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李大娘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很不甚赞同,“您不用拣好听的来哄我,那孩子从小就是个皮猴子,他既能考过……” “算了算了,也有陈家那小丫头的功劳,就……随他吧。” 云秋看着这位大娘宠儿子,但又拿儿子没办法的模样好笑,最后应承下来,叫了点心进来一并记着这件事: “按着您手头的钱,然后位置我们尽量给您找在崇礼斋附近,周围邻居都安生些,好读书也方便生活的地方,是不是?” 李大娘哎哎点头,搓了搓手后,又道:“我也知道京城里物价贵,要是……要是遇着实在好的……” 她一咬牙,上前执了云秋的手,“那就请小云老板一定先给盘下来,我、我给您写借条,一定会还!” 云秋拍拍李大娘的手,表示自己一定办到,并安慰她道:“钱的事情您先不用着急,我和点心会上心找的,有消息了就带您一起去相看。” 李大娘点点头,谢过云秋。 而云秋看她似乎还想要嘱咐什么,便了然地补充一句:“您放心,陈婆婆和陈槿那儿我都不透底,村里人问,我也只当没这回事。” 李大娘哎了一声,脸上笑纹更深,走出去张罗着给她带来那些瓜果蔬菜、干货糕点什么的收拾到田庄上。 送走李大娘,陈槿倒真如陈婆婆所料那样来了田庄,听云秋说婆婆回了豆腐坊,她还有些惊讶,然后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扭身准备离开。 云秋看着外面天色暗、风也急,便让贺梁给拿了把伞。 正好点心进来这一会儿,外面的水烧得、刀也磨好,贺梁送小姑娘走到大道上,便转身回来去棚里逮鸡,顺口问了句: “公子,今岁来庄上过年的人多么?” ——要是人多,现在他们几人就先吃只瘦些的,等到过年再宰肥鸡。 云秋在心底默默算了算——云琜钱庄上的大家都有地方过年,恒济解当里有小昭儿、张勇两个,还有个善济堂的小左,其他姑娘们都是到酒楼过年。 他这正说着各人的去向,外面就进来一人敲门。 虽然对方穿着粗布麻衣,可云秋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银甲卫。 那银甲卫和云秋对上眼神,知道对方已经认出自己,于是先对贺梁点点头,然后从怀中取出厚厚一沓信递与云秋。 也不等云秋打赏,那银甲卫抱拳拱手就离开了田庄,翻身上马很快消失在了村口的岔道上。 贺梁这会儿也回过点劲儿来,这样的人可不是信使这么简单。于是他往后让了让,找了个借口给云秋留出空间,自己到堂屋里面忙。 云秋拆开信封,抱着信纸坐到暖桌旁,逐字逐句地看: 江南大营的霍统帅已经给皇帝送去密报,皇帝如何反应还要看这几日朝堂上文武群臣的态度。 李从舟说他一切都好,只是对外还装着病,等朝廷对这些虫卵、蛊毒的事情有个定论,他再出面彻查江南的河道事。 ——这样,就能将宁王府、四皇子和徐家从党争里摘出去。 而李从舟也查清楚了: 杭城府衙姓丁,膝下无子、唯有三女,长女配给了榕溪县的县令,次女嫁给了布商曾泰家的公子,小女儿最近在议亲、看中的是福州船政的四子。 云秋撇撇嘴,小声议论道:“这府衙倒挺会往高里攀着去。” 福州船政手底下管着多少船只、码头,单是船运的工人都成百上千,沿海一带的船商、商队,哪个不要来讨船政的好。 这位置是个肥缺,虽只是个正五品官,但民间却有俗谚称:给得船政老爷做,便是皇帝也不换。 这位置上,哪怕指头缝里流出点儿,都是十数万两的计数。 至于那榕溪县,则是杭城东南端最靠近福州的一个县,县辖五乡廿一村,地处最北的一个村正好在长河入海口,也是远近闻名的渔村。 “丁府衙为人谨慎,甚少落下什么把柄,”李从舟在信里写,“杭城百姓还多有赞他的,说他给杭城修了不少义学、义渠。” 云秋皱了皱眉,义学、义渠这种东西都是表面上的,只要有钱谁都可以修。而且自从办了善济堂桃花关的学堂,云秋才发现里头门道很深。 他们桃花关上的学堂,还因为是教授医道、学子数量不像府学那般多,加之要有药材损耗、备器具等需要一些经营的巧思。 像是城里崇礼斋那样的府学,一则有地方上分拨的银两,二则有学生们交来的学费,三则文房笔墨都不用学校准备、学生们都要自带。 ——如果有名家宿儒在,那学堂里更是不愁生源、不愁财源。 义学虽说是私家出钱、不收学费,但办学的这笔钱实际上也并非府衙本人来掏。 凡是那些想托丁府衙办事的人,直接抱着十数万两的银子上门告求,他一定是当众严词拒绝,甚至是棒打呵斥出去、表示再也不见。 可等那人走远后,必定又会被府衙支使的人拦下暗中指点: “府衙某时某地要在某处兴办义学,你就扮做是路过的商人,感慨于府衙的仁义壮举,自愿捐献银子若干若干。” 这时候点心端了果子糕点推门进来,顺便替云秋续上热牛乳。 