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罢,他把萧天时拖到陨星身边,思忖片刻取出鸟蛋再次放回陨星口中,为了防止它无意吞下,实在找不到棍子,便将已经派不上用场的箭筒支在它的喙中。 做完这一切,脚踝处酸疼更甚,他没有敢耽搁,在显眼处留下记号,又怕甬道再有什么机关暗器,咬牙摸索着墙壁向前方未知的黑暗挪去。 不知走了多久,直走到到脊背僵硬小腿打颤,脚踝扭伤的地方已经痛到麻木。终于,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线细长荧光,呼吸似的闪烁明灭,邱羽没有多想,狂喜着加快了步伐。 光线越来越近,直至近在身前,邱羽这才发现那是两扇巨大石门,石门紧闭着,有幽绿的光闪烁从一指宽的门缝里渗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晦暗里明亮异常。 他试探着轻轻一推,没曾想石门压根没锁,借力之下直接向内敞开,露出来一人多宽的缝隙,荧光登时铺满整片地面。 邱羽刚探头进去,瞬间忘记呼吸。 石门中空间大到无边无际,漫天光点莹润闪烁,明灭着汇成一片绿色的梦幻星海,好似置身熠熠银河,不似人间。而细看之下,那一只又一只细小光点竟是万千流萤振翅,在放满竹简的一排排木架中穿梭停歇。 这里是…… 邱羽心跳加快,只见那一排排木架高过头顶,每一层都标注了明确的年月子丑,“录事阁”三个小篆大字刻在门边石壁。 邱羽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被这妖风一带,竟还给他瞎猫碰上死耗子,阴差阳错摸到了录事卷轴的深藏之地。 随手找了块大门震落的石块丢过去,石块一路哒哒滚出好远,半晌没有任何机关启动的动静,邱羽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挪到木架边,按着标注年份索引,一排又一排向后找去。 “三百年前,三百年前,五个甲子轮回,庚申辛酉壬戌……” 找到了。 可就当他欣喜万分抬头寻找,却见这一整排木架竟空空如也,萤火虫懒懒歇在木格上,薄翅舒展,对邱羽满面的惊涛骇浪置若罔闻。 怎么会这样? 邱羽不信邪,掰着指头算了十几遍,又从头到尾彻彻底底翻看了每一排书架,甲子年,辛丑年,直到癸亥。每一年的录事卷轴都满当当叠放在泛着清香的木架之中,唯独三百年前的那个壬戌,整整一年的卷轴全都消失不见,与前后几乎满到溢出的书架格格不入。 疑惑逐渐转为烦躁,看着那一只散漫孤傲的流萤,邱羽恶心突起,抬手就想把它当场碾成碎渣。 谁知手指触碰瞬间,竟然直接穿透小虫躯体而过,指节微颤,在近乎透明的虫体中若隐若现。 下一刻周遭木架尽数弯折倒塌,竟是无声无息,流萤丝毫不为所动,碎块尘埃透体而过,看不到一般依旧闲散游荡,与满场混乱不堪形成诡谲又荒诞的对比。 邱羽全身神经紧紧绷起,眼看着录事阁在死寂中逐渐变成废墟,顾不得再去寻找,奋力在漫天砸落的竹简木块中左躲右避。 忽然,脚踝扭伤处钻心一疼,身子顿时瘫软摔落,慌乱看去,竟是一根尖利竹简深深穿透皮肉,鲜红的血瞬间淌了下来。偏偏这时,身旁一排木架轰然倒塌,朝着邱羽脑袋直直盖下,纷乱间,脑中猝然响起一声诡异怒吼,陌生中带着几分异样的熟悉。 “快逃!” 邱羽顾不得细想,在滔天烟尘中吓得抱头瑟缩,然而等了许久,想象中的疼痛却迟迟不到,少时有光柔和,映亮他两片薄薄眼皮,邱羽战栗着悄悄睁开双目,却再次被眼前所见惊到失言。 流萤明灭里蛙声阵阵,满眼的翠绿绵延随风翻滚,稻禾弯弯,穿过稀稀拉拉的几座貌似房子的茅草土坯,平铺的画面延伸陡然向上,终结于远处高耸起伏的群山。山尖披着星海,指向如泼了靛蓝色油墨的响晴夜幕,圆月高悬游云细丝,万籁霜天恬静安详,有甜丝丝的清风拂过额间,也同样抚平了邱羽心中躁动不安的慌杂涟漪。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清润男声在脑后响起: “是谁?”
