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虽然负责征税,但也只能算个过路财神: 宫中修缮佛堂要钱、工部治水要钱……朝廷内大大小小的事,只要用上钱,就要走他们户部。 若户部尚书得力,那太极湖籍库官吏们的日子就还能过;相反,若当任户部尚书无能,那上岛三年的官员们,说他们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前世,襄平侯方锦弦就是看到了籍库的这个漏洞。 分别从户部官员和地方上一桩缴税冤案入手,终于给这片禁地撕开了一条口,从中盗取、套换了不少青红册。 事情败露后,更一把火烧掉岛上这栋矗立了小二百年的楼。 这一世,西北局势有变: 四皇子并未被西戎刺客暗杀、太子也没愧悔病逝。 以文氏为首的太|子|党没有公开与惠贵妃、徐家撕破脸。 朝局比前世稳定,户部里的蠹虫如吕鹤之流,也在机缘巧合下为顾云秋误打误撞拔除。 也不知是否是这些变化的原故,这一世的襄平侯加快了动作。 乌影的手下查出: 侯府的人已经北上东渐,准备到几个闹征税冤案的州郡上接触当地懂税赋的书生、讼师甚至大家族,意在谋夺籍库。 征税的冤案说来话长,但简单讲就是税官误算了土地或人丁数,无形中造成某些地区平白被提高了税赋。 这种算赋的事,其实广大百姓并不容易看出。 但若其中有一两个爱较真的书生,或者懂行的讼师,就能闹出很大的事。 像前世,襄平侯就是找到了衢州奢县本地一位屡试不第的老学究,还有他同样醉心占星术算却不谙科举之道的儿子。 由他们二人细查,竟发现奢县自先帝建兴三年以来,一直凭空替衢州其他几县缴了四十多年一份额外的钱。 父子俩当即写了讼状上告,从衢州当地一路往上递到京中。 襄平侯在背后推波助澜,又是出资相助又是找人造势,最终闹得满城风雨,让户部尚书不得不签了特令,许这父子俩进入籍库查旧档。 襄平侯也就借着这个机会,派人潜进籍库、盗走大量青红册。 这回下江南,李从舟他们选择走水路,到析津渡登舟,再顺运河下苏州,最后在上岸走到余杭镇。 他立于船头极目远眺,看江上来往不停的飞鸥。 乌影与襄平侯的第二位夫人——柏氏的联络并不顺利,这位夫人的防备心很重,即便乌影暴露身份、说出所属的苗部,她也毫不松口。 甚至,还用苗语向乌影讲:她除了自己谁都不信。 如此,既然蜀中襄平侯府进展不顺,李从舟也只能从江南籍库入手,看看能不能赶在方锦弦之前,护住或调换掉那些要命的青红册。 …… 与此同时,顾云秋的马车也停到了盛源银号的门口。 还未下车,他就远远听得几个年轻人的讥诮,那些话十分不干净,就连蒋骏这般出身行伍的,都不由得皱紧眉头。 点心听着,担忧地看了顾云秋一眼,小声唤了句公子。 常言道,鳏夫房顶炊烟少,寡妇门前是非多。 盛家娘子新丧,听茶伯刚才那般言语,这盛源银号背后的纠纷很深。 点心扯扯顾云秋衣袖,想劝他要不别去。 结果顾云秋展颜一笑,反伸出食指抵在唇上让点心噤声,然后另一只手挑开窗帘,远远观瞧—— 只见那二层小楼前,站着个二十岁上下、身穿银红团领的年轻人,端看神色趾高气昂,姿态仪容也是吊儿郎当。 他身边,还弓腰伴着两个头戴葛巾的小厮。 这人就那么歪靠在盛源银号门口,来往行人只要多看上一眼银号的旗招、卖牌,或铺在地上的奇石古玩,他就要上前啰嗦。 不是说盛源银号背信弃义、至今欠着他家银子,就是说地上的东西都是假的,“盛初下民鞋匠出身,你说他能懂什么古董!” 听他这般聒噪,有些人是转头就走。 倒有几个没当回事的,还蹲下去挑拣了一两样。 等他们转头想进盛源银号找主家时,就被那人带小厮拦下。 他就那么似笑非笑盯着对方看,等对方急眼了,才上手故意推搡,直说对方不识好歹、不听人话: “老子都跟你说了,这盛源银号的东西晦气、全是假的,你傻子吗?还上赶着往里送?” 几个买家被他这模样吓退,剩下一个硬气的,忍不住梗脖子回嘴,“谁啊你?我爱买什么你管得着么?” 那年轻人一愣,微眯眼睛看着他,半晌后竟大笑出声。 而后,他突然攥住买家领口暴起,一用力就将人推翻在石板路上,买家手中的梅花瓷瓶也应声而碎。 不等买家爬起来,那年轻人抬脚就踩人后背,声音也随他说出的每一个字变冷:“你问我是谁?” 买家挣扎,两个小厮却适时摁住他。 年轻人顺手拎起旁边一个青瓷瓶,啪地一下在盛源银号立柱上摔碎,他捏着半截瓷瓶、用锋利的边缘紧紧贴到那买家脸上: “听清楚了小子,你爷爷我姓刘。” 两小厮还想说什么,那边盛源银号里终于出来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他一看这架势,忙招呼了几个帮工上前。 