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撤掉上面的东西,另外铺上褥子、枕头和被子,下面垫上脚踏,就是一张不错的床,也比架子床要轻便得多。 李从舟看着他脸都憋红了,生怕这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热度又给烧涨了,便删繁就简,给他拣着重要的先回答了: “床是将军给的,他知道你在军帐中,对你没敌意,你不要怕。” 话是很简短,可云秋眨巴眨巴眼,半天都消化不掉: ——什么叫,将军给的? 怎么跟他记忆里的镇国将军不太一样? 其实前世,云秋就有点怕这位“舅舅”。 从记事的时候起,云秋就听过王妃说了很多关于徐振羽的事情,从王妃的视角看,徐振羽是个很亲切的好兄长,而且驻守边关、骁勇善战。 男孩子小时候总是会崇拜比自己强悍的男人,他听着王妃说多了,也就渐渐觉得自己舅舅是个大英雄。 怀着这样憧憬的心态等着、盼着,却没想到徐振羽三五年都不进京一次,每回来王府都是冷着脸、皱紧眉。 要不是王妃鼓励他,他可能根本不敢上前喊出那声舅舅。 不过仔细想想,徐振羽好像并没有打过他、骂过他,即便后来他长成个纨绔,成日缠着舅舅讨要蝈蝈笼子、鸟笼子,徐振羽也没怎么他。 只是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话也很少对他讲。 那如今这般看来——镇国将军其实人挺好? 也是跟小和尚一样的:脸很臭、人很凶,但是其实心很软? 云秋这般想着,但看着身下这张罗汉床又有点想不通了: ——怎么看见自己两个“侄子”搅在一起他不生气的吗? 这位大将军的人是不是太好了一点? 云秋越想越想不通,越想脑袋越烫,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冒烟了。 “啪——!”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整个人烧开的时候,额心突然被李从舟贴上了一条凉巾。 “想那么多……”李从舟的声音带笑,低低沉沉的,听上去有点异样的好听,云秋唔了一声,靠在他肩膀上仰了仰脑袋。 李从舟在他耳畔念了一道凝神咒,然后给云秋整个人连被子卷儿整个从后紧紧拥住,“定定神,我慢慢给你说。” 云秋之前也听过大和尚念经,尤其王妃每年都去报国寺、王府也与僧人关系亲近,但那些经文在他听来都是嗡嗡催人入眠。 ——也不知是否是心存偏爱,李从舟念的经就很好听。 听着那道低沉的嗓音,云秋也渐渐平静下来,感觉脑袋里没那么乱了,加快的心跳也渐渐平息。 “那、那你说。”云秋调整角度偏了偏头,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靠靠好,仰脸认真看向李从舟。 李从舟想了想,从那日云秋出来找乌影开始说起,告诉他徐振羽其实早就看见他了,“没有当面拆穿你,就是怕吓着你、怕你多想。” 他也不好说自己其实连提亲都给徐振羽提了,毕竟现在还在打仗,京中朝廷上的事情也未定,太早告诉云秋也让他日思夜想。 那些戏文话本子里,不也经常唱—— 说书生上京赶考前,总是会许贵族小姐公子承诺,说等他将来高中了、飞黄腾达了,就一定会来迎娶他们过门。 然而最后的结局一定是:那些书生最终被更大的权贵看中,什么宰相家的公子、朝堂上的公主,然后抛却甚至妄图杀害糟糠妻。 小时候在报国寺,圆空大师就教过他做人一定要有担当,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妄许承诺: 世事多变、人心难测,因缘际会,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而且前世,李从舟在最后几年里过得浑浑噩噩,却机缘巧合地跟宁王有了很多相处的时间。 他的这位生身父亲给他讲了许多他和王妃年轻时候的故事,虽然他听一些漏一些,但宁王坚定地给他传达了同一种感觉: 对待感情应当真诚、率直,多做、少说,当然如果既能做到也能说出来,那就是最好的——毕竟率直有担当又包含爱意的爱人,谁不喜欢呢? 李从舟自问做不到像云秋那般热忱,也说不来太多的甜言蜜语,但他想像宁王那样: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徐将军没你想的那般凶悍,他只是作为中军主帅有些严肃,不是针对你,何况你——也喊了他十五年舅舅,多少也有情面在。” 他这样解释。 云秋听着,好像有点明白了,“所以说,大将军果然是个好人。” 李从舟忍笑。 见云秋不再因此事烦忧,他便转头提起另外一事。 李从舟示意云秋看远处小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米饭,“明明吃不下,怎么还硬往嘴里塞?大夫都给你开两瓶山楂丸你知道么?” 云秋唔了一声吸吸鼻子,“你们军中粮饷不是吃紧吗?