第六十章 羞辱 邱羽浑身一僵,脚踝疼痛也全然忘记,惶然回身,却见一身形瘦长的男子提灯立着,大半身子隐在烛光晦暗里不敢靠前,看起来竟是比他还要紧张几分。 见邱羽许久不答,男子也没再讲话,犹豫着俯下更低,灯笼随着他的动作轻晃,照出了一张风光霁月的年轻面容。 邱羽登时惊异更甚,并不是因为看清男子浑身上下只着了一件中衣,而是他的眉心正中,有一颗与血祭傀儡们一模一样的竖形朱砂痣。 怔愣间,男子已经朝他伸出了手,邱羽下意识错身躲开,却发现那只手并没有停下,目光分明穿过了自己,投向身后一团蜷缩在地面上鲜血淋漓的干瘦狐狸。 邱羽满腹质疑,干脆起身躲在一旁,男子却好似压根看不见他,完全无视了他试探着挥在眼前的手,只小心翼翼戳了戳那狐狸。 狐狸没有回应,死了一样毫无生气,男子无措片刻,忽然起身向不远处的茅草屋跑去,邱羽以为他被吓跑,刚想去追,脚踝处猛然一抽,疼得他倒吸冷气,竟是一时无法挪动半分。 望了望男子远去的背影,邱羽咬了咬牙,双手捏住竹简片奋力一拔,在血花四溅前撕破衣摆将伤口处缠了结实,起身就要朝茅屋寻去。 就在这时,茅屋木门再次打开,男子竟然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个盛满清水的大瓢。 清冽的水顺着嘴角缓缓流下,狐狸起初并无反应,就在邱羽以为它已经凉透了的时候,却见狐狸一节粉红的小舌虚虚探出,舔了一口清水后浑身一震,仰头大口大口猛吞起来。 男子紧锁的眉头也终于舒展,怕它呛着,一手捧着水瓢一小口一小口喂着,另一只手轻轻安抚它的背毛。 狐狸像是半辈子没喝过水一样,几个弹指间就将满满一大瓢清水舔了干净,男子仍旧抚着他的毛,许是喝完水恢复了些意识,本来奄奄一息的狐狸突然发起袭击,趁其不备抬头咬烂了他的手背。 鲜血霎时撒了满地,男子呼痛逃开,狐狸颤巍巍支起身子,炸毛对着男子龇出尖牙,喉中发出威胁的呜呜低吼。 一人一狐就这么僵持在稻田之中,邱羽默默坐在一旁,不自觉跟着男子冷汗直流。 有微风掠过,挟着稻谷青涩的甜香,拨起男子散乱在额前的碎发。 狐狸又呜了没几声,忽然脚步晃了几晃,一头栽倒在松软的黑土上。 男子呆在原地踟蹰半晌,还是上前将它抱起,带回了自己居住的茅草小屋。 邱羽跟着穿墙而过,茅屋空间不大,石砌成的墙壁有些漏风,好在时值初夏,倒多出几分惬意的凉爽,屋内物品很少,靠窗的地方摆了一张木床,宽大的桌案和石凳坐在房间正中,桌面锉刀图纸杂乱,两盏烛灯在随风摇曳,昏暗橙光照亮满地大大小小的木条碎块,有的已经雕刻成形,赫然就是一个个尚未点砂的木偶傀儡。 男子绕过满地狼藉,轻手轻脚将狐狸放在床上,只随便在手上缠了几道纱布止血,指尖法诀捏出,浅红色的灵流萦绕,缓缓包裹住狐狸瘦小的躯体为它疗伤。 趁这功夫,邱羽在屋内仔细搜查起来,他捡起一只已经刻出人形的木偶娃娃翻看,开始四处寻找最关键的朱砂被藏在了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桌面木屑中露出的一角竹简吸引住了他的目光,挥手拨开,封面《稻园录事》四个清秀小篆显现眼前,再往下看,落款署名竟是:寒凛山,公孙允。 