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拂水面,细韧的鱼线在倒映着漫天红霞的水中摇曳。 钓者面无表情, 甚至目光都未流连在漂上, 只是静静看向远方。 疾步入院之人双手抱拳,恭敬单膝跪下: “侯爷。” 钓者动也未动, 好像没听着他的话一般。 这人也不敢催,明明走得急、气喘吁吁, 却还老老实实跪着。 半晌后,荷塘水响。 一条三色花纹的锦鲤咬钩,男人手腕一沉,直将那条鱼给拎出水面,旁边自然有杂役一溜小跑上前拿鱼。 男人丢了钓竿,双手一拢袖,身后又有一名高壮的仆役上前,推着他的椅子转过来—— 原来,他是坐在一把专门打造的轮椅上。 椅子的造型是一般的圈椅模样,只在圈足位置上制作了两个高至扶手位的圆轮。 圈椅前搁脚的横杠也被改成了踏板,踏板旁则装了两个较小的、能四方旋转的支撑小轮。 这轮椅做得精巧,木料也是上好的黄花梨,表面上了大漆,在清晨的日光下显得油光水亮。 男人三十岁上下,墨发半散、只挑鬓边两绺用一支碧玉簪束在脑后,身上锦袍姜黄地对襟绣盘螭。 他肤色白皙,交叠在膝上的手指修长,分明的指骨疏散地扣在一起,眉峰凌厉、颌线分明,眼尾狭长上挑、是一双明显的凤眸。 男人上下打量了跪着的人一眼,从鼻腔中吐出一声轻嗤: “没办成?” 跪着的人俯首更低,“是属下办事不力,请侯爷责罚。” “责罚?”男人勾勾嘴角,像听见什么可笑的事。 他的唇色很淡、唇缘弓很薄,这般撩眉眼轻笑时,有种说不清的薄情。 “调拨了暗卫五十、黑苗纹面武士十七,还惊动了州府衙门两艘战船、一座灯塔,百十来步兵、西湖的巡津……” 襄平侯顿了顿,又看属下一眼: “你说,这要怎么责罚?” 一听这话,属下的脸色倏然变白,他扑通一下双膝着地,“侯爷、侯爷息怒!非是属下等办事不尽心,实在是、实在是……” “是什么?”襄平侯的心情似乎非常好,还顺手接了一片顺风飘落的竹叶,拿起来在指尖翻弄。 见他这般动作,属下更抖如筛糠: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真不是属下无能,实在是、实在是有人从中作梗、帮了那林瑕逃脱啊!” 襄平侯姓方,名锦弦,听见这话,指尖摆弄竹叶的动作顿了顿,他凤眸中闪过精光,摇摇头,唇边笑意更甚: “上回,你们说是有其他苗人阻拦,这次,又是什么新借口?” 那属下浑身冒凉汗,抬手抹了一把脸后大声喊出: “宁王,是宁王——!” “……”方锦弦脸上的笑容凝固,紧接着嘴角慢慢拉平,拧眉、眸中瞬间凝上了一层霜,“宁王?” “是,是宁王,属下等一路追杀林瑕,他们乘船逃上岸后,就跑到了南仓、寻求南仓管事的庇佑,南仓隶属五军都督府,属下不方便与他们直接发生冲突……” “南仓毕竟是仓储,属下料想他们不会收留万松书院师生很久,就带人埋伏在南仓出来的必经之路上,结果,第二日我们就看见了银甲卫。” 银甲卫独属于宁王府,只听宁王一人调遣。 “没看错?” “绝对没有!他们出来了好几回,一次百十人出去给万松书院的师生请来大夫,一次是送那些大夫回去。” 方锦弦沉吟片刻,忽然摇摇头,似笑非笑地说了个:难怪。 ——难怪太极湖的籍库会被查。 原来是他这好弟弟,又从中插了一脚。 方锦弦忽然抬手,捂着脸发出阵疯狂的怪笑,他笑得浑身耸|动、眼角都氤氲上了水痕: “凌铮啊凌铮,还是你,又是你——总要阻碍我。” 从女人到皇位,数十年还真没变。 “也是,”方锦弦笑够了,一摸脸,眼神渐冷,“人哥俩才是亲兄弟,当然是要帮着他亲哥哥。” 不过,既然你要坏我的事…… 襄平侯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光,然后他弹了个响指,“川陕道那姓郑的小子,你们还盯着吧?” “回侯爷,还盯着呢。”树后另一个影卫走出来,恭恭敬敬答道。 “那是用他的时候了,”方锦弦吩咐,“让你们的人想办法给他立个功,然后调回京城去。出来这么十多年,是时候回乡看看了。” 影卫点头领命,川陕道这位姓郑的小兵他们关注了十多年。 不为别的,就因为在十四年前,他的母亲住在京畿东郊祭龙山下。 这位嬷嬷,曾在承和元年八月十五中秋夜,到报国寺内,做过一回接生婆。 “做得好看些,”方锦弦嘱咐,“别露出什么破绽,现在是四月里,调令、嘉奖忙碌一阵到六七月,给他们归京的时间掐在八月。” 影卫静静听着。 “承和十五年……”方锦弦笑容玩味,“兄弟一场,也算我这做伯父的,给素昧谋面的小侄子、送上一份儿生辰贺礼。” 影卫领命离开,剩下跪着那个属下不敢动。 襄平侯却好像很大度地挥挥手,“得了,去办你的事儿吧。” 那人犹豫再三,磕头拜谢后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往堂屋方向走。 