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商枝轻轻摇头道:“大人所言有理, 但草民亦有一个请求。” 得到彭浩的首肯后,喻商枝开口道:“此方乃草民家传医书中所写, 按理不可轻易示人, 但既然是大人的命令, 草民不敢不从。只是交由其他前辈过目, 可以,但不可以是仁生堂的郎中。在下听闻,城中千草堂、同和堂的郭郎中、许郎中乃是妙手回春,医德高明的前辈,若此二人也在大人府中,草民愿与其协作,竭尽全力,救治如夫人与其腹中孩儿。” 果然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仁生堂是什么货色。 眼下彭浩哪里还顾得上任长海和任芳晓的那点面子,当即大手一挥道:“本官答应了,就依你说的做,只是……” 他看向喻商枝,“若是如夫人与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后果。” 不多时,从牢里出来的小郎中要接手病患的事情传到外间,在场的郎中们一片哗然。 为首的仁生堂派来,较为年长的一名郎中,姓潘。 他见管家出来传信,还点名让郭、许两个郎中进去,却忽略了仁生堂的二人。 潘郎中当即站起来道:“严管事,大人此举,甚是不妥啊!咱们城中有名有姓的郎中,皆在此商讨办法,大人何以去相信一个心术不正、招摇撞骗的庸医!” 那严管事是彭府管家,闻言揣起手道:“潘郎中,大人并非不是不信任诸位,只是诸位忙活半天,皆无结果。不过大人说了,还请诸位继续在此候着,等如夫人平安生产后再离开。” 他老神在在地说完,便招呼郭、许二人快步走了,连多看潘郎中一眼都不曾。 潘郎中磨了磨牙,只得暂时坐回原处,焦躁不安地摆弄着掌心里的两枚核桃。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丫鬟上前送茶时,袖口不经意滚落了一个纸团。 潘郎中面不改色地将其藏起,随后以“更衣”为托辞,暂时离开。 走出小院,他便立刻循着纸团上的指示,快步走到了附近的一丛竹林当中。 任芳晓和丫鬟一道站在林子深处,见有脚步声,连忙上前。 “潘叔!” 潘郎中是仁生堂现在最得任长海信重的郎中,差不多也算是看着任芳晓姐弟俩长大的。 一直以来,他都定期前来彭府,给包括彭浩在内的所有人问平安脉。 而任芳晓迫切怀子的秘方,与害贺云今日难产的药物,都是通过潘郎中之手倒换入府的。 只是此时此刻,两个人的脸上都不复平静。 尤其是任芳晓。 “潘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姓喻的郎中,不是因为和父亲作对,被阿晓送进去的么?怎么好端端的又出来了,还要替那贱人看诊!” 潘郎中同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比起任芳晓,相对而言,他的心中更有谱。 “大娘子莫急,我看只是大人慌了神,恨不得将这城中所有懂点医术的人全都叫来一一试过罢了。那郎中年纪轻轻,能成什么气候?还是个戴罪之身!等到看完诊,八成还要回去蹲大牢的。眼下五夫人已是危在旦夕,别说是一个小郎中,谁来了都没用。” 任芳晓沉了沉肩,抿唇道:“当真?” 潘郎中捋须道:“大娘子不信任老身,也该信任老爷,咱们做的,必定是滴水不漏!” 得了对方的这句话,任芳晓总算是稍稍放心,冷笑一声道:“既如此,那便是最好的。等到那贱人和肚里的贱种死了,老爷定也不会放过那姓喻的郎中。” 以防被人发现,两人匆匆碰头后便立刻分开。 任芳晓知道事态会如自己所料想的发展后,也懒得再回去演戏,直接托丫鬟去告知彭夫人自己身体不适后,悠哉悠哉地回自己的小院了。 而此时屋内,喻商枝已经与郭郎中、许郎中见了面。 人命关天,又是彭浩亲令,三人无人敢怠慢。 郭、许二人的名声,乃是喻商枝某次听周澜提起过的。 千草堂与同和堂的药材,也一向是周澜供货。 几方合作多年,交情匪浅。 因此喻商枝观二人见了自己,面露疑虑,索性搬出了周澜的名号,果然对方的面色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原是周掌柜的朋友,失礼、失礼。” 郭郎中名郭乔,许郎中名许广,都是四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喻商枝见了,都该叫声前辈。 好在有周澜的人情作筏子,郭乔和许广就算再不信任喻商枝,面子上还是过得去。 听闻他有所谓家传的难产方子,更是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你想如何做,且说来听听看。” 喻商枝打算用的药方,名为“开骨散”。 “此方专治因气虚、气滞、交骨不开所导致的难产,辅以针刺催产、推拿正胎之术,可保如夫人母子无虞。” 郭乔和许广对视一眼,显然二人都从未听闻此方。 至于针刺催产、推拿正胎之术,他们并非不会,只是就像喻商枝所说,这三个方法,缺一不可,必得相辅相成,才能挣出一线生机! 