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四目相视,篝火猛然发出一声噼啪木柴爆裂脆响,黑鲤双目赤红,粗重的喘气吹起邱鹤鸣沾着泪水的眼睫,场面霎时死寂。 片刻,邱鹤鸣目光飘飞,呵呵开口:“我错了我错了,不该逗弄你,好小鱼,先放开我吧,这样压着,说话也挺不方便的呵呵呵……” 黑鲤这才反应过来,喉头上下一动,触电般猛地闪身远离。 “咳咳。”邱鹤鸣装模作样清嗓子,“翻篇翻篇,不过你这该感谢我的,你看,我还意外帮你突破修为化出了人形,你是不是……” 黑鲤一记眼刀,邱鹤鸣立马举手投降:“好好好,不说这个了,聊了那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在下邱鹤鸣,九华仙士。” 黑鲤冷冷道:“普通小魔,无名。” “无名?那怎么行?!”邱鹤鸣摩挲着下巴苦思冥想,半晌忽然喜道:“你是条黑锦鲤,又有千里良驹之潜力,不如就叫你锦骥如何?” 见黑鲤良久不回应,他又自顾自说:“不过你修的是什么路数?刚修成人型灵力就如此强悍,日后定然不可估量啊。” 黑鲤垂下眸,半晌才低低道:“没路数,不过是这归墟泊里最卑贱的一支下等魔族罢了,谁都能随意践踏,谁都能肆意碾死,永无出头。” “……” 邱鹤鸣一时语塞,他还是仙鹤的时候自幼生活在灵气充沛的仙界边境——九华幽谷之中,谷中灵兽友好互敬,大多是养来给仙君仙姊做坐骑,像他这般修出人形的极其稀少,谷中本就和谐自由,豢养灵兽的仙使得知此事便放他入世,随他自在修炼去了。 因此他这般自小浸在善意美好之中的人,只在话本和传说中听闻魔族等级森严,下等魔族卑贱疾苦,如今真真切切听人这般自嘲,料是再不拘小节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黑鲤瞥了他一眼,心中暗暗冷哼,果然人魔都是一样,尊卑的歧视与生俱来,一听到自己这般出身,他脸上的震惊甚至都不屑于掩饰。 正想着,衣料摩擦声簌簌,紧接着眼前光线一暗,黑鲤双目倏而大睁瞳孔轻颤,邱鹤鸣竟然忽然扑上来,一把将他的脑袋拥入怀中,温暖的手掌一下下抚摸他乱糟糟的发顶。 “没事了,没事了。”温柔的声音透过胸腔传入耳畔,酥酥麻麻的感觉霎时传遍四肢百骸,“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本仙修炼,本仙保护你,没人会再敢欺负你,有朝一日你修成归来,若是想,我愿陪你一起消灭这糠糟不公。” 画面定格,太岁拂袖一挥,景象随之泛起褶皱,如水波涟漪般晃动消弭,紧接着,一幕幕场景飞速流逝,邱羽看到,锦骥与邱鹤鸣并肩行于天地,他教他识字练功,他为他相伴护法,他们在落樱纷飞的暖春泛舟江南,在稻谷飘香的金秋抚琴中原,在乱琼碎玉的冷冬游嬉漠北…… 两个人分明一个洒脱不羁一个沉稳寡言,却就这样不知觉间成为了彼此最亲密的挚友。 慢慢的,周遭景致变换开始放缓,一片黄青色的银杏悠悠擦过鼻尖,酒香夹杂着淡淡花香扑鼻而来。邱羽一行人与他们一起,于春末夏初来到了魔域毗邻的一个喧阗小镇。 邱羽眉心一跳,熟悉的街道熙攘繁闹,视线上移,“乌啼镇”三个大字赫然出现在城门的牌匾之上。 “这就是凡界吗?!”翠虬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多凡人,没见过世面般激动地东张西望。 