听着云秋说起杭城府衙行径,他忍不住奇道:“这捐献银子也是捐给义学,这是要记账的啊?府衙又拿不到,他这……就图个名啊?” “他又不是傻?”云秋正好自己一个人看信乏味,就给点心拉到身边坐着,“记账也是丁府衙的人自己记,其中就可以做门道了呗?” 行贿之人当场捐银十万两,事后十万两里大约只有不到一成用在义学上,只要给学校建起来、维持基本运行就好,剩下的几乎都到了府衙处。 “那这大宗钱财来路不明,他不是也解释不清么?”点心追问。 “你以为他拿了十万两银子会存在自己名下啊?还不是分出去记名女儿、女婿,最后对外还能做个清官。” 点心想了想,每年官员秋日磨勘,查的都是官员本人,从不会牵扯他的亲眷子女,只要名下财产来路清白、账面上能做平,就不算贪墨。 他叹了一口气,“朝廷也真难。” 云秋也叹,不过他叹的不是朝廷,“小和尚真难。” 主仆俩挨挤在暖桌旁仔细看完了李从舟这封信,说的大多是江南各境堤坝的事——有丁府衙这般的长官,各处的桥梁、水坝情况都不乐观。 信末,李从舟又一次嘱咐云秋注意安全、别贪凉喝生水,也不要轻信陌生人,也不要随意离京、一切等他回来。 最后几句话看完,云秋又翻了翻宣纸背面,然后抄起信封来抖落两下。 “公子找什么呢?”点心看他动作奇怪,忍不住问道。 云秋摆下信封,长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深感小和尚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儿情肠也不讲: 眼瞅着是厚厚一沓信十七八张纸,里面大部分内容都是江南堤坝、是曾泰和丁府衙。 云秋数了数,跟李从舟自己相干的,怕不是还没超过十句话。 唉,算了。 云秋将信笺自己收收好,李从舟要不这样也不是李从舟了,那些好听的话还是他来给小和尚讲吧。 ○○○ 宫中,寿安殿。 冯太后今日难得有兴致,皇帝过来请安时,她老人家正在碎金红纸上写福字,惠贵妃重着身子,竟然还在旁侍墨。 皇帝先拜了母后,然后又瞪了惠贵妃身边几个宫人嬷嬷,“你们都是瞎了盲了断手断脚了?怎么叫贵妃操持?” “哎,”冯太后笑了笑,“皇儿莫恼,刚才我已经劝过贵妃了,可她偏是不听,不是宫人们的过错。” “陛下,”惠贵妃捏着墨条福了一礼,“产期在明年春二月,这才几个月的身子,不妨事。” 皇帝却啧了一声皱皱眉,还是给惠贵妃扶着到一旁坐下,他自己捏墨条侍奉太后,手上的力道也稳。 太后最后顿笔一横收尾写完,叫宫人嬷嬷给那张红纸拿走后,下一张纸上起笔却先划了一横。 福字起笔先落点,寿字倒是先做横,皇帝没多想,继续低头研墨,结果等墨池里墨满再抬头时,却发现冯太后写的,是一个“平”字。 皇帝顿了顿,面色凝重起来。 他看了看太后,又转头去看惠贵妃。 “不是贵妃,”太后搁了笔,“江南大营的霍亦清是先父的门生,他写了什么密信给你,我倒也知道一二。” “只是近日朝堂多议论青红册和磨勘事,似乎皇帝并未将此事告知文武群臣,是……在顾及那孽障什么?” 冯太后当年做贵妃的时候,就不喜欢容妃方月,后来因夺嫡、出嗣之事和小儿子生分,自然也厌恶襄平侯方锦弦。 “昔年留他一命,是顾念先帝和皇家的颜面,如今他心生妄念做下这样一件大事,皇帝难道还要姑息么?” 寿安殿内三人,皆知情当年之事。 冯太后这么几句话责问之意很深,惠贵妃不好插话他们母子,便只是抱着小腹静静听着。 皇帝咬了咬牙,最后只顶住压力、跪到炕下道:“此事干系甚大,那霍亦清并无实据……” “还要什么实据?!”冯太后终于恼了,她忍不住将那张写着“平”的纸揉成一团摔在皇帝肩膀上,“你父皇当年这样,你也这样!” 皇帝一顿伏地,惠贵妃也在嬷嬷的搀扶下起身,“母后息怒。” 冯太后皱眉看跪在地上的儿子,深吸一口气后,对着伺候的一众宫人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对皇帝和贵妃说。” 嬷嬷领头带着人退出寿安殿、合拢大门后,冯太后才长出一口气,咬牙慢声道: “方月,当年利用贞康皇后的同情之心,哄得皇后留她在身边做了侍婢,然后再用下作手段勾引先帝、谋得皇妃之位。” “若非借种生子事败,今日坐在金銮殿的、住在寿安殿的,就不会是我们母子,而是容妃和方锦弦。” 太后失望地摇摇头,“先帝仁善,也是顾念自己和皇家的颜面——疼了多年的儿子是个野种、宠了多年的女人是个毒妇。” “所以最后只要容妃自裁,他答应会留给那孽障一个体面。” “你呢?你倒好,他平乱西南有功,你就给他封赏个侯爵位,如今江南百姓为他的蛊虫控制,你却还要找什么实据?那金哨不够证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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