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将它们托付给一个那些大人们全然揣度不到的人,一个跟江南几乎毫无瓜葛,与此事没有丝毫利益牵扯,却愿意为此事奔波的人。 俞弟,就是你。】 谢良将后续的段落写了又涂,涂了又写,留下大片墨迹,最终只留下三行字: 【我谢良这辈子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百姓,唯独对不起两个人,便是你跟曼娘。 还记得先前在西北遇上时,你曾说要邀我畅饮西北的雪刀酒,此生怕是无缘了。 那便等下辈子吧。】 望孟婆怜我赤诚,叫我来世冥冥之中记得来找你讨一杯酒,报前世恩。 愚兄,谢良留。
第一百章 这与其说是一封信,不如说是遗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众人皆默然无言,顾长雪垂着眼展开书册,便见两百余人的名姓密密麻麻陈列在目,若是一口气拔除,只怕江南官府得空掉大半。 俞木盯着顾长雪,眼睛有些发红:“陛下可敢治罪?” “俞木!”老俞骇然扯了下儿子的袖子,压着气音低斥,“你……你疯了,怎么敢这么跟陛下说话!” 他慌忙又替倔起来人如其名的儿子告罪:“陛下,我儿死脑筋,只知道认死理——” “认死理多好。”顾长雪轻声说,“倘若江南百官都能像俞木这样认死理,刽子手们大概也会清闲许多。” 他为何不敢治罪?京都、西域都是这么清算过来的,江南有何例外? 顾长雪将名册敲上司冰河的肩膀:“你怕么?” “我会怕?”司冰河嗤笑一声,眼底带着几分薄凉的肃杀之气,“西夷数万兵将,大漠莽莽匪帮我都杀得,这些人,连零头都算不上。我们现在就回江南?” “不,你先回去,记得看护好留在府里的小狸花。”顾长雪看向俞木,“朕还有一事想查。” 俞木一愣:“还有一事?” 众人也跟着愣了一下,想得多得都开始打量俞木了:难道这人也有问题? 唯有颜王反应过来,不着痕迹地看了顾长雪一眼。 顾长雪紧紧盯着俞木:“你可曾在西北往西域的商线上救过一个女童?后来她被送去了西域的平沙村安顿。” “女……童?”俞木被问得一懵,竭力回忆良久,“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已是好多年前了。这女童……怎么了?” 俞木紧张起来:“是我为她挑的那户人家待她不好?不应该的,我当时特意打探了——” “不是那户人家待她不好。”司冰河本来都走开了,闻言又转了回来,“是后来遇上了意外,那户人家不幸去世了。现下就剩她一人,孤无所托……” 他倒是一直想收养小狸花的来着,奈何颜王不准,他又……哼,他目前又打不过这怪物。 况且,景帝说的也对。倘若人家的生身父母当真在盼着女儿回家,他硬要收养小狸花,反倒不美。 司冰河不甘不愿地摸了下胸口:“你可还记得,当初是在何处捡到她的?我——” 他想说,我想去看看能否找到些线索,但手中还拿着那本重如千钧的书册,话到嘴边还是拐了个弯:“——我兄长想去看看,能不能设法查到小狸花的生父生母。” 俞木迟疑了一下:“我可以带诸位去,但未必能找到什么线索。那地方离这儿不远,就在西北十里处。” 颜王瞥了眼顾长雪的脸色:“劳烦带路。” · 再往西北走,山里便没了可供马车通行的路。 众人索性下马下车步行,方济之骂骂咧咧地踩着雪连栽了两个跟头,被看不过去的玄甲甩上了背:“我——阿嚏!能自己走!” “对,”玄甲叹了口气,“是我硬要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可不敢把这位老药师放下来。这附近有好几条溪流分支,方济之就连踩雪都能连扑两脚,他根本不敢想这位踩上冰面得摔成什么样。 万一滑倒时脑袋撞上石头怎么办?他们是去查线索的,又不是去送葬的。 玄甲望了眼前面:“还要走多久?” “快了。”俞木回过头来答他,“我捡到她的位置,就在前面那条河流的下游。” 既然看到了溪流,那河也就不远了。众人加快脚步,在林深处看到了那条河。 “我当时在这儿取水,看到上游有团东西顺着水飘下来,大概这么大,”俞木站在河边边比划边说,“最开始我还没意识到那是个小孩儿,只以为是谁家丢了不要的衣裳——” “别说话。”颜王忽然低声呵斥。 “……”俞木霎时僵住。 说实话,俞木有点怕总是冷峻着脸的颜王。再加上这位从前的传闻残虐得能止小儿夜啼,颜王不带什么情绪地低斥一句,他就浑身打了个寒噤。 闭紧嘴巴的那几秒,他在心里跟放走马灯似的过了好几遍自己到底哪里惹了颜王不悦,越是想越是紧张,越是紧张身体越是紧绷得厉害,喉咙里也发出低低的咆哮。 ……等等。 咆哮? 俞木懵了几秒才意识到,那低低的威慑声并不是从自己喉咙里传来的,而是来自深林。 而就在他想明白的那一瞬,十来匹灰狼凶恶地蹿出林间! “——狼啊!!”俞木脱口大叫,吼完便凭着一股猛劲儿闷头扑向顾长雪,满脑子想得都是:江南大案未定,陛下万不能死! “陛下快——呃?”