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说的话,好像还算有分量。 如此这般想着,心上那份惴惴的不安,才算缓缓放下大半。 “没事儿的,”见点心还是愁眉苦脸的,云秋神神秘秘告诉他,“我打算开年后,再开个药堂或者生药铺子,我们赚多多的钱。” “到时候真有什么事儿,我就带着你们跑路,嘿嘿,去海外仙山,给你们采蟠桃吃!” 说完,云秋也不给点心反应的时间,冲他伴了个鬼脸就蹬蹬跑上楼,那脚步轻快的模样,瞅着也不像不乐意。 点心终于释然一笑:得,算他瞎操心了。 …… 说是给胡屠户的老娘做寿,其实胡屠户的亲爹娘死得都早,他跟小邱一样,都是跟着师傅、在永嘉坊里吃百家饭长大。 后来迎娶何氏,胡屠户就给岳父母当成自己的亲爹娘。披麻戴孝给何秀才送终,妻子走后更一直尽心侍奉何老娘。 这回宴客,其实是给胡屠户的岳母过寿。 出十五过完元宵节,这才算是彻底过完了年,云秋这儿要照顾伤患没回田庄,陈婆婆惦记着,就支使张勇兄妹带了许多她摇好的元宵来。 张昭儿的眼睛贼亮,进店铺就察觉出云秋和李从舟之间氛围不同,她也不问,就那么兴奋地朝哥哥挤眉弄眼,搞得张勇也挺无奈。 陈婆婆做了两种馅儿:一种黑芝麻、一种花生碎,对街分茶酒肆老板送的是红糖面儿的,整好凑成一大锅,在十五这日应着时节吃。 李从舟不爱吃甜,分给他的一碗,最后一半都进了云秋肚子。 倒是乌影对这中原人的小丸子很感兴趣,吃了两碗还想吃,正想伸手去拿第三碗,却被陆商用筷子打手拦下。 “肚皮撑破我可不给你缝。” 乌影讪讪收手,神情低落。 他身上几处刀伤划得深,这么几天时间伤口长不好,到三天后正月十八,他也不能跟着云秋他们出去吃席。 乌影还没吃过汉人的席呢,这正月十五的小面丸子他吃着都觉得新鲜,那办寿宴吃席,该是有多少好东西。 云秋瞧着乌影实在可怜,便趁陆商不注意,飞快扒拉自己碗中一个元宵给乌影。 乌影一愣,云秋则冲他眨巴眼、示意他快吃。 李从舟在旁看着,等乌影笑嘻嘻将那枚元宵塞进嘴中,他才摇摇头、伸手一点云秋鼻尖:“你也不怕给他撑坏了。” 云秋嘴里还塞着一个红糖制的,糯米团被煮得软烂,嚼在嘴里黏黏糊糊还很甜,他冲着李从舟一乐,然后擦了把嘴、亮出一个小罐子。 “撑坏了,我还有这个呀。” 李从舟垂眸,发现是那罐被陆商撕掉了贴文的山楂丸。 这药的正经功效是他告诉云秋的,在昨夜两人给话说开、心意相通后,云秋这家伙老实得很,竟掏出药罐说要去还给陆大夫。 当时的情境是——他们都洗漱好、泡过脚,换好了中衣准备并肩睡上架子床,结果云秋踢上睡鞋就要去还药。 李从舟咬咬牙,最终选择将人拦腰抄回来讲明白。 于是,便有了如今这一出。 陆商转过身来,并未发现乌影多得了一枚元宵,只瞧着这苗人青年隔着他与云秋挤眉弄眼,不知他俩又搞了什么小动作。 老人皱皱眉,最终懒得计较、专心去抢最后几枚元宵。 又几日,到正月十八。 胡屠户在永嘉坊西南角上,有套属于自己的院子。院子门庭气派、面阔三间,是个三间两进带转角回廊的跨院。 何老娘住后院,有个独属于她的南向庭院。胡屠户自己则住在东西向的厢房上,旁边就是灶房,每日他都要给何老娘制了早点才出门卖肉。 院子的正堂被改建成一个开阔的前厅,素日用以会客、宴饮。前院长五丈许、进深三丈有余,能间错摆下十来张十人位的圆桌。 主桌是胡屠户找专人定制的鬼工桌:下面是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桌面上内嵌了一个能够转动的圆盘,只要将一应菜肴都摆到圆盘上,圆盘转动起来,那无论坐在哪一方的客人,都能够吃到桌上所有的菜。 用这样的桌子,就省去了丫鬟小厮来回布菜的工夫,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也方便,不用顾及着那许多的规矩。 胡屠户请老母亲上座,那座椅是张专门给老太太贺寿用的桃木雕刻福禄寿三星纹的太师椅,椅背上铺着整绣百子的锦靠,也是胡屠户专程找来。 何老夫人头发已全白,盘成个月鬓簪在脑后,她身穿着一件大红对襟盘扣袄、额上戴兔绒覆额,覆额正中还镶有一枚红玛瑙珠。 老人家做寿图吉利,身上也都是金红二色,远远看过去当真像个老福星,胡家、何家的女眷围着她,送着各自带来的贺礼。 胡屠户今日亲自掌勺,迎来送往的活儿都交给了他本家的一个子侄,那孩子跟小邱是一样的性子:八面玲珑、活泼外向,嘴皮子也快。 胡屠户本有意收他当个学徒,但这孩子的娘嫌做屠户没前途,总是逼着那孩子读书,寄望他能考取个功名回来光宗耀祖。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胡屠户也没勉强,只先借来今日帮忙。 云秋给何老太太备了两份儿寿礼,一份绸绣寿纹引手、坐褥算他送的,一对如意百岁五彩瓶算是恒济解当所有伙计送的、由马直做代表奉上。 老太太看着觉着欢喜,又忍不住喊了胡屠户两声。 她指着云秋送来的东西止不住地夸,“这孩子也太实在,我们请他过来吃席,他还带这样多的礼。” 