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舟,你真是好福气啊。 想到这,乌影又叹一口气靠着石桌不想动、干脆靠在院里晒太阳。 早春雪消,岁初暖阳。 正月里的阳光不刺眼,还挺暖,乌影靠了一会儿,见云秋端着个木托盘,小心翼翼走上楼—— 李从舟还没醒,但陆商说不用急,就这一两天,猛药下多了反而伤身,顺其自然为上。 云秋端药上去,李从舟还没醒,尤其是听完乌影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心里就一直酸酸涨涨的。 放下托盘后,云秋忍不住一点点挪到李从舟旁边、轻轻坐到榻上。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勾了下他的指尖。 才几个月不见,李从舟手上的皮肤就黑了一截,指尖的肌肤粗糙、指甲盖后生出许多倒刺,食指的骨节上还有一道刚愈合的泛红刀疤。 云秋吸吸鼻子,手又挪了挪,攥住他两根指头。 “明明答应我要平安……”他开口,声音有点哑,像被人扼住了喉咙,鼻腔里也闷闷的,所以这句话说了一半,云秋就选择闭口、不说了。 ——小和尚一点儿也不懂得爱惜自己。 云秋抬起另一只手,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恼火地用手指在李从舟虎口上重重掐出个浅白色月牙。 这下他用了十成十的力,然而沉睡中的人无知无觉,既没有漆黑锐利的眼睛盯着他,也没有那声标志性的冷笑。 云秋盯着李从舟看了半晌,最终挫败地撇撇嘴,起身去端那碗药,却根本没注意在他站起来的时候,李从舟的手指微微动了两下。 药碗摸起来还很烫,云秋先吹了吹,然后又拿起汤匙来搅了搅,等掌心感觉到的温度没那么高了,才舀起一勺喂李从舟。 这两日的药都是他在喂,应该说每次李从舟人事不省,最后都是他来喂药。 点心当然也帮过几回,但后来云秋看点心又要烧水又要煎药的,就主动揽下这个与他来说稍简单些的活。 一回生二回熟,云秋现在已经完全掌握了技巧——再不会像第一次那样喂一半洒一半,恨不得给李从舟的下巴、颈项和胸脯都涂满。 将碗放在一边,伸手扒拉下巴拉开一线唇缝,然后再给药灌进去。 这套流程云秋是很熟悉了,但不知为何今日扒开那道缝儿后,药液却没如愿灌进去,反而顺着嘴角往下滑。 连试了两次都这样,云秋一边用帕子擦掉那些多余的药液,一边皱眉思考究竟是哪里不对。 他一直盯着李从舟,目光也就渐渐垂落到那对唇瓣上。 好像还挺软。 鬼使神差地,云秋伸手戳了一下,然后又勾起嘴角来,又戳一下。 李从舟的唇缘弓饱满,唇形不厚、薄似小舟,被药液润过以后亮晶晶、水润润的,有点像绯红色的樱桃糖。 想到糖,云秋眨眨眼,竟似着迷般缓缓闭上眼俯下身: …… 真的好软! 等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时,云秋一个激灵弹起来,更呯地一声撞翻了药碗,他整个人烧起来,像看见什么怪物般连连后退。 最后蹬蹬迈着极重的脚步跑下楼,直跑向石桌旁、抱住正在给乌影诊脉的陆商: “陆陆陆陆陆大夫!” “干什么?”陆商态度敷衍,“别结巴了我听见了,不就一碗药嘛?打翻就打翻了,再请人煎一碗就是,别嚎丧。” “不,”云秋脸上艳红一片,他却眯着眼摇头,一边摇头还一边卷起袖子露出手腕,“不是。” 陆商转过身疑惑地看他。 而云秋拿过脉枕给自己手放上去,目光诚挚而认真: “陆大夫,我有问题。” “而且,问题很大。”
第060章 李从舟醒来, 还没闹明白自己为何又回到了云琜钱庄上,就被迫听了乌影足一刻的魔性大笑。 “哈哈哈哈——你家小相好的说完自己有问题还嫌不够,竟捉着人大夫的手强调自己是有病, 而且他还说得特认真、接连强调了两遍!” 乌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手捂着肚子人一抽一抽的。 李从舟实在怕他笑出个好歹, 皱眉虚虚扶了他一把,“悠着点儿。” 乌影擦擦眼泪,“你不知道,真的太可乐了。” 半个时辰前—— 可可爱爱的小公子生得粉雕玉琢, 穿着一席狐裘袄扑过来, 抱住老大夫就不撒手, 脸红得跟熟透的柿子似的, 嘴里竟软糯糯嚷嚷着自己有病。 云秋拉着人又把着脉枕, 陆商走不成、只能无奈地看着他。 “真的真的, 您给我看看吧?”云秋翻出手腕内侧, 急得鼻尖直冒汗。 陆商翻个白眼,只好伸手搭脉。 诊了半晌后, 老人面无表情看着云秋,“你的脉象流利有力, 尺脉沉取不绝,节律整齐,不过常脉而已, 没病。” 云秋竟呜了一声不信, 又换一只手,“不不不, 有病的,您再看看。” 陆商:“……” “我这病有一段时间了!”云秋在心底暗暗算了算, 上回这样是李从舟带他去打猎,再往前好像就是在南仓别院—— “很严重的!” 