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野菜想了想,答应了。 “有劳姐姐,这两件也不脏,过一水就成。” 喻石榴攥着手里的布料,想到若对方真的是自己的小弟,这还是十来年过后,自己头一回帮他洗衣服。 明明以前在家里,都是做惯了的。 她虽揣着一肚子的问题,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只会埋头搓洗。 倒是温野菜从见到喻石榴第一眼时,就总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但仔细想想,自己是这辈子第一次来詹平府城,又怎会识得韦府的仆妇? 不过人就是这样,一旦生了好奇心,便会不由自主地注意起来。 温野菜起了个话头,说起孩子的事,果然喻石榴也提起自己的儿子。 “孩子四岁了,在府外头,跟着他爹学手艺。” “不知大哥是做什么手艺的?” 喻石榴笑了笑道:“会些木工活,做些小玩意在集市上卖一卖。” “原来如此。” 温野菜熟练地搓洗着尿布,打出层层泡沫。 喻石榴多看了一眼,下意识道:“我看夫郎倒是惯常干活的。” 话说出口,又觉得颇为冒犯。 怎料温野菜抬了抬唇角,接过了话茬。 “姐姐这话说的,可莫要把我当成什么贵人。家里先时是农户,后来靠着我相公的医术,在县城开了个医馆罢了。这回承蒙韦大人赏识,才有来府城的机会。别说洗衣裳了,就是下田种地、上山打猎,都是做惯的。” 话音落下,他顺势反问。 “我听姐姐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喻石榴抬起手臂抹了一把溅在额上的水渍。 “夫郎好耳力,奴婢是宛南府人士,早些年家乡遭水灾,逃来了北边。” 温野菜轻叹口气,不由地想到了今年里北地的疫病。 “这天灾人祸,最是让人揪心,姐姐家里人可安好?” 喻石榴摇摇头。 “爹娘死在水灾里了,我带着……带着小弟,跟着村里人往北边逃,后来也失散了。” 在喻石榴说话时,温野菜时不时分神看一眼身边的女子。 他很快察觉到,自己为何觉得喻石榴眼熟了。 因为从这个方向看去,眼前之人,侧颜格外肖似自家夫君。 说一名女子和一名男子长得像,乍听来十分怪异。 但若是拿去和一些个兄妹或是姐弟做比,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他和二妞、三伢,三个人站在一起,向来常常被人说一看就是一家人。 于是,当温野菜听到喻石榴说自己有一个弟弟时,没来由地心头一跳。 他没记错的话,从前那个“喻商枝”,也是逃难来的詹平府,后来沦落为乞儿,被秦老郎中捡回家抚养的。 这个念头升起一瞬,就像是一粒种子,种在了心里。 再往后听喻石榴的一些话,温野菜便觉得对方仿佛也意有所指。 喻石榴说她和小弟是一对龙凤胎,失散那年两人都是八九岁的光景。 “一晃也十多年了,若我那小弟还活得好好的,想必也成家立业了。” 龙凤胎比双生子还稀罕些,温野菜皱了皱眉头。 若当真有渊源,不至于喻商枝从未提过,哪怕他并不是原本的那个喻商枝。 两人各怀心思,换了几盆子水,把该洗的布料都洗涮一新。 拧干后喻石榴出去和那粗使婆子打了个招呼,转而向温野菜道:“喻夫郎,这些东西就别晾在这里了,来往的人多,指不定会弄脏。不如奴婢拿回自己住的地方晒上,这两天天气好,太阳一来,风一吹,不多时就干了。” 温野菜谢过她的好意,临走前特地问道。 “还不知姐姐的名姓。” 喻石榴端着木盆,行了个礼道:“奴婢……喻石榴。” “可是口字旁的喻?” 温野菜轻声问道。 喻石榴点了点头,心口突突乱跳。 等回过神来,温野菜却已走远了。 …… 喻商枝在屋里哄孩子。 今天早起后,他去陶南吕的院子里略站了站,得知韦景林一大早就上衙去了。 至于昨日开的新方子,韦如墨已经服下。 不过既非仙丹灵药,总不会一帖下去就见效。 既然难免要等一等,喻商枝便索性拿着从陶南吕处借来的医书,边看书边陪自家的宝贝小哥儿,也好让温野菜空出手,去寻地方浆洗衣裳。 那日在街市上信手买的风车,年年好像很是喜欢。 喻商枝把他搁在小推车里,推到院子里晒太阳。 又把其中一个风车插在推车边缘,年年够不到的地方,风一吹,风车呼呼转起来,年年开心得手舞足蹈。 “爹爹!爹爹!” 年年到现在为止,也就学会了这一个字的发音,激动起来便叫个不停。 喻商枝还和温野菜打趣,幸好他们两个都是爹爹,不然总有一个人要伤心。 “快看,小爹爹来了。” 他从书本上抬起眸子,便看到温野菜空着手回来。 温野菜弯腰亲了亲年年的小脸蛋,被他蹭了一把口水。 喻商枝给他递上帕子。 “怎么洗了一趟,东西都没了。” “遇见了昨夜在咱们院子里侍候的仆妇姐姐,还帮我洗了衣裳,又拿去她的院子里帮着晾晒了。” 温野菜随手把用过的帕子叠了叠,坐到了喻商枝的身边。 二人当了两年的夫夫,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知道对方的意图。 喻商枝自温野菜进来时,就意识到应当发生了什么事。 