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得亲信后颈子直生凉,须知三日前他们这位爷,可还对盛夫人稀罕得死去活来,不过他还是点头应了。 刘金财扶着额头,也终于觉着累了,这才不耐地挥挥手,让亲信退下—— 本来,他留着这个从盛源银号逃跑的总库司理,是想拿来威胁盛夫人,让她孤立无援、官司缠身,好方便他连人带铺子一起赚。 没想这位总库司理还带走了盛源银号的一册账簿影本,上面可有好几笔存单还没兑现。 若无银财那狗东西横插一脚,他本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一边亲自威胁着盛夫人,把着盛源银号; 一边让人暗中去寻这些有存单的储户,只要有人先他一步弄走铺子,他就能想办法让这些储户一起拿着庄票去铺子门前闹事。 若他没记错的话,那影本上最大一笔单记写的是: 慈溪冯氏臻云,足纹银一仟两具,定存伍年,记庄票捌陆贰甲号。 而算上其他林林总总开出的庄票,少说也有两千两白银。 无论盘下铺子的人继不继续经营钱庄,开业第一日就叫这么一帮讨债鬼围着,想必往后的日子也不会长远。 到时他再出面盘下,不是照样能将银号收入囊中? 刘金财哼哼笑着,捂着额头摇摇晃晃站起来回屋,被他惊醒的王氏呀地低呼一声,然后就被刘金财掀了被子—— “不就他妈个儿子,像老子不会似的。” 子夜风劲,终是打落一院牡丹残红。 ○○○ 回王府饱睡一夜,次日清晨,顾云秋醒过来就要点心去安西驿请苏驰。 结果点心跑一个来回,却没能将苏驰带到王府来。 “苏、苏公子说,他之前就、就得了公子很大的帮助……”点心跑得上期不接下气,听着倒像是变回了从前那说话磕磕巴巴的样子。 顾云秋好笑,拍拍他的手给他倒了杯茶:“喝口水,别急,慢慢说。” 点心今年十八,每回被主子这么照顾,他都还会红脸。 双手捧起茶杯来喝了几口,点心深吸几口气平复了心绪,才将苏驰的话原原本本告诉给顾云秋。 听到他要请客做东,苏驰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但苏驰也没为难帮忙跑腿传话的点心,而是给出一个提议: “苏公子说,安西驿附近也有几家很好的野店,虽是粗茶淡饭的比不得京中双凤楼,但味道还不错,现杀的河鱼也新鲜。” “他说这回换他来做东——‘若世子殿下赏脸,大可以来试试我这儿的山茅野菜,用我新领的俸禄’。” 点心逐字逐句转述,但语调一板一眼,全没苏驰当时的戏谑。 顾云秋想了想,欣然应允,不过还是让点心往库房里带了两坛子好酒。 六年前,安西驿出过人命案,附近的野店消失了好一阵。 如今大疫散了、来往客商增多,又有不少人沿大道开起野店、摆开茶棚。 秋深忙时过,顾云秋挑帘,好奇地看着道路两旁空荡荡的农田。 点心陪坐在旁看了一会儿,才忍不住开口问道: “公子盘下那铺子后,怎么好像……不那么着急了?” 之前,顾云秋带着他可是从早到晚在京城里逛,人都累虚了都不愿意停下。后来被官牙认出来后,更想出穿裙子这样的办法。 现在房契都拿到手了,怎么反而…… 点心挠挠头,眼里全是疑惑。 顾云秋笑,将脑袋枕到车窗边,任由着外面的秋风吹起了他鬓边的碎发,“当时你不在场么?茶博士和茶伯说那些时,还有后面在铺子里那刘少爷。” 拿到房契简单,开铺子经营才是一场硬仗。 那刘金财明显心有不甘,他现在着急去开店反而容易遭人计算。 倒不如先放上两天,等刘金财和那“四大元”的人先出招。 到时候他见招拆招,也不会显得被动。 点心并不笨,动脑子细想了一圈后,恍然道: “公子你还是决定开钱庄了?” 顾云秋笑,点了点头。 盛老板那话说的不错,既然钱庄是富人的当铺,他前世今生的认识这么多“富人”,不正好能用来发展主顾? 而且,在京城这么多行业里,只有钱庄这一样买卖是用钱生钱。 速度快,也不用想着原料从何而来。 除掉买房用掉的四千三百两,顾云秋现在在衍源钱庄里,还有三千六百两的存银。加上手里散碎的银子铜板,倒正好可以用作钱庄的本钱。 而且盛源银号里的家具摆件都很新,地下的内库也还堪用。 只是…… 做钱庄这事儿还是要有个可靠的内行人掌眼,荣伯倒能算一个,但内库和外柜上都还需要人手,有刘金财做例,恐怕还得弄几个护院。 这些人上哪儿雇,雇来能否信任,以及,发放例钱后钱庄能不能盈利…… 总之纷繁复杂,要处理的问题还很多。 顾云秋一时也不想理头绪,便暂且搁置下来,不那么急了。 主仆俩说话间,马车已来到安西驿附近。 苏驰远远等在驿馆门口,看见顾云秋马车,更快步上前来迎。 不等车夫摆好脚踏,顾云秋就一跃从车板上跳下,他冲苏驰挥手叫了声大哥,然后又转身帮忙点心搬酒。 