陆商终于忍无可忍:“你是要被征兵了还是要上私塾了不想去?没病非要我给你诊出点病来?多大个人了,别闹!” “那我怎么心跳这么快,一息五六至只怕都有了!”云秋抿着嘴。 陆商哦了声:“你还懂这个?” “是吧是吧?”云秋干脆将两只手都摊在脉枕上,“您再仔细看看?” 一息四至是《脉经》上关于脉数的一个定论。 所谓“息”,指的是人的一呼一吸,常人的脉数多为一息四至,意思是一次呼吸脉搏要跳动四次。 一息不满四至是为迟脉,一息五至以上为数脉;中间出现歇止情况的,称为促脉、代脉等;脉律快慢不齐、三五不调,称涩脉、散脉。 病人懂一点儿医道,在大夫这里有时候是好事也不是: 懂得太多自以为是,对着大夫的方药、诊断心里多犯嘀咕挑刺儿,以至不遵医嘱再次犯病,反还觉着是大夫学艺不精,或者名医盛名难副。 一知半解者如云秋这般,就会纠缠不清、添出不少事儿,像泰宁朝那几位娘娘就总觉得参茸之类大补,也不顾自身体质如何,吃得多了反而做病。 陆商不看,坚持自己的判断:“没病就是没病,你到外面找十个百个大夫看,也是这结果。” 云秋哼哼唧唧,小脸垮成一团皱包子:“那我心跳怎么这么快,脸热、出汗还浑身发热?” “燥的呗。”陆商没脾气了。 燥? 云秋仰头看看头顶灰蓝色的天,这还是正月里没出年呢,雪也才停两日,外面惠民河都还结着冰呢! 这么冷的天儿,他、他燥什么燥! 大约是瞧出来云秋眼中的怀疑,陆商轻嗤一声,用下巴指指楼梯,“你那样咚咚咚跑下来,不热才怪!” “不是……”云秋摇摇头,“我,唉……” 他本来想说,他跑下来之前就已经这样了,可又怕老大夫问他遇着什么事儿要这样跑。 思来想去,最后选择了最传统、最常用的一个句式: “就……我有一个朋友。” 听见这话,一直坐在旁边瞧热闹的乌影憋不住,终于噗地笑出声。 而陆商也被缠得实在没辙,只能耐着性子,“嗯。” “我有一个朋友哈,他就是看见一个人就会忍不住地想要冲他笑、想过去贴贴抱抱,然后挨挤在一块儿就会很开心、心里暖暖的。” 云秋想了想,又红着脸低头、语速飞快地补充道:“就我这朋友他还、还荒唐下流地想要摸……摸人家全身,想香那人的脸颊嘴唇……” 陆商:“……” 乌影在旁憋笑憋得浑身都颤。 偏云秋觉着自己说的话特别正经,还顶着那张大红脸、特别认真地看向陆商,好像求知若渴的小书生。 陆商听这半天,万是没想到自己就听了个这。 他便是修养再好,这时也忍不住了——他是造了什么孽要平白无故听这种事?而且当事双方还是宁王府的真假世子! 陆商沉下脸,眯起眼睛下断论:“这么说来,你确实有病。” 云秋一听这个就明显放松下来,甚至还点点头说出一句: “……是病就好。” “呵,可不是病么,”陆商趁他不防、一下抽走脉枕,“你这是傻病!无药可医!” 云秋:“啊???” 陆商却不愿理他了,直将脉枕收回医箱,转身回房。 他走了两步,回头看云秋还呆呆愣愣地,老人家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摇摇头、一语点明: “你是喜欢他,哪是什么病。” 这句话振聋发聩,云秋听得是浑身战栗,感觉在体内鼓噪的那股热意瞬间被释放,四肢百骸都生出麻痒。 他,原来是……喜欢小和尚? 云秋皱眉,总觉这件事上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今生的李从舟人是挺好,愿意救他、背他,给他写信还给他弄来不少有趣的东西、会护着他,带他出去玩、给他做好吃的。 虽然总浑身是血地出现在他面前,但…… 云秋抿抿嘴,今生的小和尚是个好人,但他这就是……喜欢他? 而且,他们不是好朋友、好兄弟吗? 他喜欢小和尚,李从舟知道了会不会嫌他?然后像前世那样突然发大疯,拔出几丈长的大刀、追着他砍呀? 那样的场面,云秋光是想想就小腿肚子直发颤。 不成,这事儿得从长计议。 云秋又站起来追上陆商,拦住他的去路再一次强调,“不成不成,哪有人会喜欢自己好兄弟的!” “我这肯定是病,您别敷衍我!再给看看!” 陆商的脾气本来就不好,被他缠这么一顿也给绕进去了,最后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以求脱身,“好好好,是病、是病,我给你拿药还不成吗?” 云秋这才满意了,跟着陆商进去拿药。 乌影靠在石桌边笑岔了气,咳嗽一阵感觉腹部有点凉,伸手一摸发现自己刚才那阵笑竟崩开了伤口,只能站起来也跟过去找陆商。 捂着肚子缓缓走到门口,就看见云秋乖乖坐在门口的一张小杌上,仰着脸认认真真等陆商配药。 从他的角度看不见,但乌影站在窗口可看得很仔细: 陆大夫在他那一箱瓶瓶罐罐里翻了翻,最后找出来一罐子“山楂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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