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两人身上的玄银卫疯狂冒汗。 祖宗!您少挑几句刺,大家相敬如宾,平平稳稳地度过这一晚不行吗? 他多少有点怕小皇帝没轻没重的问话会激怒颜王,下一秒血溅当场,苦着脸赶紧帮王爷解释:“近半年,王爷不论在哪里休息,下榻的地方都不会点灯。即便在王府里也一样——” “行了。”颜王随意丢开大氅,转身接过玄银卫手里的新烛台,淡声道,“还不准备床铺。” 他的话里没带多少责备的语气,玄银卫却极细微地瑟缩了一下脖子,讷讷地低下了头,告退出门。 颜王转回身,于黑暗中精准地绕过重重障碍,在案牍边翻出火石,点亮烛火。 顾长雪在旁边盯了他大半天,突然迈开长腿靠近了几步,睨了下地面。 “?”颜王放下烛火,“陛下这是做什么?” “看你有影子没有。哪儿有正常人大晚上不让点灯的?”顾长雪顺脚踩住颜王影子的脑袋。 颜王:“……” 颜王虚心求教:“陛下这又是做什么。” 顾长雪:“踩踩看是不是真的。” 踩影子这项古老且没有技术含量的游戏,对于七岁孩子来说,可能略显幼稚。 但对于勾心斗角的大人们来说,恰恰好够解气。 颜王愣是被顾长雪气笑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顾长雪一眼,将手里刚取出的干净的巾帕丢了一条到钻进帐篷的小灵猫头上,自己拿着剩下的一条,走到顾长雪面前。 摇曳的烛光熏得营帐内一片暖黄。 颜王抬起手臂,用干净的巾帕裹住顾长雪湿漉漉的脑袋,宽大的手掌漫不经心地带着巾帕擦去发丝间的湿意,随后将人带着往近一拉:“陛下倒是童心未泯。” 危险的气息在彼此靠近的距离间弥漫。颜王与顾长雪对视,片刻后视线下移:“方才在水下,陛下本是想用匕首的吧?为何最后又放手?” 烛火的映照下,缀饰着异域珠宝的匕首反射着妖冶的光。 顾长雪长如鸦羽的睫毛被彼此间的呼吸微微拂动:“你希望朕对你拔匕首?” “我以为你会用。”颜王眸底敛着沉沉的光。 以小皇帝的骄傲,在他尚且在外行军时,都能派出刺客刺杀他,为什么现在人近在咫尺,却一直不动手? 从前的小皇帝,只收藏刀剑,从不佩刀。当他看到小皇帝的腰间悬上了一把匕首时,早做好了对方要亲身上阵的准备。 结果拍卖行蛊虫暴动那么好的机会,小皇帝没动手。方才在水下,他刻意卖了无数破绽,小皇帝仍然没动手。 顾长雪轻哼了一声,拽下潮湿的巾帕,将颜王拍开:“朕傻?带把匕首能刺死你?” 而且把颜王刺死了,谁去制衡司冰河这条到现在还没露头的疯狗?他可还期待着狗咬狗的大戏上演呢。 顾长雪想了想,抬手爱惜地拍了拍颜王的脸:“你可得给朕好好活着。” “啪!” 营帐门口传来茶盏碎裂的声音。 玄乙目瞪狗呆地端着已经空了的托盘杵在原地,身后的同伴们也跟着石化,抱着浴桶在寒风中冻成了一组呆头呆脑的群雕。 · 玄乙端来的热茶当然不是为顾长雪准备的。但到了最后,不论是姜茶还是热腾腾的浴水,都被某位胆大包天的陛下优先征用了。 等顾长雪泡得皮肤泛粉,蒸腾着热气,从屏风后悠哉悠哉地披着新衣转出来,颜王已经坐在案牍后翻阅公文了。 帘帐的帘布掀起了一角,几缕寒风自缝隙间钻进来。 还未引得烛火摇动,颜王眼皮抬也不抬地伸出手,护住了明灭的烛火。 顾长雪扫了眼营帐内,某一角堆垒的文书已经被清理开,一张看起来算得上舒适的床铺安置在那里。 顾长雪拢着袖子走过去,不客气地直接坐下:“颜王——” 颜王头也不抬地将一直试图干扰他的小灵猫推过来。 “……”顾长雪睨了眼不知何时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小猫,“朕记得——” “饿了?”颜王总算抬起头,将一旁的存放着饭菜的笼屉揭开,推过来前微微一顿,投来询问的眼神,“有没有不喜的菜?会孕吐吗?” 颜王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只小盆:“这里有盆。” “……”盆你大爷,顾长雪将颜王眼底暗藏的戏谑看得清清楚楚,面无表情地随手抄起旁边的奏折砸过去,“朕记得颜王答应要为朕念文书。” “确有其事。”颜王居然真放下手里的奏折,准备履行承诺,“不过,我这营帐内有不少大臣们才呈上来的奏折,陛下就不必用九天送来的那些陈年文书望梅止渴了。” “……”顾长雪怎么听怎么觉得颜王这话气人,不光气人,还有坑,“朕乐意。” 他还真没说假话。 顾朝使用的文字与原世界的全然不同,顾长雪令宫人读古籍、读旧文书,不光是想了解这个世界,也是想借机识字。 如今,识字的难题虽说已经算是解决了,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他,仍旧在常识、历史方面存在大片的空白,继续读古籍、旧奏章对他来说是一件必要的事。 颜王还想劝顾长雪不要嘴硬,顾长雪已经将九天送来的旧奏折丢进颜王怀里:“念来下饭。” “……”颜王看了顾长雪好几眼,确认小皇帝当真对新奏折毫无兴趣,拿起碗筷时,小皇帝的目光扫过那些摊开的公文,眼神里都是百无聊赖。 “……?” 这小皇帝简直是一团行走的谜。 颜王带着困惑收回视线,倒是没有违背诺言,当真念起奏折:“……西南地区多动乱,众人皆云此因蛮夷之地,百姓茹毛饮血,难以教化。臣观并非如是……” “……西南多山岭,瘴气横生,毒虫孽滋。百姓农耕困难,加之官僚层层压迫,民不聊生,自然催生了大量叛乱的起义军……” 颜王刚刚坐在案牍后看了一堆新送来的奏章,满纸废话。相比较之下,这份旧奏章反倒有些新意。 颜王微微调正了坐姿:“……臣以为,穷兵黩武并未治理西南的最佳方法。百姓起义,无非为柴米油盐尔。若能令西南民生富足,动乱自然平息……” 顾长雪也从饭菜中抬起头:“这说的倒是人话。” 他感觉到颜王看向自己,抬了抬下巴:“继续。” 别说,颜王念奏折确实下饭。 早些时候,顾长雪就觉得颜王的声音颇为顺耳。并非因为浮于表面的音色,而是咬字、节奏。 这人说话,总是不徐不缓,沉而稳重,像是沉积了多年的经历,内敛着锋芒。 偶尔会让顾长雪产生疑惑: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疯到屠了皇宫满门,将当年泰帝的子嗣杀得一个不剩的? 又是怎么疯到将朝堂当做自己的游乐场,故意养虎为患,以坐山观虎斗为乐的? 颜王已经将奏折念到末尾,内容大概就是苦劝一心想打仗的泰帝,别打了,对百姓好才是收归西南的最佳方法。上书者还详细陈述了如何修养民生的具体措施,皆言之有物。 顾长雪收回心神,随口问道:“谁写的折子?” 不知道这忠言逆耳的老臣还在不在,要是在,还能返聘一下。 颜王看向落款:“廖子辰。” “……” 顾长雪愣住。 在剧本中,司冰河本名廖望君。 当年奔赴京都,司冰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投奔生父。 而他父亲的名字,正叫做“廖子辰”。 身边,颜王叫了玄银卫进来:“这个廖子辰,你们可曾听过?人在何处?” 玄银卫躬身道:“回王爷,廖将军已经殁了。当年夺嫡之争,满京都到处死人,这位廖将军似乎是哪位皇子的党羽,那位皇子失势后,不光是廖将军没了,就连廖府都在一夜之间被敌人毒杀了个精光,没有一个活口留下。” “……”颜王皱起眉头,将玄银卫挥退。 天灾人祸,生死无常。二者皆为人力所不可违逆的。 他面上现出几分遗憾,扭头刚想对小皇帝说可不是我不帮你,是你煮熟的鸭子自己飞走了,就见景帝抱着碗筷一动不动。 颜王微微挑了下眉,将随手放到一边的小盆怼到顾长雪眼皮子底下:“想吐了吗?” “……”顾长雪回过神,顿时狠狠磨了磨牙,抬起眼语气森森,“朕若是吐了,颜王能血溅当场吗?” “恐怕不行。”颜王面带遗憾,“陛下圣喻,才令臣‘给朕好好活着’,臣怎敢抗旨?” 顾长雪:“……” 你欺君犯上的事儿干得还少?!
第二十五章 颜王仿佛没感觉到顾长雪几乎在他身上开个洞的目光。 这人的神情一贯是平静无波的,此时却现出几分欠揍。他坐在案牍后,左手闲散地撑着下颌,右手修长的手指松松地夹着折子,冲着顾长雪晃了晃:“还要听么?” 听,为什么不听。 顾长雪冷笑一声,重重放下碗筷。 不是说不敢抗旨么?顾长雪道:“念,念到朕入睡为止。” 看到颜王的脸就来气,顾长雪背过身,直接上床。 被褥与枕头比看上去还要软和的多,顾长雪翻了个身,背对颜王,心不在焉地琢磨:廖子辰。 这位将军虽然去世得早,但在“城学家”眼里,却是一个拥有着重要影响力的角色。 正是廖子辰的死,令司冰河在京都的一众权贵中,选择了吴攸做自己的挡箭牌;又在最后,将吴府满门杀了个精光,一把火将吴府焚烧殆尽。 因为当年,廖府就是这么栽在吴攸手里的。 身后,颜王当真又挑了份折子念起来,沉而稳的声音如一盏余韵悠长的茗茶,倒是没再折腾什么幺蛾子。 他念的恰巧与吴攸有关:“……当年的太.祖皇帝,是何等的胸怀大志!立‘危楼’以监察黎民百官。”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太.祖皇帝要的是这危楼替自己摘星辰,要的是危楼替自己扫平那些意图撺掇星辰之徒。” “危楼不过是踏板,是先帝手中的一枚指哪打哪儿的棋子。所以进危楼的都是些太监、宦官,无牵无挂,与达官贵胄没有利益牵扯。” “然而,陛下如今却因宠信吴攸那老太监,不但分他权利,甚至将‘危楼’改成‘危阁’,封吴攸为危阁阁老,与内阁一道共论政事?这是何等的荒谬!” “吴攸城府极深,贪得无厌。此番得权,必定因贪欲霍乱朝纲。近些时日,臣便亲眼目睹他与大皇子频频见面,交往甚密,狼子野心可谓人尽皆知……” 上书的人显然是恨透了吴攸,剩余的内容皆是痛骂,颜王念到一半就没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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