邱羽一时怔住,回头望了望专注为小狐狸疗伤的男子,这才发现他此时不过十七八的少年一个,拥着小狐狸安安静静坐在窗边,月色婆娑,悄然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莹润柔光,眉心红痣衬得肤白如雪,朗目疏眉薄唇浅淡,不笑也自带三分温润,霁月清风,翩翩如画。 很难想象这样的谦谦玉人,会是后来一手造就三界涂炭的罪魁祸首。 又一阵微风拂过,邱羽霍然回神,甩了甩脑袋推开竹简再看,一行行小字规整排列,居然满满都是公孙允在这里种地和做木偶的研究记录,稻谷的选种,旱育到虫害防治、木偶的木料选材到骨骼模拟…事无巨细详略有致,而每篇记录标注时间无一例外,全部是壬戌之年。 邱羽当即醒悟,原来他方才触碰小虫那一下,竟是直接给拉进了录事卷轴三百年前的影象之中! 幸亏方才机灵躲开了公孙允的手…… 心有余悸想着,窗边传来一阵响动,公孙允下了床,不仅已为狐狸疗伤完毕,甚至还帮他清理掉了满身脏污。乱七八糟的污秽一褪,露出了本来面目,原来还是一只红白相间的雪山妖狐。 公孙允轻手轻脚行至桌案前,细心收拾了满面狼藉,末了抬手调暗烛光,拿起木偶投入研究记录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田野中虫鸣渐歇,皎月开始西颓,蜡炬滴落的红泪堆积了厚厚几层,夜色岑寂,烛芯发出噼啪一声脆响,邱羽一哆嗦醒来,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笔尖摩擦竹面沙沙,月影徘徊,邱羽打了个哈欠寻声去看,却发现公孙允此时竟然还在忙碌。 只见他一手雕刀细细刻着,另一手时不时执笔在卷轴上写写画画,毛笔笔杆细长,花纹怪异繁琐,外壳看起来很旧,末端已经炸开分叉,不像是堂堂一派少主会用的东西,倒像是从进京赶考的穷苦书生处讨来的二手废物。 又这样盯梢了半夜,期间公孙允起身,邱羽如获大赦以为他终于要去睡觉,谁知公孙允换了一副新烛台,又接着继续埋头写写画画,最后邱羽实在熬不住了,脑袋栽了几栽,再次靠在门边沉沉睡去。 翌日再醒来已是晌午,日光如金粉透窗倾洒,满屋杂乱被清理整洁,木床上的红狐早已不见踪迹,唯独公孙允一人静静趴在桌案上沉睡,不知是谁为他披上了一件长衫。 清风舒朗,日升月降,卷轴里的时光仿佛开了倍速,邱羽渐渐发现,公孙允似乎始终孤身一人,白日披斗笠在田间劳作,夜晚回草屋挑灯雕琢,只偶尔连着几天见不着人影。 后来狐狸来得越发频繁,有时是来要水喝,有时只是静静卧着,陪公孙允忙碌至深夜。后来公孙允才知它是被山中灵兽追捕,无意逃入这隐蔽的地宫结界之内。 再后来,一人一狐越来越熟稔,少年就开始教他识字弹琴,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每次红狐都半道睡着,少年也不恼,仍是坐得板正,安安静静写完娟秀的字,弹完破旧的琴。 平淡的日子如细水长流白驹过隙,这天正午太阳毒辣,少年刚从田里回来,斗笠才刚脱下,几口水还未来得及咽,虚掩的大门突然被砰的撞开,狐狸浑身是血跌跌撞撞闯入,身后拉出一条刺目红痕,呜咽了几声后四肢瘫软昏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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