邱羽捏了捏拳不自觉回头看去,玖夜眉头紧蹙,不动声色与他四目相对。 哒哒哒—— 一阵悠闲的马蹄打破了沉思,邱羽回身,只见城门下,邱鹤鸣骑着匹奶牛花马,仍旧一身白衣,头顶戴着斗笠,笑嘻嘻与黑马背上闭目懒得理他的锦骥插科打诨。 邱鹤鸣在马背上伸了个懒腰,忽然被什么味道吸引,努力吸鼻子寻找:“好奇异的酒香,小鲤鱼,我饿了。” 锦骥掀起一只眼皮瞥他,淡淡道:“久闻此地有家酒楼名声在外,便去那里吧。” “锦兄说的可是仙居楼?这个我知道,他家不仅酒好,最出名的当属那位秀靥比花娇的妙人儿,品美酒,赏美人,人生得此足矣,还等什么,快走吧哈哈哈!驾!” 奶牛马一骑绝尘,引着路人纷纷侧目躲避,邱鹤鸣哈哈大笑,将锦骥远远甩在身后。邱羽注意到,锦骥策马追赶前,眸色中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这变化太过微妙稍纵即逝,乃至于他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蜃境再次变换,他们进入了仙居楼,邱鹤鸣口出妄言博得祁茵茵关注、一掷千金买美人赏舞,仙居楼走水如有神降英雄救美……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开始与试炼中所见重合。 与彼时不同,再见旧人,感慨之余邱羽终于可以分出心思思考。如今他身在其中,站在了届时魔尊锦骥的视角,看朝夕相伴的挚友与自己日渐疏离,看他们相识相知,最后相爱。 很明显,直到这个时候,锦骥与邱鹤鸣都还保持着良好的关系,那究竟是从何时起,两人之间开始走向不可调和的呢?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笛音传入耳中,邱羽从沉吟中回神,只见不知何时场景再次转变。落日余晖,锦骥盘坐在陌生的山坡上阖目吹笛,清风卷起桃花悠悠,有几片悄悄停在他的发梢。 一曲终了,他默默搁下玉笛,山间静谧,几声鸟鸣清脆,身侧平躺小憩的邱鹤鸣忽然开口:“小鲤鱼,我要当爹爹了。” 锦骥背脊一僵,片刻低低道了一句恭喜,嗓音却有几分喑哑。 邱鹤鸣坐起身,嘿嘿笑着从怀中摸出一支黄玉发簪:“记得这个吗?” 锦骥扫了一眼,点了点头:“嗯,你说过的,最喜欢的宝贝。” “那你记不记得我还说过,有朝一日遇得佳人,我就把这件簪子赠予,玉簪明心,它在哪,我便在哪。”邱鹤鸣伸出手掌,将落日握在手心,“我想好了,信已寄去仙居楼,我不成仙了,我想留在这凡间,陪茵茵过完一生。” 山风忽起,一片浓云悄悄遮住了霞光。 锦骥紧紧盯着他的侧脸,几次张口又再次闭上。 邱鹤鸣对他粲然一笑,青年逆着最后一道绚丽霞光梨涡深深,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锦骥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其实我……” 咔嚓! 巨大的闪电猝然划破苍穹,余晖彻底被泼墨黑云吞噬殆尽,飓风卷起漫山烟尘,山林震颤狂啸,淹没了锦骥接下来的话语。 邱鹤鸣惊极,天空以迅雷之势瞬间变暗,还没来得及反应,又一声炸响贯穿耳膜,几道闪电如巨龙降世,轰鸣着向二人灌下,邱鹤鸣登时面色惨白, 那竟然是,飞升雷劫! 轰! “鹤鸣!!” 一切都已经晚了,雷劫降下瞬间,邱鹤鸣伸手推开了还未反应的锦骥,又有数道金光破开滚滚黑云将他完全笼罩,山石霎时坍塌簌簌滚落,邱鹤鸣被发狂的飓风卷入苍穹,如一片枯叶悬浮天际。 