我想着,就……不能浪费粮食,再说点心都、都吃完了……” 李从舟:“……” 这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劝。 粮饷是通称,又不是说粮饷紧缺就是真的大家都吃不上饭。 而且—— “点心是点心,你是你,”李从舟戳了戳他的腰,“人每日晨起都打一套拳呢,你要跟他学啊?” 云秋鼓了股腮帮,最后嘴一扁、委委屈屈给脑袋藏被子里。 “以后吃不下就不吃了。”李从舟揉揉他脑袋。 被子左右晃动了两下,“不要,我不想浪费。” 李从舟叹了一口气,“没事儿,我给你吃。” “唔……”云秋在被子里蛄蛹两下,重新给脑袋抬起来,“那不行,你也撑病了。” “不会,”李从舟握拳给云秋展示了一下手臂上鼓起来的肌肉,“我每天出去要打仗、要跑圈,要骑马练箭……吃得下。” 云秋想了想冯副官带着他看的演武场,稍稍松了一口气,刚想点头,就注意到李从舟袖口下藏着一圈白色的绷带。 “你受伤了?!” 他一下用力就从被子卷里挣脱出来,伸出双手拽住李从舟的左臂。 “……没有。”李从舟缩了缩手。 可是云秋攥得很大力,一点也没想让他闪躲,两厢拉扯间,先是李从舟闷哼一声,然后就是云秋紧张地改为托住他的手,“碰着了?” 李从舟摇摇头。 其实他手上的伤并不重,只是由来解释起来很麻烦,还牵扯到西南边的襄平侯和黑苗族,他不想告诉云秋这么多烦心事。 当时他们给俘虏送到了地牢中,徐振羽还请来苏驰坐镇。 前面两个领主受尽了酷刑是什么都没说,那红褂子领主听见李从舟会说西戎话后,还和他交涉了一番—— 他自称身份贵重、乃是某位翟王的亲子,说如果李从舟他们如果放了他,他会说服那位翟王在将来暗中配合。 这种话也就骗骗三岁小孩,李从舟他们三人皆是不信。 徐振羽审犯人时,碍于主帅身份必须要循着规矩,不能因为国仇家恨就故意虐待俘虏。 但李从舟和苏驰不同—— 他们一个是小辈,一个是军师,小辈能够用不懂事之类的借口圆过去,而苏驰此人私下其实又狂又邪,兵法用计也刁钻,只看他运个粮草都能顺便剿匪便可见一般。 苏驰不懂戎狄语,但他招手就叫来一个勤务兵,当着那红褂领主的面儿就给旁边一个不愿开口的男人架起来脱光、结实摁到一口大水缸里。 水缸下面架上柴,不一会儿就燃起来熊熊烈火。 那红褂领主瞧着自己的同族被活煮一点也不慌,反而还呵呵美呢,他大言不惭对着李从舟,“这都我们玩剩下的,有什么新鲜的?” 李从舟不理他,只负手看着那水缸。 而剩下两个西戎贵族明明被五花大绑,却还互相瞅着咯咯笑,缸里那个刚开始还能跟他们有说有笑。 但随着缸中水温渐渐升高,他的表情也渐渐僵硬起来。 不一会儿,他就开始怪叫,而且叫得一声比一声凄惨,人也在水缸里不停地挣扎,几个束缚他的士兵险些拉不住那些制住他的铁链。 缸外那两个西戎人还挺不满意同族的表现,“多大点事,不就是烫水么?芙尔娜大神会保佑你的魂……” 然而他们还没说完,那个缸里的戎狄就发出了极大的一声惨呼,“是蛇鱼,是蛇……咕噜噜——” 最后一字他没能说完,人就沉了下去,只剩下一缸沸腾的水。 恰好此时,那几个控制锁链的士兵中有一人因掌心渗汗而滑脱了手,水缸摇晃了两下,咣当一声摔碎在地上。 滚烫的水冲出了那个已经断气的西戎领主,但他被脱光的尸体上明显有什么活物在蠕动。 两个西戎人看清楚那些活物的位置,皆是变了脸色。 苏驰笑眯眯地解释,“二位来自蛮荒之地茹毛饮血,自然不知我中原上国历史悠久、文化厚重,此法唤作泥鳅豆腐,二位想必没有试过。” 泥鳅多生南方,此物在西戎地界内被唤作蛇鱼或长蛇鱼。 泥鳅喜欢钻洞,尤其喜欢湿冷的地方。 原本的泥鳅豆腐是一道江淮名菜,取冷锅冷水,将泥鳅尽数放到锅中,然后慢慢以小火烧水,在水渐渐变热、泥鳅开始想往外逃的时候,再放入一块四方白嫩的大豆腐。 豆腐较之锅里的水偏凉,而且质地柔软似泥,那些怕热的泥鳅就会一个劲儿地往豆腐里钻,然后随着水温慢慢升高,最后制成这道泥鳅豆腐。 同理,用在西戎人身上也是一样。 “只可惜人不是豆腐,我瞧这位的皮肉也厚得很,看起来是不好钻,所以只能是有什么眼儿钻什么眼儿,还真是……啧,对不住。” 李从舟简单给苏驰讲的这些转译给那两人听,红褂领主的脸上明显生出了惧意,倒是另外那人还是兀自嘴硬,说了句受教。 苏驰一听这话,眼放精光,要不是徐振羽拦着,他看上去很像是想用这些西戎人来制一本《苏氏罗织经》。 审问俘虏并非一蹴而就,尤其是面对嘴硬的戎人。 今日威吓的目的已经达到,徐振羽就止了苏驰,告诉剩下这两位让他们这一晚上好好想想,然后就吩咐人给他们拖下去分开羁押。 这正说着,那个喊“受教”的西戎人不知从哪儿摸到了一块铁片,竟然隔断了绳子拼着就朝徐振羽扑去。 李从舟站得近,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就被那人一下用力给铁片扎了大半进胳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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