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青臣手里的佩剑晃了晃,一路向下,途径敬王的脖子、肩膀和胸膛,最后停留在他的心口处。 “我就在这里刺两个窟窿,明日王爷将我送去大理寺,在大理寺卿面前,也有说头。” “不过,我是文臣,不善刀剑,若是不小心捅偏了,或是捅重了,王爷就得去阎王面前告我的状了。” 敬王极力掩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祝青臣,你大胆!” 祝青臣忽然厉声道:“傅闻洲,你大胆!” 傅闻洲是敬王的名讳,没什么人喊过,就连敬王自己听见,也有些恍惚。 “殿试前夜,仗势欺人,殴打学子,甚至拘禁,目无法纪!” “夫子面前,口出狂言,颠倒黑白,编造谣言,不忠不孝!” “放开裴宣,让你的人全部退下,我让你活过今夜。若是你不肯,我的学生现在都在王府外面,我一刻钟出不去,他们马上去大理寺报案。” “我等都是文人,不会刀剑,只会写诗。明日凌晨,你的所作所为,被编成童谣,遍传永安。到那时,王爷再要掩盖,不知王府关不关得下这么多学生?” 敬王哑口无言,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 原书里,他敢欺负裴宣。 就是因为裴宣出身寒微,又没有老师庇护,更不曾结识同窗。 殿试前夜,王爷奸污学子的事情,简直是闻所未闻。 就算裴宣说出去,也没有人会信他,只会当他在说疯话。 他自然可以一手遮天,为所欲为。 可是现在,裴宣的老师拿着剑指着他,裴宣的同窗就在外面候着。 他赌不起。 他掩藏了这么久的本性,不能在这时暴露。 敬王犹豫两息,便松开拽着裴宣的手,把他朝祝青臣那里推了一把:“滚开。” 可他仍然嘴硬:“祝夫子看好自己的学生,可别乱闯了。” 裴宣像一只被激怒的小狗,还想扭头回去咬他,却被祝青臣揪住了衣领,拽了回来。 敬王正色道:“今夜之事,一笔勾销。原是我吃醉了酒,再加上裴宣四处乱跑,才引起这一场误会,祝夫子意下如何?” 祝青臣没有理会他,一把按住裴宣的脑袋,低头看看他的伤势。 裴宣跟敬王打了一架,没吃亏,但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头发乱了,衣裳也乱了,脸上还挂了彩,青青紫紫,嘴角都拉破了,还淌着血。 祝青臣回过头,轻声对杨公公道:“杨公公,劳你做个见证。” “诶。”杨公公点点头,“今夜敬王府花园中场景,老奴会清清楚楚地记得。” 敬王没留意他们说了什么,仍在自说自话:“若是祝夫子觉着不够,那我们再去大理寺掰扯掰扯。只要裴宣肯上公堂,我没什么不肯的。” 裴宣又要冲上去,再一次被祝青臣扯了回来。 敬王现在知道怕了,想要息事宁人。 说破大天,他敬王不过是酒后失德,裴宣能怎么说? 裴宣可是殴打皇亲国戚,到时候大理寺卿问他为什么要殴打敬王,裴宣说,因为敬王要欺辱他。 这种话,怎么会有男人说得出口? 敬王这样想着,心中也有了些许底气。 裴宣不敢跟他上公堂,就算此时受气,又能怎样? “明日便是殿试,天马上就亮了,祝夫子快把裴宣带回去吧,收拾收拾,还来得及进宫。” 祝青臣瞧了他一眼,确认身后的杨公公把他的话全都记了下来,没有说话,扯了扯缰绳,准备离开。 想就此息事宁人? 那必定不可能。 只是殿试近在眼前,此处也没有一个能压得住敬王的“主审官”,他现在没精神和敬王在这里白费口舌。就算辩赢了,也没有好处。 祝青臣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拽着裴宣,调转马头,低声对裴宣道:“走。” 裴宣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的血,哑声应道:“是,夫子。” 祝青臣骑着马,握着佩剑,拽着裴宣,缓缓地朝偏门去。 敬王紧紧地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目光阴鸷,被祝青臣刺伤的手掩在衣袖里,扭曲成鹰爪的形状,鲜血顺着指尖淌下来,滴落在地上。 待祝青臣退得足够远,他就可以振臂一呼,叫侍卫们一拥而上,活捉他们两个。 可是他不能,门外还有学生。 这群文人,跟野草一样,倘若不能一把火烧尽,就不要一根一根地去揪,他们迟早会反扑。 可敬王又咽不下这口气。 他还在极力克制着动手的冲动。 祝青臣好像知道他的意图,从始至终死死地盯着他,紧紧握着手里的佩剑。 敬王毫不怀疑,只要他一抬手,祝青臣就会把手里的佩剑甩过来,直接砍断他的手。 他们就这样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祝青臣拽着裴宣,缓缓从偏门离开。 马匹完全退出偏门,檐下挂着灯笼,烛焰跳跃,映在祝青臣脸上。 敬王最后提醒他:“祝夫子,此事到此为止。” 祝青臣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在敬王眼里,便是“达成共识”的意思。 敬王终于抬起手:“关门。” 祝青臣握着的佩剑抬了一下,听见他说的是“关门”,而不是“放箭”,这才放下剑。 从敬王府出来,祝青臣拽了拽缰绳,揪着裴宣,往街口去。 一直到出了这条街,他才停下。 柳岸也带着一群师弟赶了上来:“夫子?” 