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这个姓赵的好不要脸!”丁瓜瓜怒得一锤桌面,“指不定就是因为顾老爷子没答应借钱给他,这混账记恨上了。他还说什么墓碑是他立的,每年他都会去祭拜——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顾长雪淡淡道:“我也不信。会去祭拜那座坟的人都是内心有愧的人,赵三水连良心都没有,哪来的地方给他装愧疚?” “……啊?”丁瓜瓜又懵了,弱弱地问,“为什么……去祭拜那座坟的人都内心有愧?” “因为很多原因吧。”顾长雪微微仰起头,“就像赵三水说的,我爷爷失踪的那段时间,恰好逢上秋收,各家各户都拒绝了帮忙找人。” 那一年是个难得风调雨顺的丰收年。 金桂结上树梢时,田野也灿金如涛。各家各户都喜气洋洋地忙碌着秋收,唯一的例外就是顾老爷子家。 “我爷爷早一个月前就离开村子了,一直到八月底都没见回来。” 这要是放在以往,其实并不奇怪。顾老爷子离村最久的一回,整整走了有半年没回来,顾长雪自己也习惯了爷爷不着家的性格,平时并不会因为爷爷久不还家而惊慌。 “但那一回不一样——”顾长雪话说到一半,屋子另一端厨房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爆炸似的巨响。 颜王压住顾长雪的肩:“我去看看,你继续说。” 他没给顾长雪拒绝的时间,虚影已经穿墙而过。 “……”顾长雪默然无言地想了会这人进了厨房能不能看得懂那些铁方块都是干什么用的,最终还是扭回头,对着满眼惊恐的丁瓜瓜道,“不用管,有人去看了。大不了把厨房也冻一遍。” 本来提及这些往事他还心情烦郁,被这意外一冲,他现在更想进厨房去监视某人别捅娄子。 顾长雪揉了揉额角,扫了眼窗外。 暴雨不知何时消退了些许,只是风变大了不少,吹得窗外的松树歪斜倾压。 顾长雪收回视线:“你还记得那块怀表么?不知道这表是不是跟什么往事有关,我爷爷平日里不论出不出门,都会把那块表随身携带着。哪怕是洗澡,都要把它带进浴室。” 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年的八月二十一日,他独自一人打扫完院落,很晚才上床。半梦半醒间,忽然听见床尾好像有什么细碎的动静,猛然惊醒时,却只看到灯影摇晃。 “我有点怕是屋里进了老鼠,下床看了眼,就瞧见那块怀表躺在床尾的空地上。” “啊?”丁瓜瓜挠头,“是老爷子忘带了,还是他回来过一趟?” “回来过吧。”顾长雪低声道,“那天我才打扫完卫生,如果怀表原本就摆在地上,我怎么可能没发现?” 所以他才会觉得奇怪,愣愣看了会怀表,所有的睡意霎时全消。他在床边僵硬地站了半晌才缓过神来,跌跌撞撞地跑去敲邻里的门。 “凌晨三四点,我几乎把所有人家的门敲了个遍。” 顾长雪轻声说:“可他们都不信我。” 乡亲们秋收忙了一天,本就疲惫,小长雪找上门时又是凌晨三四点。 那一晚他敲了几十扇门,每一道门都没打开。 里面的人只困倦又不耐地说,什么出事不出事的,肯定是小长雪想多了。那块怀表多半原本就落在床底下,只是被流窜的老鼠恰巧带出来而已。老爷子本来就一出门就出三四个月,现在才过一个月左右,没回来很正常。 顾长雪垂着头看着地上的碎玻璃:“我解释了爷爷从不让怀表离身的习惯,他们又说,即便是钥匙也有忘记带出门的时候,忘带个根本用不着怀表其实很正常,没必要大惊小怪……” 他被这些“没必要大惊小怪”、“想多了”按着,在村落间辗转近两个月。 “两个月。”顾长雪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凝聚了他迄今都无法解开的一切怨气和心结。 他四处求了两个月,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他一把。所有人只是叹着气,无奈又好脾气似的一遍又一遍告诉他,“不会有事的”、“顾老头不见踪影不是常事嘛”。 他在处处碰壁与被拒之门外间茫然不解又无助崩溃,最后于某个夜晚独自一人踏上了那条通往市镇的路。 他出村的那天下了大雨,水淹了他大半条腿。那条泥泞不平的路特别漫长,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 山路在途中似乎垮塌过几回,树石被骤来的暴风雨摧折,沿水滚下。他都没在意,只捏着手里那块破损的怀表,麻木地往前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怀表温温热热,像爷爷手掌的温度。他那时心里总怀揣着一个毫无道理、并不科学的念头,好像怀表没有变凉,他的爷爷就还没死。 顾长雪揉了下额头:“我也算幸运吧,一路又是山体垮塌又是暴风雨,我还是好好走到了派出所。报案后立案检查,最终将爷爷定为失踪人口。” 在那之后又过了三个月,顾老爷子依旧杳无音讯。村民们这才逐渐慌张起来,开始在心里犯嘀咕,难道小长雪那时候慌里慌张找上门要他们帮忙找爷爷不是大惊小怪、无理取闹? 