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中,床榻华贵镶嵌着金边,顾瞻卷了层雪白薄被就侧身睡着,呼吸清浅而绵长。 方蔚然边靠近,边回想那个梦的真实性。回忆到一半,他发觉那个梦境真实清晰地不像是个梦,反而更像是他某段记忆。 某段零散的记忆。 漆黑环境中,他已经站在顾瞻床榻前,手朝顾瞻纤细脖颈伸去,但几秒后却突然一顿。 意识到自己竟然要去掐顾瞻脖颈,方蔚然回神,迅疾撤回手。 ——他方才竟然不受控制,竟然会萌发杀了他师尊,道侣就会回来的错觉。 寂静无声的殿内,顾瞻在方蔚然还震惊于自己想谋害他的时候,慵懒地翻了个身,面朝着方蔚然侧躺。 睡姿随意,睡容安详,仿佛无事发生。 方蔚然压下心底惊讶,转身挥袖,白玉殿门悄无声息地被打开,他抬步就要离去。 “徒儿,找为师有事?” 顾瞻却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醒了过来,悠哉地盘坐床榻上,乌发雪肌,檀木似的墨发随意铺散肩后,惊艳动魄。 那句话响在空旷殿内,清晰可闻,漾荡开来,传入方蔚然耳中。 他止步,眨了眨眼,被发现擅闯的慌乱尽数收于眼底。 方蔚然重新换上温柔与体贴,一副懂事徒儿状,叹息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尊。” “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顾瞻看着漆黑中方蔚然颀长身影,盘坐着的一条腿耷拉床榻,肆意晃荡。 对于他这大徒弟的话,他现在一点不信。 当他傻。 慢慢转过身,方蔚然听到顾瞻质问他来干什么。 他先是一愣,紧接着温和的脸上出现凝重神色,仿佛真被顾瞻说中了,顺着顾瞻的话往下说:“的确有所难事,弟子困扰不解,以至于弟子擅闯师尊住所。” 三言两语,他就找好了为何闯顾瞻住所的借口。 顾瞻挑眉,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他真想端盘瓜子磕磕,“哦?那说说,让为师高兴一下。” 方蔚然一噎:“……” “师尊,就别拿弟子取笑了。”方蔚然温和一笑,好一副翩然公子模样。 “行,那你解释一下,究竟为了什么事闯为师殿。” 顾瞻抬头,看他。 方蔚然维持着一贯的假笑,即使被质问也不慌乱半分,“弟子道侣被人杀害,惨死了。弟子伤心悲恸,心神恍惚,这才寻到了师尊住所,大概是想求师尊安慰吧。” 方蔚然顺从地低眉,漆黑中的眉目锋利,缓缓说完后,诡异地笑了一声,阴测测的。 听到对方说道侣死了,想找他安慰。顾瞻兀自被方蔚然阴森笑声渗了一下,皱眉,“干什么笑的这么反派。” 方蔚然收回笑,愉悦道:“师尊,弟子只是想到道侣死在了弟子手上,被弟子亲自所杀,很畅快而已。” 他话落,还捻了捻指腹,仿佛在细细回忆杀人时,全身血液沸腾,魔族劣根性展露的快感。 顾瞻:“……” 前一秒还为道侣已死悲恸,下一秒就暴出自己就是杀人凶手,真是好大一个surprise。 即使他早猜到方蔚然道侣很不对劲,但没想到这么快就炮灰下场了。 气氛一时安静极了,像是被硬地生生凝固住了。 方蔚然打破凝滞空气,问道:“师尊,弟子问你,你曾经给人施了梦吗?” “嗯?梦?”顾瞻咀嚼施梦两字,咀嚼到一半,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没有。” 说完没有二字,他咀嚼完施梦二字,寻着尘封已久的古老记忆,发现了那么一点踪迹。 ——他好像还真给人施过梦。 于是,顾瞻迅速改口,“施过,怎么了?” 方蔚然眨了下眼,手指无意识地动,问:“是一个魔族吗?” 顾瞻想了想,片刻后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方蔚然怔然,呆愣地伫立不动了。他全身血液一僵,冰凉的不像话,像是被丢进了寒冬腊月的冰窟里。 “是一个魔族小孩吗?”他声音已然带了点抖音。 顾瞻摸不着头脑,微皱眉头惊叹:“没错,这你都知道?” 难道当时他同魔尊大战时,除了那魔族小孩偷看还有第三个人藏着? 内心的震惊与愧疚汇聚成一股气,齐刷刷涌上心头,心脏又涩又疼,几乎难以呼吸。 方蔚然颤抖后退,退到桌案旁,弯腰用手攥撑着桌沿,喉头腥甜,忽然吐出一大口血来。 血珠斑斑点点地滴落,洇湿干净地面。 顾瞻猛的去扶住方蔚然,担忧道:“怎么了?” 方蔚然吐完血,郁结在心头的难受也好了些,嘴角滴着血,虚弱地对顾瞻道:“师尊,弟子无事。” 他抬手,看似无意识地碰了一下顾瞻手指,不着痕迹。 顾瞻拧眉,“不行,有病得去看看。” 说罢,情急之下拉着方蔚然去找光耀宗的药修。 拽着方蔚然的手走出殿门,情急之下的慌忙情绪消退。顾瞻才想起,光耀宗这个小门派最大的药修不就是方蔚然自己吗? 顾瞻转头,顺着两人牵着的胳膊往上看,看方蔚然。 方蔚然见他看过来,柔和地笑了笑,人畜无害:“我终于找到你了。” 月色凄清而幽微,隐匿在云层中,吝啬地撒下了一片洁白清晖,投在他的面容上,更显温柔缱绻。 