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几位掌柜聚在一起聊天,说了不少生意上的事情,也聊到了善济堂前期生熟药从何而来的事情: 生药就是未经加工、直接从山上踩下来的药草、矿物,这些管附近的药农、百姓收就能收到,有的也可以直接往药商处买。 熟药即使经过制作的,像是酒浸过的肉苁蓉、炒过的蒺藜子、洗焙过的蛇蜕等,这些可以自己做,也可以收买。 陆商的意思是先不考虑药材的事情,只是坐堂开方,然后等桃花关的学堂建起来,药田种上了药草,再来考虑需要收买何种类。 看着性子较为温和的沈敬却不同意,认为药铺既然开起来就要备齐一切用度,等药草种出来都至少是一年后: “那时,百姓若习惯了我们善济堂不卖药可怎么好?” 毕竟这也是云秋构想的一部分,药局赚钱补贴学堂,学堂种植药草、输送医师降低成本,这些都是环环相扣、缺一不可的。 云秋在旁边看着两人眼看就要争吵起来,忙起身劝了一道,分别给陆商、沈敬蓄满了酒,他自己举茶盏,“好了好了,两位不要吵了。” “我们采用一个折中的法子嘛,陆老爷子您照旧坐堂、开药方,有生熟药上门我们也收,铺子里我也教他们打好药柜,至少常用的先备齐。” 陆商想了想,也让了一步,“那也不用专门去收买,找人往南漕村给我拿个药柜搬来就是了,里面一套常用的药材我都是整理好的。” 云秋眨眨眼,“就您房中那个?” “怎么?”陆商挑眉,“看不起呐?” “哪敢?”云秋好笑,老爷子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 “那些都是我自己从山上采回来炮制过的,每个柜斗里都码得整整齐齐,那些一两年需要更换的,我也是每年都检查的。”陆商强调了一遍。 “那也挺好,”沈敬主动用自己的酒杯低碰了碰陆商的,“老爷子这法子好,我明日就雇车去给您拉到药铺上。” “您要用车啊?”贺梁耳朵尖,“我们庄上就有板车、驴车,这些日子春播用不上,我套车给您送来就成,不用另外雇人。” 沈敬一愣,没想到还有这种便利。 倒是云秋乐呵呵地捧着他手中甜甜的茶饮子,“所以今天大家要聚在一起吃饭呐,我们都互相认认门,有什么大家都能相帮。” 众人纷纷称是,倒弄得贺梁、沈敬这两个起头的有些不好意思。 小邱带着小陶、张昭儿和小钟他们三个,绕着白楼走了一圈,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看过来,还在北楼上瞧见了人家放龙灯。 “老长一串,从最顶层的天井上垂落下来,流光溢彩的,可好看了!” 荣伯瞧着他跟个猴儿一样,招招手、叫小邱先过来坐下吃饭,“你们刚才出去,最好吃的炙羊腿都没吃到呢,快来坐,都给你们留着。” “炙羊腿?!”张昭儿举臂高呼,“好耶!” 小邱当然是跟着闹,倒是小陶和小钟两个有些尴尬,慢吞吞挪步回自己的位置上,小钟爱脸红,还止不住地给马掌柜道歉。 云秋拉着小陶坐下来,给他推过来老大一只海碗,里面除了炙羊腿,还有虾元子、三色冻、海蜇鲊、梅鱼脍,以及好些小陶也叫不出名儿的菜。 “好吃的,”云秋齐好筷子递给他,“都给你留着呢。” 小陶看看这只尖尖的海碗,又看看云秋,最后捧着碗微微侧过身,耳朵红透,“……以后等你来江南,我请你吃楼外楼。” 云秋乐了,正准备答应。 可小陶又忽然扭头转过来瞪了他一眼,“不过今年还不成,我……我还没攒下钱来,等我一……等我两年。” 说完这句,小陶的脸色更红了,干脆埋下头大大扒拉一口饭。 看着他耳尖红透、两腮也微微泛粉,云秋嘻了一声,忍不住伸手扯了扯小陶本就被米饭塞满的脸皮: “傻小陶,今年年底你就能拿到善济堂分红了呀?那可是好大一笔钱呢,不用你攒很多年,我饭量可小可小啦——” 小陶听着,下意识想开口反驳,说那是分红,和他自己挣得钱不一样。结果喉咙才动了一下,就被嘴里的米粒呛到。 噗地一声,小陶就喷了饭。 云秋躲得快、弯腰扭身一点儿没沾着边儿,倒是倒霉隔着点心坐的陆商。点心正巧过去给大家添茶、添盏,老爷子不幸中招、被喷了半身米饭。 小陶呛咳几声,看着陆商那身衣衫想道歉,却被呛得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陆商一点不计较,反而乐呵呵地端着酒杯: “行,这也算是金玉满堂了。” 小陶咳了好一阵,最后缓过劲后一边帮着陆商收拾、摘身上的米饭,一边回头狠狠剜了云秋一眼。 云秋嘿嘿乐,却也拿着巾帕在替老爷子收拾,“真的嘛,你想想是不是?” 小陶不理他:这人好烦。 等这边都收拾好了,云秋才正经和小陶说,除了那两头小毛驴,他还另外给小陶准备了一些东西,也不贵重,都是京城里常见的糕点小食。 “还有这个——” 云秋喊了点心,叫他拿一帖东西过来。 “这个是请教了陆老爷子,叫人赶制的烫敷膏方,你不是说你爹的双腿一道冬天就疼得厉害么?这个应该有用。” 云秋将膏方递过去,“晚上睡觉的时候烧热了贴上,要是能用热水先敷腿按摩,效果会更好。只要坚持贴三年,腿就能有大好转,是不是这么讲的老爷子?” 