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的宣纸他也要了一点,小时候练毛笔字时祖父就曾告诉过他,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虽说拿着树枝在沙地上也能写字,但只有用合适的纸笔,才是效率最高的。 现今科举应试,学子们都要修习对应的“台阁体”,这种字体以方正清晰著称,乃是为了方便考官阅卷。 喻商枝看过温三伢的字,已经隐隐有“台阁体”的雏形,于是便想趁着生辰这个机会,给他备一些好点的纸笔,这样在家多练一练,回头去了学塾也不算落下太多进度。 在好的纸与糙的纸上写字,手感是不一样的。 “那几杆笔可否拿出来看看?” 喻商枝指了指柜台里的几根毛笔,伙计拿出来后,他拿近了仔细端详。 半晌过后,他选中了其中一支竹杆兼毫笔,毫柔软度适中,介于羊毫与狼毫之间,更适合小孩子。 温野菜不懂得如何挑毛笔和宣纸,但不耽误他看上了店里的一块木头镇纸。 周遭一圈打磨地光滑,上面还刻着四个字。 想到温三伢在家都是用石头当镇纸,温野菜便不假思索地将其拿了起来。 “相公,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喻商枝垂眸看去,“君子慎独,含义倒是不错。” 温野菜挠了挠头,哪怕喻商枝随后就解释了,他也听得半懂不懂。 “既如此,我就买这个送给三伢当生辰礼。” 两人买好东西,又花去六钱银子。 其中最贵的甚至不是镇纸,更不是毛笔,而是那一小扎雪白的宣纸。 如今的造纸业还不够发达,纸张里的杂质越少价格就越贵,不过这纸确实如同凝脂,温野菜看着自己手上的毛刺,都不敢上手摸。 两人小心翼翼地把纸找了地方放好,不然感觉折个角都是两文钱,够买一个鸡蛋。 出门没走几步,又见到路边有个摊子,是一对姐弟在卖绢花。 因弟弟是个哥儿,所以姐弟俩头上都插了一朵,瞧着很是抢眼。 “咱们也过去给二妞买两朵。” 温野菜知道喻商枝是怕只给三伢带东西,二妞心里不舒服。 他这相公素来考虑周全,有时候比他这个亲大哥做得更好。 绢花贵在绢布和手艺上,一朵就要三十文。 选好颜色,那小哥儿听出夫夫两个的意思是买给家里的小妹,便说道:“哥儿不给自己挑一朵?” 温野菜连忙摆手,他可想象不到自己顶一朵花在脑袋上的样子,说不准喻商枝簪花都比他像样点。 得了三朵绢花,四处看了看,家里东西齐全,一时再没有多余还需要置办的。 瞧着快到晌午,温野菜擦了擦头顶的细汗道:“这会儿顶着大太阳赶路晒得很,咱们要不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回?” 想着喻商枝来了这里还没在镇上正经吃过东西,他赶着牛车转过一条街,指了指前面路旁的一家小食肆。 “那家店口味不错,以前爹娘在的时候,我们一年总会来一两回,这么多年都还开着。” 喻商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是个不大的小铺面,屋顶探出的招子上还写了个“酒”字。 “那就去吃点,回去换我赶车。” 温野菜喜滋滋地应了声,然而牛车刚转弯没多久,就出了个意外。 原本街上的人与车都走得好好的,一个卖柴的老汉推着堆满干柴的板车,正佝偻着腰前进,哪成想突然冒出好几个男子,险些和这老汉撞到一起。 老汉为了躲避,板车重心不稳,就此一歪,正好撞在他们的牛车上。 “对不住对不住!”老汉对着喻商枝和温野菜连连道歉,哪知那一群男子里有一个却道:“不长眼的老东西,怎么不知道冲你爷爷我道歉!” 说罢竟是抬脚一踹,将板车上的干柴大部分都踹落在地。 此人的行径实在太过霸道,喻商枝当即拧紧了眉。 温野菜比他更冲动些,作势就想往上冲,然而那卖柴的老汉却疯狂冲温野菜使眼色。 温野菜也担心其中有诈,终究是忍了下来。 等到男子们走远,老汉叹着气,再度道:“给郎君和哥儿添麻烦了。” “老伯哪里的话,分明是方才那几人找茬在先。” 喻商枝弯腰替老汉一起抱起干柴,温野菜则抱了更大的一捆,一边往板车上垒一边道:“老伯,那群人你认识不成,怎么瞧着不敢得罪的样子。” 卖柴老汉苦笑道:“二位不是镇上人士吧,看那群人的衣服就知道,他们都是钱员外府上的人。” 说到这里,似乎就不必再多解释了。 眼看柴火已经重新垒放好,老汉连连道谢,随即再度以先前的卑微姿态,缓缓拉着车离开。 喻商枝摇头无言,他当是谁有那么大派头,原来只是富户家的恶奴。 温野菜则道:“那日看钱家大娘子颇懂得礼数,没成想府上竟有这等货色。” 喻商枝无奈道:“钱员外富甲一方,自阻挡不了有人狐假虎威,仗势欺人。” 这事多少有点影响了两人吃饭的心情,可既知那家食肆有温野菜过去的回忆,喻商枝依旧很想去试一试。 很快牛车停到了店门口,找了棵大树栓好,又嘱咐店里的伙计帮他看着。 进到店中,喻商枝却发觉铺子里角落的雅座,坐着几个熟悉的人。 “怎么这般晦气,这帮人也刚好来这里吃饭?” 只见那边半片屏风后面的,正是方才欺负老汉的钱府走狗。 为首的那个似乎是要请客,直接一拍桌子喊小二过来。 “你们这有什么有好酒好菜,通通给我端上来,若是我几个弟兄吃不好,可别怪爷爷我不客气!” 侍奉跟前的小二当场腿肚子一转,心想这是来了一桌煞星,赶紧赔笑道:“小的这就去上菜,保管让几位爷吃好喝好。” 喻商枝眼看温野菜快要气到鼻子冒烟,便问道:“咱们要么换一家?” 温野菜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就吃这家。” 来镇上一次不易,吃饭的机会就更是少。 难得今天时间合适,他着实想带喻商枝尝尝这家店的口味。 小二应付完那桌大爷,顶着一脑门子的汗又迎上来招呼,且没等他们说什么,就主动寻了个离那群人最远的位置。 喻商枝意外于这份用心,转而一想,恐怕是谁都看得出那桌人不好相与,来这里的食客定是能避则避。 好在一直到点菜,俱是平静无事。 喻商枝打量四周,食肆看起来有些年头,墙上的木牌挂了几个招牌菜的名字,不过念在来这里的大多数人都不识字,还是得靠小二报菜名。 而温野菜在听到辣炒鸡杂这个字时,明显吞了下口水。 随即试探的小眼神就往对面飘,奈何喻商枝铁面无私。 “你还在喝药,不能吃辣。” 听到毫不意外的回答,温野菜眉眼耷拉下去,“那就要一道烩萝卜丸子。” 说罢两只手一伸,趴在桌子上摆烂了,“其余的你点吧,咱俩要三个菜就成。” 喻商枝又点了一道千张炖肉,一道素炒什锦,另外要了两碗白米饭,一碗红糖豆花。 等菜上桌的时候,他安慰温野菜道:“你那药喝到月底,就该停上几天,到时候随便你吃辣过过瘾。” 温野菜倏地抬起头,咧嘴笑道:“我就知道相公你最好。” 说罢又舔了舔嘴唇,“那我今天能喝酒么?甜米酒就行!” 答案自然是不能的。 红糖豆花最先上来,喻商枝推到温野菜的面前。 “别惦记你的甜米酒了,这个也是甜的,一样吃。” 虽吃不了辣也喝不了酒,可有红糖豆花也不错。 “小时候我就爱吃这个,这么多年了味道都没变。” 温野菜舀了一勺,却没自己吃,而是送到喻商枝的唇边。 “你也尝尝。” 豆花丝滑有豆香,因入了夏,这家店的豆花是放在井水里湃过的,吃起来清凉爽口。 不过喻商枝对甜的东西兴趣一般,除了喝药那阵子被温野菜喂了太多蜜饯,平日里不怎么碰糖。 两人默默用餐,不多时菜都上齐了。 到了饭点,食肆里又来了好几桌人,但也有人在门口瞧见钱府的衣裳,就冲小二摆摆手,连门都没进。 要说那群恶奴喝酒吃饭也就罢了,偏生还闹出很大的动静,惹得其他客人都吃不安生。 温野菜往那边瞥了一眼,面露厌烦。 不过他看出这家店合喻商枝的口味,他家小郎中饭量小,今天来这里倒还添了碗饭。 喻商枝好不容易吃完碗里的菜,转而去吃两口饭的工夫,温野菜又给了夹来了两筷子。 “别总是顾着我,你快吃你自己的。” “怪我,先前都习惯了。” 温野菜笑了笑,以前喻商枝眼睛看不见,他每顿饭都给喻商枝夹菜,快成了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不得不说,饭菜的味道确实不错,怪不得一个小店能在这里开这么多年。 最后三盘菜都一扫而空,庄稼人最懂粒粒皆辛苦的道理,做什么都不能剩菜剩饭。 两人倒了杯粗茶漱口,正要起身去柜台结账,余光扫见屏风处吃酒的几人也起了身。 意外的是,他们没有半点结账的意思,居然直接接二连三地往门外走。 小二慌了神,频频看向柜台后的掌柜。 最后掌柜叹口气,终究还是鼓起勇气追了上去。 “几位爷,咱们这饭钱还没结……”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那领头的粗鲁汉子打断。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老子能不知道结账么?记我账上,月底来结。” 说的好像是这家店的常客一般。 但看掌柜的脸色,显然并非如此。 “这位爷,我们小本经营,这……素来概不赊账。” 一句话果然激怒了对方,只见那汉子狞笑道:“概不赊账?那这规矩今日就改了!” 说罢他又微不可察地悄悄偏头,给身边一个年轻小子使了个颜色,那小子竟迅速哀叫一声,旋即捂住了肚子。 这点小动作落入喻商枝的眼底,之后就见同他一起来的几人连忙上前查看,然而那小子只嚷嚷着肚子疼。 粗鲁汉子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把柄一般,指着地上打滚的小子对食肆掌柜道:“好啊,你个烂心肠的,吃坏了我兄弟的肚子,竟还有脸要我付账!” 食肆外很快就围了一群人,对着这里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其后更诡异的事发生了,在此之后,这群人,包括叫嚣着想赖账的汉子在内,居然都接二连三地捂着肚子倒地。 一边一副疼极了的样子,一边嘴上还在继续喊道:“狗日的!定是你们店里的饭菜不干净!老子要你们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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