他们很快表态道:“你将此方写下,咱们三人商议一番,若是真的可行,我二人愿意遵从彭大人的意思,与你协作医治如夫人,届时若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二人自也会承担责任。” 这句话对于喻商枝而言,实在是意料之外的。 他自己还有个“嫌犯”的身份,更是个县城里的生面孔。 郭乔和许广不自恃身份,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现下还表示愿意分担责任,足以可见此二人的品性确如周澜所言,是值得称道的。 时间紧迫,喻商枝当即挥笔写下开骨散的药材配伍。 其中最重要的四味药材,分别是当归、川芎、炙龟板和益母草。 郭乔看了一眼,缓缓点头道:“当归、川芎活血行气,与孕妇而言,少用可安胎,多用则可催产 。” 许广也道:“这炙龟板用在此处,多半是为了颐养阴气促使开骨,再加一味益母草……甚妙,甚妙!” 中医用药,药材浩如烟海,有百千之数,无论是有或无、增或减,都是考验医术的地方。 喻商枝见郭乔和许广对自己开的方子没有异议,算是松了口气。 在这两个前辈面前,拿出真才实学,换得他们此刻的尊重与信任,才是对病患最佳的结果。 而后二人又提了些许建议,喻商枝听罢思索之后,抬笔修改一番,郭乔作为三人之中最年长的一人,果断拍板道:“咱们就用此方!” 很快就有人拿着药方飞奔而出,前去抓药。 在汤药煎煮好之前,还需推拿矫正胎位、针刺促进宫缩。 而喻商枝摆出当初陶南吕所赠的金针时,旁边许广的目光在上面多停了一瞬,随后并未说什么,只是看向喻商枝的眼神又多了一层深意。 针灸催产,需取合谷、三阴交、至阴、肩井四个穴位为主穴,血海、太冲为配穴,加之贺云腹痛剧烈,喻商枝又酌情追加了地机一穴。 郭、许二人中,许广更擅长针灸,他果断与喻商枝一道,开始凝神为贺云施针。 腹中胎儿在这番刺激下,胎位似有变动,可还是不够。 随后又是一番推拿按摩,好歹是将胎儿的胎位推正。 期间过程,虽三人都在,但无形之中,已全然是喻商枝为主导。 郭乔和许广几乎都已经忘了喻商枝的年龄,在他们的眼中,喻商枝展露出的手法能力,已完全胜得过行医半生的自己! 两人偶尔交换颜色时,眼底俱有掩饰不住的震惊。 在针灸与推拿都结束之后,府中下人及时送来煮好的汤药。 在丫鬟接过,正要喂贺云服下时,喻商枝却出手拦了一下,另用勺子放入口中尝味后才道:“可以了。” 郭乔和许广将此举看在眼中,各自凝神细思。 长夜漫漫,不知何时天明。 贺云服下第一剂开骨散后腹部阵痛加剧,宫口终有渐开之势。 一个时辰之后,在喻商枝的授意下,又送服了第二剂。 如此重复两轮,终于在晨光熹微之际,稳婆擦了一把满头大汗,惊喜道:“开十指了!夫人,可以生了!” 在服药期间,贺云一直咬牙攒着力气,哪怕疼到极致,连大声喊叫都不曾。 到了此刻,由于喻商枝用药得当,加之先前已将胎位矫正,产道大开,虽说等待的过程无比漫长,可真到下力气顺产之时,却比想象中的要顺利很多。 不出半个时辰,产房好歹是传出了独属于婴儿的啼哭。 熬了一夜的彭浩一下子蹦起来,稳婆堆满笑容,开门报喜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是个小少爷!” “当真?是小少爷?孩子如何?快让郎中进去瞧瞧!” 稳婆袖手笑道:“大人放心,喻郎中、郭郎中和许郎中已然第一时间就进去了,少爷无事,夫人也无事。虽说小少爷未曾足月,是长得小了些,但方才的哭声大人可听着了?有劲得很呢!是个命大的孩子,往后必定福气连绵,大富大贵啊!” “太好了,太好了,老天有眼,终于让我中年得子,我彭家有后了!” 彭浩夫妻俩熬了一夜,终于在天光大亮之时,等到这个喜讯。 两人紧紧握着手,好半晌彭夫人才看向稳婆道:“听你说,云娘也安好?” 稳婆颔首,“回夫人的话,五夫人这会儿在昏睡之中,不过郎中瞧过了,回头好生做个月子,调养一番就成。” 彭浩方才光顾着打听孩子,这会儿可算是想起生孩子的人,随即对自家夫人道:“云娘对咱家有功,可要好好奖赏!” 左右这个孩子都要挂在自己名下,彭夫人素来也喜贺云进退有度,是个识大体的,眼下一口应下道:“老爷所言甚是,此事妾身定会安排妥当。” “好!很好!快,你我进去一道看看孩子和云娘!” 看到孩子时,彭浩只觉得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虽说孩子是小了点,脸蛋皱巴了些,可这正经是老彭家的子孙! 彭夫人也适时在一旁道:“瞧瞧这孩子,像极了老爷呢。” 彭浩乐呵呵地看罢,又去瞅了一眼昏睡中的贺云,嘱咐了下人几句,让她们好生照料。 因着这个孩子而忙忙乱乱好半天后,彭县令才得空,将喻商枝三人召到了外间。 这会儿已然临近上午巳时,沉沉的冬日天空中坠着一轮黯淡的太阳。 屋内地龙烧得火热,彭县令言笑晏晏,将面前的三个郎中好生赞许一番。 在场的郭乔和许广虽年长,却不居功。 彭浩喜得贵子,还保下了贵妾的性命,现下是看谁都顺眼。 他当场赏了郭乔和许广不少银子,又让底下的人去遣散外头那群不中用的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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