那他们拒绝帮忙找人,岂不是相当于……见死不救? 这见死不救的对象,还是曾经在他们走投无路时雪中送炭的顾老爷子…… 村委会的人就是在这时找上门的,说小长雪的爷爷多半是回不来了,毕竟这么长时间杳无音讯,年岁又那么大……那现在就得处理小长雪的安置问题,总不能让这孩子无依无靠吧? 丁瓜瓜嘶了一声:“可是哥,我记得你是孤儿院出身吧,所以,那些人到最后……” 也没有人愿意收养小长雪? “嗯。”顾长雪淡淡应了一声。 那些人将他当做烫手山芋踢来踢去时,他就垂着头坐在另一个房间里听着,听到那些大人们在一墙之隔的办公室里争辩: “为什么要我家来养?我上头要养九十多岁的老母亲,下面还要供两个孩子上学,哪有多余的钱再养一个孩子啊?” “别看我啊,我家欠老爷子的钱,可是早就还清了。” “钱还清了,人情呢?人家老爷子在你儿子没钱治病的时候借了你钱,救了你儿子一命,还没问你要利息。这是把钱还清就算了事的?先前小长雪叫你帮他找老爷子,就属你拒绝的最利索,要我说啊,老爷子失踪就有你一份原因,指不定早点出动村里的人去找,还能把人找回来。” “哎呀?你说的很义正言辞嘛,那顾老爷子借你钱给母亲做手术,保了你娘一命,你秋收的时候帮忙找人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我秋收那么忙,哪能抽得出空?全家上下七张嘴,就指着这些粮食活呢,我放下秋收去找人,岂不是相当于放弃我自己家人的活路?” “谁不是啊?在座的谁不是这样?咱们村的人本来也不富裕,能养活自己家人都辛苦,再多养一个孩子……你就说谁家有这个条件能多养?” “那顾老爷子借钱给大家伙儿的时候,他家日子过的也紧巴啊!哪怕是现在——你家孩子还能有点儿玩具吧?他家小长雪,最多能得点儿草折的玩意儿,顾老爷子只能带他爬爬树玩玩泥巴——” “那是顾老爷子自己乐意!换成是我,我是不乐意借的。我这人没什么素质,就想顾好自己家里的人。连自家的人都顾不好,我还去顾别人的孩子?开什么玩笑……我养小长雪,我是对小长雪有情有义了。那我亲生的孩子们呢?他们因为我多养一个孩子就得省吃省用的吃苦,我对得起我自己的孩子们吗?你们就说,我拒绝养他有错吗?啊?我也没犯法吧!” “……”小长雪在后屋坐得笔直,安静又乖巧。 他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磨烂后一直没换的鞋子,在心里默默地回答:没错。也没犯法。 所以他连怨恨都没有道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在那之后不久,无人愿意收养的小长雪便被送去了镇上的孤儿院。 “进孤儿院的第三天吧,村人们便找上门,说是他们替爷爷建了衣冠冢。” 对着小长雪说这句话时,几十来号人愣是没一个有脸跟小长雪对视。他们心里无比清楚,这座衣冠冢根本不是为了让老爷子安息建的,是为了抚平他们内心的歉疚而匆匆建的。 顾长雪讥嘲地笑了一声:“我从未承认过爷爷已经去世,他们建坟时也根本没跟我商量。那是一座村民们建起来好让他们内心获得平静的空坟,我为什么要去祭拜?” 他站起身将手机丢给丁瓜瓜:“报案吧。三个月前赵三水打来电话时,我就录了音,足以证明他是敲诈勒索不成后恶意诽谤。他话术说得很流畅,估计也不是头一次这么做了。” 进圈这么多年,他吃过不少亏,早长了记性,凡事都要留一手。从头到尾,他就没将赵三水的诽谤放在心上,只是对方居然在污蔑中提及顾老爷子,他才怒火中烧。 “放心,一会我就联系工作室处理。”丁瓜瓜利索地接住手机,“还有别的吗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说的这些已经够了。”顾长雪淡淡应了一句,大步迈向厨房。 “……”丁瓜瓜愣了一下。 他问的是还有没有别的情报可利用,顾长雪回的却是“已经够了”,而不是没有。 他几乎立即反应过来,能用来帮助顾哥澄清名誉、打赢这场舆论战的情报恐怕远不止顾哥说的这些,只是顾哥不愿让这场风波干扰那些相关人等的正常生活,才选择了不说。 丁瓜瓜安静片刻,换上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从沙发上跳起来黏上去:“爸爸,你真温柔!” 顾长雪嫌恶地将这便宜儿子推开:“起开,一股汗味。” 丁瓜瓜嘤嘤着顶着一张苦瓜脸站开,心里却在想。 是真的很温柔啊,顾哥。 明明在年少时尝尽了人情冷淡,本该积攒着满腹的怨恨,本该在屡撞南墙中明白自私的人才能过的轻松,可这个人冷淡的外表下,仍旧保存着那份令他感到近乎灼烫的温柔。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护着妹妹,快被放贷人用铁棍打断脊梁那天,是路过的顾长雪向他伸来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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