里骂上两句坑爹,现在…… 他喝了口凉了的茶,意图令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方济之在旁边冷不丁又蹿了一句:“对了,我早就想问。陛下和颜王……接下来是准备怎么……嗯,”他斟酌了下字句,“怎么相处?” 这话就像是在一团乱麻上又搁了一只手欠的猫,顾长雪烦躁地放下茶盏:“就这么相处。” 方济之两眼一瞪:“什么叫就这么——陛下,你究竟怎么看待颜王的?” “很难对付。等惊晓梦的事情处理完,再考虑怎么摘……”顾长雪顿了一下,原本流畅的答话突然让他感觉有些不太得劲,临到嘴边猛拐了个弯,“……等核实了他做的那些事确实罪无可恕,再考虑怎么摘他的脑袋。” 方济之越品越觉得顾长雪这话不对,忍不住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话听过没有?颜王做的那些事,能怎么为他开脱?别到时候核实了罪无可恕,你却不舍得下手。” 那只手欠的猫像是被这句话推了一把,叽里咕噜从乱麻上滚下来。 “……”顾长雪收敛了神情,垂下眼睑,“不会。” 亡者应得到安息,生者该得到交代。 他不曾忘过,颜王更不曾忘过。 所以在他们那些交织着旖旎的狎昵中,总藏着冰冷的防备和试探。 这不是一段健康的关系,恐怕也不太可能会有未来。所以他也曾尝试着想斩断这条纠缠不清的线,令他们之间的关系退回到最初,干干净净,只余纯粹的敌视。 这样,等到一切终结,所有的谎言被揭穿,他们便能干脆地拿起剑,毫不犹豫地取下对方的性命。 又何必像现在这样,暧昧不明,牵扯不清。 正确的路无比明晰,就在眼前。 他和颜王都是理智的人,很清楚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偏偏两人不约而同,一脚踏上了那条暧昧不明、牵扯不清的泥泞绝路。 ……为何如此。 顾长雪又开始回忆他们这段无解的纠缠从何而起,最终只能落在他撒的那个谎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怀孕,本身就暗示着某种带着情涩与占有的私密关系。 顾长雪想,如果最初他没撒那个谎,以颜王的性格,或许根本不会往别的方面想,偏偏在那时候,这句谎言是他唯一求生的路。 既然凭借谎言保下一条命,那似乎后续的这些纠缠、这些麻烦,就是他合该为此付出的代价。 顾长雪突然回想起第一次接吻前颜王说的那段话,发觉对方的形容真是精准极了。 他们现在做的事,可不就是像极了那些曾被他批判为糟糕的成年人——明明心里揣着理智,知道不该这么做、做了没结果,偏偏又压不住感性的欲望,于是每一次纠缠都像是一种宣泄。 宣泄着他们之间无解的关系,宣泄着他们明知注定会迎来的糟糕结局。 顾长雪的指腹贴着冰凉的茶盏,平静地对方济之道:“他很清楚我想杀他,我也知道他一直在查怀孕的事,想要杀我。我们之间……谁都清楚这里面夹杂了多少试探。就算有半点真情……” 他扯了下嘴角:“等真相最终败露,也抵不上杀心。” “逢场作戏而已。” 这个词并不贴合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它最终的结局,却与他们的未来殊途同归。看不出什么希望。 “是吗?”方济之将信将疑,“你们心眼儿多的人,逢场作戏都这么真?我还以为颜王对你……感情挺深的了呢。尤其是他那个眼神——” “?”顾长雪蹙着眉收起手指。 方济之比划了一下:“他不是不喜欢看雪吗?你没发现打从进了西域以来,每次一到能看到雪景的地方,他那眼神就直接黏在你身上?” 而这所谓的“每次一到能看到雪景的地方”……呵,西域有没下雪的地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济之牙酸地扯了下嘴角:“我跟颜王相处的时间比你久点,说实话,从认识他到现在,我就没见过他和谁开过玩笑,说过调侃的话。” “你去问问玄银卫,谁见过颜王除了棺材脸以外的表情?就算是青着脸——呵,能让他不悦的人,早就被他送下地府了。还用等他‘青着脸’?我看他跟你在一起不到半个时辰,脸上的神情比三年加一起还要多。” 方济之说着说着,又觉得自己说的这些顾长雪多半心里门儿清,他搁这儿为顾八百操什么心:“反正,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如果只是为了试探,最好能换方式就换方式。我看他这样子,不禁撩,小心摸了老虎屁股,你自己也讨不了好。” 他的尾音停止在小狸花下楼的脚步声中。 刚换了许久未曾穿过的漂亮裙子,再加上腿还不怎么吃劲儿,小狸花扶着楼梯下得很慢,努力想让自己的仪态更好看些。 这路走得有点艰难,但小狸花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笑:“叔叔,爷爷。” 她脸上那些囊肿彻底消去了,虽然骨瘦如柴,但已然能看清秀丽可爱的五官。 方济之这种不好相处的都挤出了一个和善的笑,顾长雪回过神扫了她一眼,却反而一愣。 之前都是囊肿,看不出什么。现在细看,他怎么觉得,小狸花的长相不像西域人,反而更像中原人? 他有些疑惑,脸上却不显。重三偷瞄了顾长雪好几眼,见他没反对,领头带着九天们围过来哄孩子,顾长雪则混在嬉闹的人群中,顺带问了下小狸花这个问题。 “我是被收养来的,”小狸花显然对顾长雪这个最早对他伸出援手的人更亲近些,坚定地黏在他腿边,“我爹说,我是被一支商队送来村子的。” 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往后一退,正儿八经地行了个不标准的沙漠礼:“爹爹还说,要对帮助自己的人认真道谢。谢谢叔叔!” 她给顾长雪行完礼,又像只小乌龟似的挪着短撅撅的小残腿,蹭到方济之腿边:“也谢谢爷——嗯?” “怎么了?”顾长雪慢吞吞晃到小狸花身后。 小狸花仰着脑袋,颇为困惑地近距离端详了一番方济之的脸,半天冒出一句:“爷爷,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嗯?”方济之还在努力保持脸上的和善呢,被这一打岔,脸上的五官顿时又弹回原本不好惹的模样。 他想了想:“没什么印象。但也说不定。” “?”顾长雪不是很明白,“这有什么说不定的?” 方济之耸耸肩,以一种不怎么在意的语气道:“过往很多事我都想不起来了,能记起的记忆也是片段式的,乱的很。” “……” 顾长雪足足花了三秒,大脑才重新启动:“你,什么?” 方济之,也失忆了? 之前沙匪说司冰河失忆,他报以怀疑。后来颜王说自己失忆,他也不怎么相信。 现在就连方济之也说自己记忆不全,记不起很多过往的事?? 顾长雪在原地杵成一尊塑像,无数猜测从脑海中划过,每种都让他后脊发麻,指尖僵劲。 小狸花并未发觉顾长雪的不对劲,抱着瘪瘪的肚子小声叫了句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济之的注意力顿时被拉了回去:“老板娘,来一份——” “老板,来壶茶。” 铺子外传来的声音与方济之的声音几乎重合。 颜王跟在司冰河身后踏入客栈,抬头一望,脸霎时木了。 偏偏顾长雪刚经历过连续数重冲击,抬头望来时大脑还没恢复运作,看到颜王后下意识来了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用的是他的本音。 颜王:“……” 他也真的很想问,为什么他不论去什么地方,小皇帝都能跟个甩不掉的鬼一样好整以暇地等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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