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图经》中载,山楂能消食健胃、行气散瘀。而佐以蜂蜜、焦神曲、炒麦芽的制作的山楂丸,则主治消积化滞,多用于食积、痞满腹胀。 简言之,这是吃撑了才要吃的药。 乌影眼睁睁看着陆商撕掉了那罐子上贴着的“山楂丸”三字,然后转身面无表情递给云秋,“喏,拿回去吃,一日一丸,吃上几日就好了。” 云秋接过去点点头记下,本来他都站起身准备走了,却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追问陆商,“陆大夫,这个药苦不苦啊?” 陆商人已经麻了,看着他笑得很慈祥,“放心,不苦,酸酸甜甜的。” 云秋放心下来,满意地走了。 剩下乌影趴在窗口,笑得直不起身,一边笑一边连连惨呼哎唷,最后被循声走出来、看见他满手鲜血的陆商骂了个狗血淋头。 如此一番折腾后,乌影休息片刻从屋中走出,抬头时正好撞见小院二楼内侧的窗户被打开,昏迷多日的李从舟正好站在窗口。 乌影乐坏了,三步并做两步上楼,急不可耐告诉他这一连串乐事。 他说完后,李从舟沉默片刻,最后摇摇头,笑了。 乌影揉揉肚子,稍稍正了正色,撩起眉眼看着李从舟,“唉,有些人真是好福气唷,你瞧瞧你,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了。” 李从舟抬手掩了下嘴,最终还是没能止住笑意。 乌影看着来气,却又拿他毫无办法,只能说点正事儿——他们这一路回来历尽艰险,一直被各种追杀。 进入京畿后,他们原以为襄平侯和荷娜王妃会稍稍收敛,没想这两人竟找来吐蕃番僧—— 那日他们投入驿馆正准备休息,突然从天而降一道火光,霎时间浓烟滚滚、烈焰四起。 驿丞们奔走救火、客人们竞相逃窜,根本没人注意到身处于二楼最里侧的他们,三个番僧的脸上皆涂有纹面染料,打出来掌风猎猎。 乌影和李从舟且战且退,外面招来的其他影卫也被西戎武士和其他杀手缠住脱不开身。 李从舟不慎被那番僧从后击中一掌,而乌影带着他趁乱脱逃,又被划伤胸腹、后背。 那吐蕃番僧练的是毒掌、烈焰掌一类,李从舟中掌后只感觉浑身如同火烧,稍一运劲儿就心脉倒转,只能由乌影带着入密林逃亡。 最终乌影实在脱力,远远见一辆马车驶来、只能撞上去碰碰运气。没想,正好是云秋的马车,所以一番辗转、才会给他们带来到云琜钱庄。 说这一段时,乌影选择隐去了云秋找陆大夫而不是救他们那段。 他不知其中内情,只当是自己一时误会——他以为陆商大夫在当地有名,所以云秋一听就选择带他们前去。 “所以,你怎么想?”乌影说完了,问李从舟,“接下来怎么办?” 李从舟眯起眼,看着外面灰蓝色的天空冷笑一声,“怎么办?自然是先与老先生商定药的事,然后回西北收拾那位愚蠢的王妃。” “等西北事了,我们就南下,方锦弦都敢这般有恃无恐,我们又与他客气什么?” 乌影愣了愣,而后看着李从舟极亮的眼眸暗笑一声,也跟着兴奋起来,“是,早该不客气了,筹谋那半天,不如直接杀了痛快。” 李从舟哼哼,心里转出几个主意。 不过乌影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要劝他一句,“但你这儿——你家这小相好才搞明白自己心意,你都不留下来多陪他几天、增进增进感情么?” “又是西北又是南疆的,你们这——聚少离多啊?” 李从舟当然不想走,可是形势逼人,他撩起眼皮横了眼乌影,扬扬下巴示意他看自己的腹部: “如今这样,我在他身边,反而会给他带来麻烦和危险。” 乌影摸摸自己肚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绷带,便点点头道:“……也是,反正他心里有你,这就够了。” “不,”李从舟却摇摇头,“还不够。” 乌影一愣,半晌后想到什么猛然抬头,眼睛警惕地瞪大:“……不是吧?你这儿还伤着呢你!而且他才十五岁,你别搞啊我告诉你!” 李从舟却不再看他,只挂着抹淡笑,垂眸看看自己的指尖,“放心,我有分寸。” 乌影抿抿嘴,最后觉着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两个两情相悦,想做什么也轮不到他来拦。 于是乌影摆摆手,扶着自己的伤口慢慢往楼下走。 到楼梯口时,乌影还是回头深深看了李从舟一眼,然后最后叮嘱道:“人小公子看着跟个瓷娃娃一样,你悠着点儿别给一下捣碎了。” 李从舟啧了一声,不想与他废话,直抽了个靠枕丢过去。 乌影接了那靠枕咳咳两声,最后叹息着下了楼,顺便转告了陆商——李从舟已醒。 又三刻后,点心按着陆商调整过的药方煎好了药,看见云秋进来就自然而然将托盘递给他,然后又出门去对面的分茶酒肆办今日的饭。 云秋张了张口,想想确实是他主动揽下这个送药、喂药的活儿,于是深吸一口气、给自己表情调整好了,才蹬蹬爬上楼。 站在屋门口顿了半晌,云秋做好准备才推开门走进去,结果进去看见李从舟半靠在软榻上,一双眼眸明亮得很,像能看穿他的内心。 只这一眼,就叫云秋心里咚咚疯狂敲起了退堂鼓。 