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都变了调,一点没了平日里的要强。 按理说这声调颇有些欲语还休的意味,然而喻商枝却丝毫不为所动。 因为越诊断越觉得温野菜膝盖的毛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些。 “你膝盖受伤是什么时候的事?” 先前温二妞说得含糊,彼时喻商枝没打算在此久留,也未曾细问。 温野菜揪着床单,觉得喻商枝手也太狠,指头一下下都戳在要命的地方,疼得他倒吸凉气。 “去……嗯,好像不对,大概是前年冬天?” 冬天山上食物匮乏,常在深山里的野猪会因此扩大活动范围,甚至下山冲击村舍觅食,乃至伤人。 前年那回温野菜本来是想上山捉一只玄狐,这种狐狸夏天的毛色是黑的,到了冬天下了雪后就会变白,一张能卖到百两高价。 奈何他运气不好,没找到玄狐就算了,反而和一头饿极了的野猪相遇。 野猪皮糙肉厚,他的弓箭都射不穿,更不可能近身肉搏。 一路光顾着跑了,就跌下了山沟,摔坏了膝盖。 关节受伤,很容易产生关节积液。 若当初没有治疗妥当,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加重。 喻商枝算了算,前年冬天到今年春天,满打满算一年半的时间。 他摸到温野菜的膝盖已经有点微微的肿,也不知这哥儿是心大还是怎样,到这程度了居然还能忍。 按理说已经不只是雨天会不适的程度,平日走多了路膝盖定也不好受。 再想想他动辄去镇子上,来回走两三个时辰,或是上山一整天才下来。 长此以往,哪还能有好? 而今日更是推着石磨辛苦了一下午,怪不得即使没下雨,还用热水泡了脚,毛病还是找上来了。 如此想着,脸色自然就沉了下去。 温野菜不经意间看向喻商枝,就见到素来开口之前三分笑的小郎中满面寒意,冷得他一哆嗦。 “商枝?” 他咽了下口水,心道,这人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喻商枝的确是生气了,但比起生温野菜的气,更多的是气自己。 气自己明明是个郎中,却不清楚夫郎的身体状况,害他劳累受罪。 也气这哥儿对自己的身体半点不上心,情形如此严重了,还成天没事人一般的全然隐瞒。 一时间眸子阖上又睁开,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你老实告诉我,膝盖近几月来,都是什么时候疼,每次疼多久,有没有疼得走不了路,或者睡不着觉的时候。” 一串问题砸到温野菜的脸上,他逞强惯了,以至于这会儿脱口而出就是,“也不是经常……” 剩下的“疼”字还没说出口,喻商枝就面无表情地按下膝盖外侧靠下一点的阳陵泉穴。 于是单字的“疼”变成了一长溜的“疼疼疼疼疼”。 温野菜半边脸埋进枕头里,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喻商枝。 有话好好说就是,别动手行不行! 偏偏这人还要继续扮演冷面阎罗,“我是郎中,你骗不过我,所以趁早实话实说。” 温野菜这回不敢再编谎,回忆了一下,乖乖道:“前一年还好,只有走多了路和雨雪天、冬天难受些,最近半年有时候挑完一缸水都要疼一阵。” 喻商枝捏了捏眉心,努力平复着情绪的波动。 上一世他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发现来求诊的病患因为讳疾忌医,生生把普通的症状拖成难以根治的痼疾时,登时便生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懑。 而当这个对象变成温野菜时,愤懑之外就掺杂了更多、更复杂的东西。 一时的百感交集,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你这膝盖若是再耽搁,以后连久站都受不住。你还这么年轻,总不想早早地就废了一条腿。” 温野菜白了脸,“这么严重?” 他本来以为膝盖既然伤过,偶尔疼一下也是正常的。 喻商枝吐出一口浊气,“你以为呢?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总之以后若是疼了就要告诉我。我给你准备些内服和外用的药,你要坚持用。” 温野菜缩了缩膝盖,“都听你的。” 喻商枝见状,终于将语气放软。 “今晚我给你针灸一下,能睡得好些。” 这次温野菜没再拒绝,他下床帮喻商枝拿来了药箱,又将银针过了火消毒。 喻商枝听着他一瘸一拐的动静,心里的那股躁郁又生出来,开始责怪自己的眼睛为何这么久还不好。 不过当温野菜重新在床上躺好时,他已经看起来波澜不惊了。 温野菜本以为既然是膝盖有伤,那自然就要往膝盖上扎针。 哪知喻商枝却让自己背对着他侧卧,除了膝盖周围之外,还掀了自己的上衣,扎了后背。 如果是这样就算了,怎么还有一针要扎在屁股上! 原本宽松的裤腿已经从下头往上挽,大半条腿都露在外面了。 这回扎屁股,则要从亵裤的腰绳开始解。 温野菜捂着屁股,从未觉得如此无助,偏着头试图打商量。 “能不能少扎一针?” 他都快被银针扎成刺猬了,就算是少一根针也不为过吧? 然而在治病这件事面前,喻商枝是半点都不好说话。 “少一个穴位都不行,把手拿开。” 温野菜好生不满,一边咬着嘴唇一点点往下褪裤子,一边道:“最早还不愿和我睡一个房呢,现在屁股都给你看了。” 喻商枝执着针在一旁等待,哭笑不得。 口中哄道:“针灸不会疼,最多是穴位处有些酸胀。” 温野菜不愿意也得愿意,左右裤子都脱了,只能任由对方施展。 但喻商枝目不能视,依旧只能靠手指丈量寻找穴位,如此一来,就难免多些接触。 两人的心跳都因而乱了一拍。 …… 针在几个穴位上停了一阵便撤去,温野菜惊讶地发现膝盖真的不疼了。 他迫不及待地弯了弯,活动了好几下,只觉得这条腿从未如此轻盈过。 “当真是神了!” 喻商枝在一旁把针一根根地收回针囊。 “只一次而已,只能救急,治不了本。事已至此,我不和你计较太多,但往后你务必听我的,好生把膝盖的伤养好。” 温野菜自知理亏,讷讷地应了。 晚些时候,两人终于熄灯睡下。 喻商枝眨了眨眼,他这两日虽依旧是看不见,眼睛却有些酸涩发干。 正思忖着上回开的药恰好喝完,合该换一个新方子时,发觉被子里温野菜窸窸窣窣地忙活什么。 他在被子里抓住温野菜的手,不许他作乱。 哪知按住了上面,按不住下面,大约是膝盖不疼了,竟是屈着向前,碰到了不可言说的地方。 “你累了一天,还犯了腿疼,怎么还不消停?” 温野菜借着月光看喻商枝的眉眼,怎么看怎么喜欢。 “这算什么,我们庄稼人一年到头都是劳碌命,若白日累了,夜里就不干活了,那各家的崽子从哪里来?” 这用词太过直白,令喻商枝一时哽住。 想着哥儿怕不是上回食髓知味了,但那比起正餐,不过是开胃的小菜。 而且说实话,他不太清楚哥儿的身体构造,需不需要什么旁的东西做辅助,若是伤了温野菜可就不好了。 他在这边千头万绪,温野菜可没给他多余思考的时间。 衣襟一松,紧接着温野菜的唇就贴了上来,学着上回的样子,又是一顿乱啃。 喻商枝感受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终于还是一个旋身,反客为主了。 他到底年岁长一些,上一世社会上声色犬马的熏陶又远胜此地,哪怕自己也不甚熟练,对付一个小哥儿却是足够。 温野菜很快又被喻商枝亲得七荤八素,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抱紧了对方的脖颈。 耳畔只余下小动物似的喘息,声声没入暗夜里。 *** 清明过后,村里迎来新一茬的农忙。 如今南北都种稻,只要不是极北的苦寒之地,便能像斜柳村这样种一茬早稻。 清明前下种,待秧苗长成后便可以移栽至水田里,也就是俗话说的插秧。 温家只有一亩孤零零的水田,算不上肥田,但也是中上等的田地。 不遭天灾,料理得当,一茬下来大约可以收比一石还多一半的稻子。 可怜是可怜了点,但不得不说干活时轻省多了。 当然这份轻省并不是庄稼人想要的。 温野菜头着清明前就来排了水田里的水,这一步叫蹲苗,保持秧苗干燥但不枯死,移栽后的根就长得壮。 插秧这日,村里人全都赶早挽起裤腿下水田。 比起别家的全家上阵,温家这边只有温野菜领着温二妞。 好在温二妞从七八岁时就已经下地干活了,论熟练程度不输大人。 两人先是花时间拔了秧苗,又一棵棵地依次栽进水田,两棵苗之间的距离不能太短,也不能太长。 插秧需得一直弯着腰,哥儿和姐儿的体力到底不比男子,哪怕是温野菜也一样。 干了一会儿,他和温二妞就得歇一歇,走到田边喝口水。 很快到了晌午,家里的秧苗还余下一半没插。 “二妞,你回家做点吃食,和你喻大哥还有三伢吃罢再回来,来时给我捎个馒头,我留下多干些,晚上就能早回家。” 温野菜擦了把汗,冲不远处的温二妞喊道。 邻近田地里的人听见了都不禁摇头,别家下地都有家里人送饭,温家的家里却是两个病号。 好不容易多了个成年的汉子过门,也是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 蔡百草向来是村里除了王小玉母子俩之外最爱说温家风凉话的,只因她儿子天生六指,都说这样的汉子命苦,没有人愿意嫁。 后来蔡百草无奈之下,选了温野菜这丑哥儿,找了媒人上门提亲,本以为十拿九稳,哪知却被温野菜直接拒了。 说是看不上她儿子长得矮,性子也糯了吧唧。 这可气坏了蔡百草,加上他们两家田又离得近,这会儿又斜着眼珠子说开了。 “累了半日,不还是得回家伺候人,这哪是找了个相公,怕不是找了个大爷。” 谁料温家人像是擎等着打她脸一样,话音刚落,那头就听温二妞欣喜道:“大哥你瞧,那边好像是喻大哥来了!” 温野菜听了这话,压根顾不得去搭理什么蔡百草。 他当即从水田里出去,急急忙忙地涮了涮手上的泥,便忙不迭地朝前迎。 喻商枝把二旺当导盲犬,一路都在盘算着不知何时到地方,此刻听见了温家兄妹的声音,心一下落回肚子里。 “阿野。”
245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45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