坐在原地的方锦弦没看他,只继续垂眸把玩着手中那一片柔软的竹叶,像捧着世上最珍贵的玉器。 他静静坐在那儿,与普通人家的贵公子别无二致。 偏偏,属下频频回头看他玩竹叶,脸上表情也渐渐害怕起来。 他加快脚步往前跑,眼看就要迈入堂屋,背心处却猛然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 他踉跄了一下,低头却发现自己胸前的布料上渗出了好大一片暗红。 他挣扎着转身看那个双手交叠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一口血含在喉咙中,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缓缓地伏倒在地。 襄平侯方锦弦微微笑了笑,扬下巴指那具尸体: “去问问夫人,她的‘小宠物’还需不需要饲料。” ○○○ 江南,天目山。 顾云秋已足有三五日未出门,萧副将担心,过早时专门询问,是不是身上有不爽、用不用叫大夫。 “不用不用,”顾云秋捧着盛豆浆的小碗,“萧叔不用,我就是天气渐热懒得动弹,没生病。” “那今日要出门看看么?”萧副将问,“南下的梅家坞、天竺山都是避暑纳凉的好去处,或者世子想去钱江观潮么?” 虽未来过江南,但顾云秋也知道钱塘江潮是在八月上旬。 现在才四月,他哭笑不得,“叔,真不用。” 萧副将皱眉,审视地看了他一圈,“真没事儿?” “真没事,”顾云秋重重点头,还放下碗站起来在萧副将面前转了一圈,“叔,我真是前几日爬山累着了,不想出门,就躺两天。” “真不舒服就叫大夫。”萧副将勉强信了。 “知道啦——” 顾云秋坐下来喝掉他最后的两口豆浆,想了想,又看着萧副将补充道:“叔你要是闷得慌,也去附近走走转转嘛。” 萧副将连连摇头,“王爷命属下寸步不离。” 顾云秋在心中无奈一叹,抿抿嘴,不说话了。 今晨醒来时,小和尚照旧昏迷不醒、额心滚烫。 也不知是他昨夜睡得不够安分,还是小和尚病中也会踢被子,顾云秋明明记着他夜里醒过一次,醒来还给李从舟掖好了被子。 结果今天睁开眼,趴着的小和尚还是那么齿|条|精|光地晾着屁|股蛋子。 顾云秋隐隐有点担心:总怕这么晾着给加重了病情。 萧副将见世子当真不打算出门,陪着吃过一回早饭后,就回到总管安排的小院中扎草靶、练箭。 等萧副将走远,顾云秋才又吩咐点心去厨房拿一份清粥: “有馒头的话再拿两个馒头,别拿包子,小和尚不吃肉。” “我晓得,公子放心。” 点心领命走了,剩下顾云秋摸了两个麻薯啃着往回走。 四月入夏,天气渐热,山中也渐渐有了蝉鸣。 顾云秋听着蝉鸣,边走边想事情,绕过月洞门后也未停步,踏上三级台阶后,直接推开房门、迈步进屋—— 堂屋是正南向的,房门打开后,明亮的日光刚好能填满整间房。 顾云秋嚼着最后一口麻薯,拍拍手上沾着的芝麻粒,再抬头时却在房中看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透窗户洒落的明媚阳光被窗槛分隔成几束,像纺车上绷紧的金线般斜切在屋子中央,细碎的灰尘和光斑在金线上欢呼、跳跃。 而朦胧光影后,站着刚从床上下来的李从舟。 李从舟那日穿的僧袍被烧毁了,下身的裤子也破了好几个洞,点心帮忙褪下来后就没想到法儿处理。 最后还是顾云秋拿主意—— 干脆全烧了,也不留痕迹。 等小和尚醒过来,直接穿他的就行。 李从舟站在床边,身上还是没多少力气,手得虚虚扶着床架才能立稳。 屋内铺满的金色日光像是一重从天而降的金纱,在两人中间隔出了一道模糊的屏障。 顾云秋呆在原地看了半晌,突然背过身去、呯地一声关上门: “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李从舟挑眉,敲敲床架示意顾云秋回头。 架子床的脚踏干净整洁,床边的矮几和圆凳上也空无一物。 用眼神,李从舟反问他:你让我穿什么? 顾云秋:“……” 他转身,蹬蹬跑向东侧房间找衣箱。 李从舟本想跟过去,但试了试后,发现自己现在连抬脚都费劲儿,便干脆扶着架子床坐回去。 屁|股才挨着那柔软的丝绢缎面,脚步声就到了面前,他抬头还没开口,外衫内衬、裤子披风就一股脑、落雨般哗哗埋了他小半|身。 还有一件似乎是顾云秋的寝衣,薄薄一件透着光,跟在纷纷落下的衣服雨最后,用近乎是飘的速度缓缓盖到了他头上。 李从舟:“……” 顾云秋抛下这座“衣山”后就飞快背过身去,别着发丝的耳朵尖红得像坠落在墨绸上的红玛瑙,透亮透亮的。 李从舟看了一眼,嘴角挂上点笑。 这小纨绔。 都男的,该有的地方都一样。 又不是没看过,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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