他们看了一眼裴宣,见他被打成这样,都吓了一跳:“怎么弄成这样?裴宣,你被敬王府的仆从打了?” 祝青臣骑在马上,看向柳岸和其他学生,打断他们之间的寒暄:“今日辛苦你们,明日殿试,你们不要在这里久留了,赶快回家去休息。” 学生们再好奇,也只能压下心思,俯身行礼:“是。” 祝青臣瞧了一眼鼻青脸肿的裴宣,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冷:“你要去医馆,还是回家去上药?” 裴宣委委屈屈地低着头:“回夫子,我的伤不碍事,回家上点药就好了。”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正色道:“去医馆。被打成这样还不去医馆?你这副模样回家去,把你娘吓得魂飞魄散。” “是。” 夫子都做好决定了,还问他。 裴宣更委屈了。 祝青臣知道他委屈,但也不想理他,仍旧拽着他,往前走。 柳岸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上前想要把裴宣给拉过来:“夫子……” “岸儿,你别管。”祝青臣道,“裴宣不听话,与你无关,你今日做得不错,你也快回去。” “是。”柳岸收回手。正好隔壁街就有医馆,专治跌打损伤,还没打烊。 祝青臣下了马,然后把杨公公也扶下来,最后揪着裴宣,把他往医馆里一丢。 “给他抹点药。” 小学徒被裴宣的伤势吓了一跳,带着他们进了里间,打了盆温水,让裴宣在他面前坐下,帮他擦拭伤口,然后抹点药。 祝青臣帮杨公公布置好软垫:“公公请坐,方才吓到公公了。” 杨公公摆了摆手,一掀衣摆,在垫子上坐下,心有余悸道:“老奴活了五十年了,头一回骑马,托祝夫子的福。” 祝青臣笑了笑,再次向他致歉:“实在是事出紧急,对不住公公了。” 他转回头,正巧和裴宣对上视线。 裴宣疼得龇牙咧嘴的,脸上被打的地方肿了起来,跟一只被蜜蜂蛰了脸的小狗似的。 但祝青臣仍旧有些生气,看他的眼神还有些冷淡。 虽然把他救出来了,但是该算的账不能不算。 裴宣自知理亏,也垂下了眼睛。 夫子进宫之前,几次提醒他要远离敬王,不要靠近敬王,特别是殿试之前。 可是他却没有做到,还让夫子亲自过来救他。 一盏茶的时间,小学徒帮他处理好了伤口,端起脏污的水盆,转身出去。 裴宣低着头,挪到祝青臣面前:“夫子,我错了。” 在他认错的时候,祝青臣的气就消了大半。 但祝青臣还是抱着手,认真地看着他:“错哪儿了?” “夫子入宫前,对我千叮万嘱,不要招惹敬王,可是我……” 还算有点觉悟。 祝青臣正色道:“抬起头来。” 裴宣抬起头,怯怯地对上夫子的目光。 “你已然知道敬王是怎么样的人,为什么偏要往上凑?非要去送那一坛酒?”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明知道那是危墙,你还指望‘危墙’能良心发现,砸下来的时候准准地避开你?” “还是我不在的时候,你去了哪座山上修行,练成了金钟罩铁布衫,神魔不侵?” “夫子,我……”裴宣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我本来也不想进去送酒,想着直接把车赶回去,事后敬王问起来,我就说忘了,得罪他也不进去。” 祝青臣问:“那你怎么又改主意了呢?” 裴宣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杨公公,好像有所顾虑。 祝青臣顺着他的目光:“不要紧,杨公公不是外人,今夜若不是杨公公,我也出不了宫,你还得多谢他。” “是。”裴宣双手交叠,俯下身,朝杨公公行了个大礼,“多谢杨公公救命之恩。” 杨公公摆摆手:“不必客气。” 裴宣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双手呈给祝青臣。 祝青臣接过书信,拆开看了一眼,脸色一变。 这是…… 西北振威将军给敬王的礼单和书信,礼物贵重,言辞猖狂,大逆不道。 在敬王府门前的时候,裴宣本来是打算离开的,可是他听见门前的小厮通报:“振威将军府二公子到。” 于是他决定进去看看。 后来,他在花园里,又听见这位振威将军府二公子在大放厥词。 他留了个心眼,最后他和敬王扭打在一起,敬王的衣裳散了,露出怀中书信的一角,“振威将军”四字赫然在目。 裴宣马上就反应过来,便趁机把书信拿了过来,藏进怀里。 裴宣规规矩矩地坐在祝青臣面前,低着头,两只手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 “敬王与西北振威将军有串通谋反之嫌,疑点就摆在我眼前,我已然到了敬王府门前,我不能就这样离开。” “倘若因我一念之差,为朝廷埋下大患,引得战乱四起,害了一朝百姓,纵使我明日高中状元,心中也不能安定。” “我不能为一己之得失,毁家国之大业,所以我……” 就算明知敬王心怀不轨,就算夫子的叮嘱还在耳边,他也必须进去走一遭。 祝青臣闭了闭眼睛,把书信交给杨公公:“这封书信,就劳烦公公交给陛下,请陛下派人继续调查了,至于我这个学生,他也是为了朝廷,才会……倘若来日,敬王反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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