最后一个逃字还没喊出口,俞木就被一股力道拽住了后领,在原地徒劳地划拉了两下四肢。 狼的低吼声已然没了,血腥味顺着雪风弥散开。 俞木僵了一会,跟卡壳似的一点点扭回头,正对上颜王那张寒得赛雪欺霜的脸。 他下意识地往颜王脚下看,便瞧见那十数匹灰狼已然陈尸雪中,身体都被剑风削成两半,死得相当不瞑目。 顾长雪蹙着眉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刚好撞到方济之支棱出来的手:“——伸着手做什么?赶狼?” 方济之木着脸向顾长雪展示自己被撞抻了筋的手:“陛下,是您自己撞上来的。” 他还在玄甲背上呢,根本没法动,这撞上了还能怪他?? 玄甲打圆场:“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狼?” “狼群在水源附近活动很正常,但这群狼瘦得这么厉害……显然很久都没能捕到猎物。既然留在这里连肚子都填不饱,为何不另择他处?”重三在狼尸边蹲下,突然俯身嗅了嗅,“等等?我好像闻到一种很奇怪的味道。” 他仰起头又嗅了两下,边嗅边站起身,顺着河流往上游走:“好像……是种药味儿?方老你闻闻呢?” 方老跟揪马鬓毛似的揪着玄甲的衣领,示意玄甲靠近一点。低头嗅了几下狼尸,面色微变:“这药能引狼。” 众人齐齐一愣,这狼身上怎么会沾着能引狼的药? 这事儿明显不对,众人立即跟在重三身后,顺着气味大步往来源处走。足足走了有半盏茶的功夫,终于在某片山坳处寻到了药味儿的来源地。 “这地方……怎么会有一座这么大的屋子?”玄甲仰头看了会枯焦的屋子,收回视线找了处能坐的地方,姑且将方济之搁下了,“而且还被烧焦了……” 顾长雪扫了眼这座比赵车夫家还大得多的屋子,举步走向门边,刚要抬手挪开倒塌了一半的门,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便先一步伸了过来,将门板移开。 颜王低声道:“觉不觉得奇怪?” “哪奇怪了。”顾长雪跨进屋内,皱着眉避开坍倒的横梁,顺便抬手用指背叩了叩身旁颜王的胸口。 颜王:“……?” 顾长雪随口道:“敲敲锯嘴的葫芦,能倒出东西么?” “……”锯嘴的葫芦绷了一会冷峻的脸,还是没忍住,眼底掠过一丝极浅笑意,当真被顾长雪这小动作哄得倒出一句,“没发觉这屋子的顶很高么?” “……”顾长雪不自觉地停住脚步,仰头看了眼已经坍得天窗大敞的屋顶。 他还真没发觉。 毕竟他刚来这世界时,在帝王寝宫里住了挺长一段时间,那顶才叫高。以至于看到这座枯焦的小屋,他根本没考虑什么顶高不高的问题,甚至还会觉得有些逼仄。 顾长雪盯着头顶的大洞看了会,才收回视线,顺着断壁残垣翻进后屋,让外面的人也能进来几个,一起搜寻。 他跟颜王分别从屋子两端翻找。顾长雪开了几扇焦木柜的门,又低下头用脚排了排地上的灰烬。 他的嗅觉一贯敏锐,刚进门时就觉得屋里的气味不大对。不光搀着药味儿,还有某种……金属的气息。 “顾颜。”顾长雪决定礼尚往来,“你有没有觉得地上这些灰烬的颜色不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颜王在另一端淡淡嗯了一声,用剑鞘抵开一大截横陈在地的屋梁:“这些痕迹更不对。” 顾长雪翻过残梁,站到颜王身边,顺着剑鞘所指,便见那处砖地上留着几处极深的凹口。 就好像在这处砖地上,曾有某种大型的、极其沉重的东西长久地搁置在这里。 顾长雪怔了片刻,突然再次抬头看了眼洞开的屋顶,又想起这顶梁早塌了,想看也不该抬头看:“顾颜——” “没有。”颜王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直截地答了一句,神色平静地收回剑鞘,“一切巧合,皆事出有因。” “……”方济之探头进来就听见两个八百在对哑谜,“什么巧合?什么事出有因?” 顾长雪收回仰望天顶的视线:“刚好。方老能验出这里的药是何时下的么?若是验不——” 他本来想说,若是验不出来也无妨,毕竟这到底是古代,要求古人验一剂引狼的药何时下的,着实过于强人所难。 就听方济之不悦地道:“不什么?自然能验,而且刚验过。这药大概是十来年前下的,且下在春冬交际之时。——所以,什么巧合?什么事出有因?” 顾长雪微愣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让方济之能看清地上的痕迹:“方老可还记得?去群亭派时,严刃曾说过,小师妹池羽的尸体不光有被魔教折磨过的痕迹,还被狼啃咬过。” 而这里又出现了一座被烧焦的屋宅,屋内外撒着引狼的药粉,下药的时间又恰与池羽出事的时间重合…… 顾长雪站在那几处凹口边若有所思,片刻后慢慢道:“渚清曾说,池羽擅长锻造,往往会在制作的器物上留下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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