等苏驰走近了,顾云秋才乐呵呵地拍拍酒坛:“不知大哥要带我去什么好地方,用不用得着这上好的滑州冰堂酒。” 冰堂是滑州一个酿造坊之名,曾得御笔批了个天下第一。 冰堂酒的配方里有几味药材,因而翁头澄清如水,取之饮用,能防百病,纵然是启坛大醉,也无所伤损。 顾云秋不会喝酒,但宁王的酒库不上锁。 王妃高兴起来,也会直接往库里拿上几坛。 这冰堂酒的坛子不重,就算苏驰不喝,也能带着上路。 “你啊你……”苏驰看看那两坛冰堂酒,故意发愁地扶住额头,“完了完了,怎么我在世子殿下眼中竟然是这样一个酒腻子的形象。” 说完,他又和顾云秋对视一眼,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苏驰带他们去的野店,是附近村子一家父女俩开的,当爹的杀猪炖肉做菜,小姑娘在前面跑堂、送茶送菜。 他们是随便在路边搭个棚子,地上洒些松毛草防尘,桌子很矮,凳子是草墩,苏驰带他们进去的时候,棚里还有其他两三桌人。 那些人都是些光膀子的挑夫,正埋头大口干着饭。 蒸好的白米饭是直接放在桌上由客人们自己打的,菜都盛在海碗里,肉都堆得尖尖的,一看份量就很足。 “没见过吧?”苏驰笑,弯腰伸手替顾云秋掸了掸草墩上的灰。 “诶?”顾云秋忙拦他,“大哥不用,我没那么娇贵。” 他一屁股坐到草墩上,也不管那腻着一层油的木桌,双手一撑,直接托腮趴到其上。 苏驰看着他,小世子眼神明亮,虽然身上衣衫撕下来一小块都能买下这整个铺子,但他坦坦荡荡,衣摆就那样曳在松毛草上。 苏驰的眸色动了动,终于微笑摇头。 ——也是,他在双凤楼闹了那么久。 来来往往三千世人,也只有眼前这位为他停驻。 世人皆待千里马,却不知这世上本是伯乐难求。 再抬头时,苏驰也没了那般拘束。 他拖过草墩坐下来,叫小姑娘来点了三荤两素,再要了一碗杂菜汤。 等菜的过程里,苏驰给顾云秋倒了碗店里的麦茶,“这是用炒过的麦壳烧的茶,世子尝尝?” “麦壳?” 苏驰本也想给点心倒一碗,点心哪里敢让押使大人给他看茶。忙抢了壶过去自己倒满,然后小声说——他们老家也常喝这个。 “是吗?” 苏驰意外地看他一眼,才与顾云秋细说此茶。 麦壳茶其实在野店里很常见,大多穷苦的百姓家里也多用此茶。 茶叶价贵,在买不起新茶时,穷人多半选采竹叶或用玉米须替代。 到秋天收麦子时,把脱下的麦壳收起来洗过晒干,翻炒后就能长久保藏,一直能喝到来年开春。 顾云秋听着,忍不住又喝了两口,细品那麦壳清香。 这么聊着,老板很快将他们的菜上齐,苏驰帮忙布了菜,然后才招呼顾云秋主仆:“来来来,我们边吃边说——” 三样荤菜是炒鳝、粉炖肉和五味炙小鸡,两样素菜是青豆间玉米、三色水晶丝。 每样都放了重油,但是吃起来很香。 顾云秋都忍不住盛了两碗饭,一边大口扒拉着,一边听苏驰说他到汾州捐官、一路转运的事。 苏驰倒不愧是前世的宰相,条理分明清晰,去到汾州先花一百两疏通了汾州下属一个县的师爷。 因各府县的师爷多半是当地人,了解州府情况,还能快速摸清其中盘根错节的关系。 然后由这位师爷引荐,终于见着了汾州郡守。 悉数花掉剩下的六百两,才从郡守那拿得这个押使的差事。 汾州距离京城不远,正好在凤翔府和京城直线距离的正中间。目前苏驰负责的是将汾州各地的粮食、军饷押送到京城或关中诸仓。 短短几月,苏驰已来回跑了三四趟,也发现了一些押运上的门道,除了押运粮饷,他还帮人带东西、送信,也算半个镖师、信差。 “我在西北就这么些事儿,”苏驰说了半天也累了,停下来狠狠扒两口饭,“倒是小世子你,这么几个月在京城里忙什么?” 顾云秋犹豫片刻,还是告诉了苏驰:他盘下一个铺子。 “准备开钱庄,”顾云秋押一口麦茶,“只是雇员还没找好。” 他没提盛源银号。 毕竟苏驰离京日久,告诉他也只是徒增事情的复杂程度。 没想苏驰听到这儿,忽然一拍大腿,“世子要找钱庄经营的人?这不是正好!真巧!我这儿倒有一个人选能推举给你。” 原来苏驰帮忙带东西、送信,也认识了汾州不少本地商贾。 汾州有一家还算出名的银号叫做溢通,老板夫妻也是不幸被山匪杀害,剩下一个外柜的掌柜—— “此人姓朱,名信礼,是跟着溢通钱庄的大师傅从小起来的学徒工,内库外柜上的事情都精通,年纪不大、三十出头,尚未成婚,不用担心家眷。” 苏驰倒豆子般介绍了一通,“他的为人在西北有口皆碑,其他四五家银号都想找他,不过他在西北待久了也想往京城或江南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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