胡屠户手里还抄着柄长长的炒勺,他擦擦额头上的汗,“嗐,娘!云老板就是这样一个实诚人!之前我不就跟您说了!” “妙柔给俺绣的那件皮袄子就是云老板给找回来的!他可不一直都是这样么?” 老太太点点头,看着云秋更觉亲密,一直拉着他不放、让胡屠户给他们那桌多加几个菜,然后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放手。 等云秋过来,李从舟才取来桌上茶壶,给他递过去一盏热茶。这茶是京城百姓常用的饮子,是用炒米泡红枣片搁上冰糖制的。 简言之,是糖水,是云秋喜欢的。 果然,云秋捧着茶碗浅浅抿一口眼睛就亮起来,唇畔边更是亮出了浅浅梨涡,“是甜甜水?!” 李从舟笑笑没说话,只起身在桌子中央的瓜果篮中抓了一把,挑出来瓜子花生剥给他。 他们来得不早不晚,前边儿进来的客人大多是何家、胡家的亲戚,女眷们抱着各自的小孩在院里耍,稍大些的的孩童就四处跑着玩。 在云秋他们落座后,聚宝街上的诸位老板也前前后后被迎进来,他们钱庄旁的点心铺、面店老板,几家成衣铺的老板和伙计,还有许多在聚宝街上见过的商贾。 众人都带着礼,落座后彼此又说上几句,也有好几个相熟的过来与云秋打招呼,云秋自然是笑盈盈跟他们拱手。 胡屠户每日卖肉交际很广,上至聚宝街的众多老板、闾左有名望的宿儒,下至串街的小贩、分茶酒店的茶博士,总之热热闹闹来了不少人。 不多时,又有一位身着银色锦袍、披对襟夹袄的年轻公子进来,他身后带着两个小厮、小厮手里都拎着寿礼。 他拜见何老太太时,云秋无意中听着一嘴——老人似乎是叫他刘公子。 ……刘? 云秋一边捡着碟子里剥好的瓜子仁吭哧吭哧,一边在心里盘算:不会这么巧吧?京城里姓刘的公子应当很多才是。 结果那“刘公子”拜完寿,竟径直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而且远远就躬身拱手,唤了一声—— “云老板。” “……”云秋无法,只能拍拍手、放下瓜子仁起身。 这刘公子生得高挑,看起来年纪在二十五六岁上下,他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笑起来如沐春风,乍眼一看很平易近人。 云秋与他拱拱手,不知要如何称呼。 刘公子又还礼,笑着自报家门,“在下刘银财,久仰云老板高义,一直想到铺上拜见,没想今日先在胡老板家中得见,实在荣幸。” 刘……银财? 云秋快速眨两下眼,堆起一团笑,“原来是副会长,是我失礼了。” 这话就是打官腔,刘银财听了,脸上笑容却不减,反再次给云秋鞠躬道: “那几件事是哥哥办得不地道,父亲已罚过他了。还望云老板不要因此对我们正元钱庄生出什么误会,钱业嘛,同业之间也要互相提携的。” 云秋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为何刘老爷会越过嫡长子挑选这位做钱业行会的副会长了——刘银财的行为举止,还真是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但越是如此,此人的城府就越深不可测。 敌我不明,云秋也继续与他虚与委蛇,“瞧您这话说的,我与令兄之间只是一点小误会,如今都好了。” “哦,是这样,”刘银财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那我便放心了,往后还请云老板多指教。” “不敢不敢。” 刘银财又拱手拜了拜,冲云秋身边众人点头致意后,才转身回他们那桌。 等刘银财走远,马直才压低声音让云秋小心,“刘家四个兄弟,最像刘老爷的就是这位二公子,他是个笑面狐狸,看着对谁都是一团和气,实际上手段之狠毒、计谋之阴险,也不在其父之下。” 云秋颔首,他也不想和刘家人再扯上什么关系。 这时候宾客到齐,胡屠户也制好了最后一道菜,伴随着几声吆喝、锣响鞭炮鸣,早在长廊上恭候的弹唱乐班开始奏乐、一溜从酒楼借来的端菜跑堂从后厨出。 胡屠户走在最前面,身前还围着条用以遮挡油污的麻布襜。 襜其实就是一块挡在衣裳前面的条布,两端有系带能拴在腰后面固定,酒楼的厨子、厨娘都爱穿,正好齐平火塘和油锅。 他左右手分别端着两个托盘,上面都是他的拿手菜:一盆雪菜扣肉、一盘肉沫黄金豆腐,都是绵密酥软适合老人吃的东西。 最滑稽的是,他头上还顶着个大大的托盘。 托盘中装着个大大的寿桃,寿桃周围围了圈五彩缤纷的小糖人,才端出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而胡屠户一路高唱着祝词,故意迈着醉步踩着鼓瑟声走向主桌。 这一路给老太太看得是又急又好笑,等胡屠户给三样菜都稳稳放到桌上后,何老夫人才站起来、佯怒地拍他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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