错觉,绝对是错觉。 松开手,顾瞻移开目光,不去看方蔚然,结合两人之前在殿中的对话大胆猜测,“你就是那个小魔头?” “是我。” “……”造孽。 当年顾瞻与魔尊一战时,那个凶残霸道的魔族小孩也在场,亲眼目睹。 当时他以身封魔,剩下虚弱神魂灵力时,许诺给魔族小孩一场美梦。 美梦虽是顾瞻施法所织,但梦的内容却是随着梦主人的所期待而生成。简单点讲,就是方蔚然想做什么梦,就能梦到什么。 至于他梦到了什么,顾瞻是半点也不知道。 “师尊,你就没什么话想和我说吗?”方蔚然瞧着顾瞻惊艳容貌,他的声音低沉浸着月色柔和。 掉下的马甲捡也捡不上了,顾瞻索性破罐子破摔,漠然置之,“没有。” “……”方蔚然垂落手一紧,眨眼,“那你可曾喜欢过我一毫。” 只一毫。 “额……”顾瞻不自在地梗着脖颈,“没有,毕竟为师遇见你时,你还是个小屁孩,我难道一个小屁孩会产生非分之情?” “我不想流下铁窗泪,谢谢。”顾瞻默默地在心里补充一句。 惨白的脸更添虚弱,唇角血液艳红刺目,方蔚然苦涩笑了笑,依然保持一以贯之的温文尔雅道:“弟子懂了。” 一切只不过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可笑,可笑。 …… 修真界会议厅。 恢宏宫殿内,料峭寒风卷着细雪吹进,窗幔随之飘动。 高空悬浮的水镜,投映出魔界与人界交界处的状况。 人魔交界处,生灵涂炭,血流千里不止。 野火舔舐地面烧起熊熊野火,燃烧倒塌房屋与生灵死尸,吞噬干枯树木,冒出滚滚上升的黑烟。 残血似的夕阳下,到处都是狼藉与不堪。 “占星老祖,你说这可怎么才好?” “这届魔尊竟然如此猖獗,不知用了什么卑劣手段,敢放魔族出魔界,残杀无辜凡人。” 占星老祖是个留着长白须发的老人,他是修真界近百年黑马宗门占卜宗中资历最老的老人,几乎从不问世事。 就算上任魔尊杀到了修真界,他也丝毫不为所动,但他却对这届魔尊的行为十分感兴趣。 占星老祖善于占卜天地,修为不知深浅。他依旧不紧不慢,“再等等吧。” “等?” “老祖,你在说什么啊?人界怎么能抵御住魔族侵犯,不出三日便会沦陷,等到时候人界支撑不住沦陷,魔尊就会转战修真界。” 三界本一体,灵力相通。人界沦陷于修真界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面对其余修士争议与不满,老祖不答,一双苍老的眼睛只盯着水镜中满目疮痍之地。 压下对老祖坐视不理的愤怒,其余人顺着老祖的目光望向殿中悬浮的水镜。 水镜中,人魔交界处,突然下了大雨一场。 雨水唰地一下倾盆而来,湿润干涸皲裂土地,冲刷地面积聚成一滩的血。 视野中,黑色伞面幽深如幕布,隔绝住瓢泼大雨,一只骨节感很足的手握住银色伞柄,微扬起伞,露出一张纯洁无害的脸。 那张脸的主人,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嘲弄似的笑道:“怎么,主神大人是看不起本尊吗?” 众人瞳孔皆怔,主神是谁?叛出光耀宗的新一任魔尊江州在和谁说话? “江州,你不要得意忘形了。别忘了你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中。”江州面前有一道边缘虚泛的白色人影,白影咬牙切齿道。 “究竟是谁得意忘形?当初我创立虚拟世界时,权利分了一半给主神你,而你却背信弃义,竟然将我也丢进世界。” 听到江州厉声嘲讽,白影哑然失笑。 半晌后,白影扭曲癫狂道:“原来你都想起来了。如果不是你,我的计划就快成功了。” “你还想做什么?”江州皱眉,漂亮的银白伞柄被攥在手中,微紧。 “如你所愿,毁三界啊。” 白影语气轻描淡写,笑声愈加猖獗,“这三界一切乃我一手塑造,本想收集完这个世界产生的情绪值便走,但你和那个变数却屡屡破坏我的计划,我等不及了……” 话未落,江州手掌微紧,银白伞柄收束,眨眼间变幻成一柄天阶的剑,剑身流泻着冰冷寒光。 江州手捏剑柄,手腕转动,利剑腾起千钧之势,如海浪潮水般汹涌地朝白影击去。 雨珠落于剑尖迸溅,与此同时,白影被那道强悍剑气波动,化为烟雾袅袅升起,骤然消散在半空。 “……” 收回看向水镜目光,沉寂如潮水吞噬了大殿中的每一个人。 毁三界? 主神? 还有一些他们听不大懂的句子。 霎时间,殿中人如沸腾油锅里的水,炸了起来。 “魔尊什么意思?” “那道白影又是谁?他们口中的主神是什么东西?” 潮水沸腾般地交谈,众人心急如焚地想要知道答案,他们疯狂地交谈、讨论、猜测,但这样的结果就是越谈心态越崩。 ——根本听不懂。 片刻后。 “不行,不管这魔头和谁说话,说的什么,我们也必须去阻止这魔尊江州再为祸人间。”有人率先站起身提议,义正言辞。 “对!等人间沦陷,死的就是我们修真界了,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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