看他怯怯想退,李从舟在心底哼了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反挂上一副平易近人的和缓表情,主动开口、抢占先机: “来了?” “……嗯。”事已至此,云秋只能硬着头皮上。 他走过去,先迈步到圆桌旁稳稳将托盘放下,借着这点时间又深呼吸两次调整自己的状况——脸别红、手别抖、气别急喘。 李从舟侧首远远看他,眼里那点笑意加深。 他轻咳一声,等云秋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才直言问道: “听乌影说——你病了?” 云秋眨眨眼,“啊……嗯!” “什么病?” “呃……”云秋想了想,“是一种……很厉害的怪病!” 李从舟:“……” 他挑眉、缓缓环抱起手臂,“哦,怎么个怪法儿?” 云秋吞吞唾沫,总觉得小和尚好像审犯人的堂官一样,板着脸、眼神凶巴巴的,他掌心又忍不住发汗,“就是……就是……” “就是会心悸、浑身会发烫,还会口干舌燥、双颊发烫,而且发病的时候人会变得行迹疯迷,做出些根本不受自己控制的事情。” 说完,他点点头,认真给李从舟强调:“很恐怖的。” 李从舟在心底啧了一声:小东西,真的很不会说话。 ——照他这么说,亲他难道是件很恐怖的事情? 李从舟看着云秋摇头,心里却多少懂得了——乌影为何会笑得崩裂开伤口,云秋这些话配合上他那一脸认真的表情,真的是可气又可乐。 云秋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是不信,所以认真强调了一遍,“真的真的,陆商大夫都说了我这个病可怕了,还给我药丸子吃。” 药丸子? 李从舟想起来乌影提到的山楂丸,心想老大夫真损,别人给的顶多是个糖丸,他干脆含沙射影——送上一罐治疗积食的药丸。 那意思,是云秋吃撑了没事找事儿。 李从舟看着他,终于忍不住浅笑出声。 云秋疑惑地偏偏头,不懂李从舟在笑什么。 但—— 小和尚的侧脸轮廓很分明,被窗户洒落下的浅白色日光一照,好像镀上了一重光晕一样。 他肩上披着的墨发也被那浅色的光晕染成亮棕色,他就那样靠坐在床上:一双眼睛弯弯、嘴角微微翘着向上,整个人都是云秋没见过的模样。 好看的,暖暖的。 云秋感觉自己胸口呯咚呯咚传来一阵鼓噪,手脚都不受控制地想要往那边靠,他吞了口唾沫闭上眼晃晃脑袋,然后深吸一口气端起托盘。 他一动,李从舟就慢慢止了笑,而是目光平和地看着这小家伙靠过来。 可云秋将托盘端过来、放到矮几上后,就直挺挺站起身,目光放空也不敢看他,“不行我又犯病了,我得离你远点儿,不然过给你就不好了。” 说着,他还将那小小一张矮几往软榻的方向推了推,“这个是陆大夫重新调整过的药方,助你恢复调养的,我放这儿你记得喝。” 哦,出息了。 李从舟似笑非笑:敢说要离他远点儿了。 他也不急,松开环抱的双手微微够了够,然后做出一副苦恼的神情、目光直看向云秋,“没力气。” 云秋离开的脚步顿住。 他回头看李从舟一眼,心里也有些犯难——按理说,小和尚伤这么重,他喂他两口药也没什么的,但…… 但他实在怕自己犯病,当场扑上去对李从舟胡来。 李从舟若觉得他是玩笑、在闹还好,要是小和尚面露惊骇、惶恐甚至是厌恶,那他不是把重生以来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搞砸了吗? 云秋不敢赌,他怕痛、更怕死。 而且现在这样的李从舟其实已经挺好了:能带他出去打猎、跟他打雪仗,愿意回他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信,还愿对他展颜笑。 这般算起来,其实他这辈子已经很赚了,至少真假世子案告破当日,李从舟没有当场发疯、掏出大砍刀来剁他的头。 他这儿正想着,那边李从舟就轻轻扯他袖口,“帮帮忙?” 云秋:“……” 小和尚的声音听上去好虚弱。 半晌后,屁|股坐在软榻上,手里端着药碗、拿着汤匙在慢慢吹凉的云秋——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他一定是发病了,才会对小和尚这般言听计从。 不过看着手中的青瓷药碗,以及碗中他搅出一个漩涡的汤,云秋还是忍不住想给李从舟提个醒: “我先声明,我这儿犯着病呢,要是待会儿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你可不能骂我!” “好,”李从舟有求必应,“不骂你。” 云秋这才放心了,坐下来一勺勺给李从舟喂药。 虽然之前也喂过好多次,但这回不一样李从舟是醒着的,他醒着、云秋的动作反规矩起来,看也不敢看李从舟,只一下下估摸个大概方向将汤匙递上。 他没对准,李从舟也不提醒,就带着这么点逗弄心思看着他一勺送过来先捅他鼻尖,然后又一勺灌他衣领,最后手忙脚乱地放下药碗去找巾帕。 云秋找好帕子回来,这次是不得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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