小陶怔愣地接过去那张膏方,下意识随着云秋的动作转头看陆商。 陆商却看也不看他们,只端起酒杯去攀着旁边的沈敬,“喝酒喝酒,不就一张方子,需要注意的我都写在上面了,你爹会看的。” “哦对,方子,”云秋又从点心那里接过来陆商写好的药方,“这个是配方,时间太紧,我们就做出来三贴,你先回去用着试试,将来好用或者缺什么再改。” 小陶咬了下嘴唇,忽然站起来一下扑到陆商身边,张开手臂从后紧紧地拥抱了这个小老头。 陆商被吓了一跳,“哎哎哎?!酒酒酒!洒了、洒了!” 小陶却没松开他,一双眼水润闪亮,腔调哽咽、声音却很脆,“谢谢师爷!” 陆商的动作微顿,脸上也多少生出一点儿羞赧,最终却只能用不耐烦来掩饰,“……哎呀,你这孩子,烦人。” 云秋看着他们,觉着今天这顿饭算是吃着了。 众人这边儿吃得很尽兴,与他们所在南楼相对的北楼三层雅间里,正对着这边的窗口开出一道缝儿,缝里搁着一只千里镜。 千里镜后,是撅屁|股趴着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头戴玉冠、身穿金丝软胄,另外一个身着藕色对襟襦裙、头上挽着云鬓簪海棠花,两人挨挨挤挤、互不相让。 “哎呀,你过去点儿,我都看不着秋秋了!” “宜儿,秋秋平日跟你最亲近了,这回就让给我吧?” 两人身后,还坐着一个身穿绛色劲装、军人模样的男子,他端着一盏茶,看着他们的动作无奈笑道: “舟儿去西北那么久,也不见你们这般着急。” 等宁王和王妃转过头来,徐振羽才摇摇头下断言:“厚此薄彼。” 宁王噎了噎。 徐宜却半点不惯着哥哥,她一叉腰,“哦,那这千里镜是谁拿来的?” 徐振羽:“……” “想看就直说,”徐宜翻了个白眼,“难道我和阿铮还会笑话你?” 说完,她就给那千里镜丢还给徐振羽。 这下,倒给徐振羽将住了,抱着千里镜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而宁王回答了先前徐振羽对他们的指责,“舟儿和秋秋不一样,他成熟懂事、省心,到西北就给我们写了信,说了一切都好。” 徐振羽想到李从舟在西北大营的表现——这位从小长在佛寺的小侄子,有时甚至比常在军中跟着他的四皇子还老练。 他撇撇嘴,刚想说你们不能因为孩子懂事就不挂心,可才开口说了个“我觉得”,怀里的千里镜又被徐宜抢回去。 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从小身体又不好,嫁到宁王府后宁王事事顺着她,王妃便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都是随着自己的性子: “你不看我接着看——” “诶?”徐振羽这回也坐不住了,跟着站起来抢,但才挪了一步,就被宁王挡住,这位是一点儿不记罚跪时候的恩,反过来无条件护着老婆。 “您是宜儿兄长,这种时候就让让她吧。” 徐振羽:“……” 得,活该他没成家,人家夫妻俩齐心协力这儿排挤他呢。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镇国将军也不端着了——从前他觉着那孩子淘气、不省心,如今经历一番眼疾,却发现他也挺想那闹腾的小小子的。 人宁王贵为皇亲国戚都没觉着丢脸,他自然也不再客气,当场就和宁王绕起来,也加入了抢千里镜,并且还言之凿凿: “我大病初愈。” 最终是跟着伺候的几人看不下去,直觉他们仨加起来都快一百多岁的人,竟然闹起来还能幼稚成这样。 白嬷嬷万般无奈,只能哄着说,叫三人猜拳按顺序一个个看。 不过看也只能看这么一会儿,云秋那边开席早、吃这么一会儿也吃完了,他们陆陆续续都站起来离开了。 最后一个分着千里镜的人是王妃,她眼巴巴看着那个穿着水蓝色布衫的小少年下楼、消失在千里镜看不到的楼梯里,转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唉,秋秋要是个闺女就好了。” 这话之前她就给宁王说过,当时宁王给她的回答是——如果秋秋是闺女,当年两个孩子就不会报错。 显然,做兄长的要更了解妹妹一些。 这回徐振羽听了这话,立刻就明白了王妃这般感慨的潜台词,他耸耸肩,十分不以为意: “陛下要是允准,你们王府里出个男妃也成呗。” 这话中听,王妃很高兴,但转瞬一想,他们高兴也是白高兴——男妻不比男女婚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能给日子过下去。 男人跟男人在一块儿,若是双方都不愿意,那中间又没个孩子转圜,往后天长日久不是变成怨偶,反而办坏了事。 “顺其自然吧,这种事情强求不来的,”宁王揽着妻子的腰,“我们吃饭,菜一会儿都凉了。” 王妃叹了一口气,也只能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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