等了半晌,见温野菜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他想了想,主动问道:“怎么不见个笑模样,是不是在府里行走,有人给你气受了?” 温野菜摇摇头。 他哪里是因为这个,何况韦府虽是官宦门户,除了最早的那个门房外,这一日里遇见的仆从都是恭敬周到的。 “那是何故?” 喻商枝放下手里的书册,抬手替他捏了捏肩膀。 温野菜舒服地眯了眯眼,同时见四下无人,蓦地压低声音,凑到喻商枝跟前道:“我问你一个事……以前那个喻什么,喻铁蛋?可曾有个姐姐?” …… “姐姐?” 喻商枝眨了眨眼,有些茫然。 “怎么突然问这个” 温野菜摸了摸鼻子。 “说起来你可能觉得离谱……总之你先回答我,喻铁蛋有没有姐姐?” 喻商枝无奈地纠正。 “是铁牛,不是铁蛋。” 虽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是真要说起这个,喻商枝肯定地答道:“原先那个人……确实有个姐姐。” 实则两人已经许久未曾提起过原主的事情了,说实话,喻商枝对原主的过往生活的了解,本就简略且模糊,幸好家里有几口人这等事,轻易是忘不掉的。 温野菜没想到这把真的误打误撞。 “还真的有?” 喻商枝点点头,陷入短暂的回忆。 原主家中四口人,除了爹娘之外,还有一个双生的姐姐。 说是姐姐,实则两人一般大,不过是先出生和后出生的区别罢了。 虽说是双生,两个人的性子却差了不少。 在村户人家,到底是男孩受宠一些。 在原主还忙着上山追兔子下河摸虾蟹的年纪,当姐姐的已经开始帮着家里料理家事了。 故而一个性子跳脱顽皮,一个稳重寡言。 原本日子可以这么平淡地过下去,哪知道一场水灾,把整个村落连带田地都变成了汪洋泽国。 原主的爹娘殒命于水灾当中,姐弟两个跟着村中同族一路北上逃难,却在到了詹平府附近时失散。 “当时喻铁牛姐弟两个和灾民们一道,在府城外的林子里歇息。他姐姐千叮咛万嘱咐,让原主不要乱跑,可原主还是夜里趁人不注意,溜进了林子想自己做的弹弓打鸟,结果迷了路出不来。” 喻铁牛慌了神,在林子里走了两日,才终于走到了林子外围,可那时灾民们早就离开,姐姐也始终没有找来。 喻铁牛认为是姐姐抛弃了自己,为了讨口饭吃,就沦落街头成了乞儿。 府城虽大,乞丐们却各有势力,他混不下去,天天挨打,后来便跟着几个年纪大一些的乞丐去了下面的县城。 再后来,便是运气好,侥幸遇见了进城卖药的秦老郎中。 可惜原主骨子里就是个白眼狼,对待秦老郎中也不知感恩,更贪财逐利。 最终把自己一条小命葬送,方给了喻商枝来此的机会。 不过算来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喻铁牛跟了秦老郎中去了半坡村后,就更没想过寻找姐姐。 以至于这段记忆早早被尘封,温野菜问起时,喻商枝都险些没反应过来。 听罢这个并不多么长的故事,温野菜问道:“喻铁牛的姐姐叫什么名字?” “应当是叫石榴,喻石榴。” 话已至此,便是再蠢的人也该察觉到什么了。 “……昨晚来咱们院子里侍候,见了你便不小心洒了水的那个姐姐,就叫喻石榴。” 虽说在温野菜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自己就隐约有了预感,但当真的听到这个事实时,喻商枝仍旧怔了怔。 “这么想来,昨晚她的失态,兴许是因为看见了我的模样。” 此时一片云彩恰好飘到院子上方,遮住了阳光。 年年见半晌没人理自己,开始哼哼唧唧地抗议起来。 喻商枝离得近,索性把孩子抱在怀里哄。 溜达了两圈,夫夫两个将小推车搬回屋里,又把重新变回笑模样的孩子也安顿其中。 “今日我仔细瞧了那位姐姐的模样,确实和你有几分相似。不过……这事也确实棘手,就算是相认了,又该如何解释。” 喻商枝正在思索的,也恰是此事。 喻石榴的弟弟实则已经不在了,他也无法知道原主的心意。 想必就连喻铁牛也没想过,自己的姐姐这些年来一直都在詹平府中,二人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不过既然知道了,若继续佯装不知,多少不妥。况且我到底也借了喻铁牛的身份,帮他家人一把,总该是应当的。” 就在喻商枝考虑如何应对此事时,当归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喻大哥!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喻商枝一把扶住险些被门槛绊倒的当归,见他上气不接下气,抚着他的后背道:“你慢慢说,可是陶老前辈遇见了什么事?” 当归大喘气几口,飞快摇了摇头。 “不是师父,是韦二娘子!她,她服了毒药,现下就剩一口气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凑到6k,可以算1.5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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