他年纪虽大,但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上前几步迈得又稳又快。 “小刘少爷,虽说正元钱庄富可敌国,但若当街犯下杀人罪,可还是要被捉去过堂的。” 年轻人看见他后,翻了个白眼,呿地一声松开了地上那人。 而听见老人唤的刘少爷,再加上“正元钱庄”四字,结合年龄,顾云秋一下就猜到了这人身份: ——是正元钱庄背后东家的大少爷,刘金财。 正元钱庄是“四大元”之首,刘家人丁也最兴旺,刘老爷娶了五房姨太太,每人都给他生有子女。 其中,以大太太生的刘金财最为凶狠跋扈。 年纪不过廿三,就敢当街打人、威逼放贷,更带着家丁穷追猛打,逼得好几个欠债者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而刘家其他兄弟,如什么银财、宝财、玉财的,也都坏得不遑多让。 不过刘家人也精明,虽然素日行事嚣张,但关键时候该给的好处贿赂是一分都不少。族人更想尽办法跟京城世家结亲、站稳脚跟。 思量间,从盛源银号中走出来的老者已扶起了地上那个买家,嘘寒问暖一翻,亲自送他离开。 这过程里,刘金财是照旧歪斜在盛源银号的门柱上,还找了根银簪大大咧咧剔牙。 老者送了人回来,见刘金财这般也没说什么,只摇摇头,想绕过他往银号里走。 没想他侧一步,那刘金财就跟着拦一步。 他往左一让,刘金财也跟着挪。 来回折腾两次,老者停下抬头,“刘少爷这是何意?” “还是那句话,”刘金财笑,“替我转告你那东家,叫她别想了,有本少爷在这儿一日,便不会叫你们能转卖一样盛源银号的东西。” 老者皱皱眉欲言又止,最终没说什么。 “趁本少爷还有三分耐心,让她早点想办法解决了那小的,本少爷立刻八抬大轿接她回去做二房,保管一辈子吃香喝辣。” “刘少爷!”这回,老者的耐心也耗尽,他怒瞪着刘金财大声道:“夫人孝期未满,老爷尸骨未寒,请您慎言!” 刘金财无所谓地耸耸肩,“若要俏,一身孝嘛。” 老者一听这话,险些被门槛绊个跟头,转身过来、一张脸都因震惊和愤怒涨得通红。 他抬手指着刘金财,浑身颤抖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忽然有一道清亮的声音从街上传来—— “老人家,我想请问问,这挂的卖字牌是指您站的这栋小楼么?” 老者和那刘金财俱是一愣,纷纷转头。 刘金财一句脏话还没骂出口,抬眼就在台阶下看见个身着青黛襦裙、画着桃花妆的漂亮姑娘。 他眼中精光大盛,忙抢上前两步,伸手就去捉那小美人的手,“小姐来看铺子吗?我那儿可有不少上好的店——哎唷!” 他这话还没说完,人就被重重推了下,伸出去的手也被打落。 刘金财在聚宝街横行惯了,还从未吃过亏,他啧了一声抬头,刚想嚷嚷,就看见那绝色小娘子身前,挡着个结实高大、佩剑跨刀的武师。 “对我家小姐放尊重些,别动手动脚的。” 要说刘家人能办钱庄,身上自然也有些察言观色、看人下菜碟的过人本事。 刘金财打量那漂亮小妞身上穿的一套衣服少说要价百两,脸上贴的花钿、贝片一看就出自清河坊柳记,便知她非富即贵。 而且她是从马车上下来的,身边还带有婢女和护卫。 这护卫气质不俗,上前相护迈出的两步稳健有力,握剑的姿势也像是多年的练家子,甚至可能在军中待过。 刘金财看看自己身边两个矮小猥琐的小厮,当即在气势上矮了半截。 他讪讪后退,却还想着把话说完,“我说真的,我那儿真有许多比这好一千一万的店铺。” 这位上前问话的“姑娘”,自然是顾云秋。 他也不理刘金财,只眨眨眼睛看那老者,“老人家?” “……是是是,”老者回神,忙上前引了顾云秋几人进去,“小姐这边请,我这就去请东家娘子。” 顾云秋谢过他,提起裙摆慢慢跟在后面。 而那刘金财站在原地半晌,眼珠一转,也觍着个脸带人进去。 盛源银号的门脸,是个立有前后四根门柱的飞檐垂花门。 门槛石用的泰山墨石,花门下用的雕花石门墩,进门一间两丈许的台前间: 东向围出一圈带转角的木栏柜,柜上装了带小窗的细栅木槛。 这便是一般钱庄银号中都会有的外柜,顾客就是在这儿跟掌柜、档手交易。 栏柜后的墙壁上有个门洞,门洞上挂着一扇青竹帘,帘上写着盛源二字。 想来,这就是可以去往内库、询问东家的通道。 而台前间的西向,则靠墙放了两圈椅一张八仙桌,是供顾客等待时小坐用。 在圈椅和栏柜正中的板壁上,顾云秋从墙上残存的痕迹看出来——从前这儿应当是挂着一幅画、下面还摆有花几和香案。 老者带着他们绕过板壁,顾云秋这才发现盛源银号小楼后别有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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