锦骥怒吼,一次又一次试着上前,奈何雷劫太过霸道,每每还未靠近,他便被击中,弹飞百丈之外。 雷电肆虐达到顶峰,邱鹤鸣衣袍撕裂,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一掷,随后便裂做齑粉,飘散在茫茫天地。 乌云与狂风紧接着骤然消散,雷电隐匿,如同来时一般突然,苍穹再次恢复了平静,瓦蓝天空中,一弯虹光绮丽炫目,反射出断了线般坠入地面的晶莹。 锦骥颓然跪倒,好似一头绝望的兽般嘶声咆哮,全然不顾浑身鲜血淋漓,指尖深深陷入泥土之中。 忽然他想到什么,猛然向前爬去,失心疯般刨土找寻,终于,一片亮光刺入他的眼眸。 一只黄玉发簪脏污不堪,孤独地躺在狼藉满地的碎枝废墟之中。
第四十七章 与君初相识其三 咔—— 周遭景致逐渐出现银白裂痕,眨眼间蛛网一般扩散蔓延,随即哗啦一声锐响尽数碎裂,沼泽陷入无边无尽的虚空。 紧接着,昏暗中传来一声婴儿啼哭,几只轻晃的烛光由朦胧转而明晰,虚空随之被照亮。邱羽心脏一紧,只见暖阁中,祁茵茵面色苍白卧于床榻,张嫲嫲泪流满面,欣喜着将怀中婴孩抱给她看。 那个小婴儿,正是他自己。 画面再次飞速流转,春去秋来,婴孩逐渐长大成稚童,稚童又长大成为少年。数载光阴弹指一挥,邱羽看到,在他人生初期的短短几年中,锦骥化身成看不见的守卫者,默默参与了他成长中的每一刻。 他看到他趁无人悄悄送来糖点玩具,看到他背地里教训欺负他母女的小混混,看到他一度拉住因贪玩差点跌入悬崖的自己…… 只唯一奇怪的是,邱鹤鸣离开后,锦骥对祁茵茵的关注近乎为零,他的眼里似乎只有尚且年幼的自己,没有分半分多余情感给祁茵茵,更别说试炼虚境中那种看起来若即若离的不明暧昧。 后来,这种陪伴并没有维持太久,随着锦骥修为的与日俱增,在他四岁那年的某一日,他终于跃过龙门,渡劫修成一条黑鳞神龙。 与邱鹤鸣的飞升不同,锦骥的飞升并没有雷雨阴翳,相反,那日风光月霁,湛蓝长空万里无云,天河浩荡奔腾,天门大开,巨龙御风直上,最终隐没在九天苍穹。 “真帅啊。”翠虬仰头喃喃,片刻又轻叹一声,摇头无奈,“这样完美的男人,天妒英才!可惜就这么被贬了!” 邱羽讶异:“被贬?” 翠虬耸了耸肩,惋惜愤愤道:“是啊,尊上,啊不,前任尊上一朝飞升,没过多久就被陷害不白遭贬,回来魔域时浑身是伤,血池子捞出来似的不成人形,修养了半年才入冥川。要我说,成仙有什么好,那群假正经一个个看着人模狗样,背地里什么恶事做不出来,老尊上这么正直纯善都被逼成这样,当初大战要不是他们使阴招,三万个麒麟角都挡不住我们魔族碾压!” 被人陷害? 邱羽皱起眉头,试炼虚境最后,锦骥于空寂大殿一刀贯穿邱鹤鸣心脏,那这个陷害他的人,不会真的就是他吧…… 想着,他悄悄咽了一口唾沫,翠虬会这么说,八成是还不知道背后还有这么一层隐情,事情太过扑朔,他没有声张,打算继续看下去再做打算。 可周遭景致却越发模糊,画面一开始微微震颤,到后来竟如同置身强震,一切都开始坠落崩塌,最终,他们又回到了那片幽寂的沼泽。 他刚想开口问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太岁昏昏沉沉站立不稳,哼唧几句后猝然咕咚一声以头抢地。 “太岁!”几人焦急上前,却发现他小脸涨红嘴唇苍白,死死抱着小老虎布偶一动不动。 “还好还好。”翠虬顾不得污泥蹭脏衣摆,蹲身轻柔抱起太岁,“蜃境灵力损耗太多,本来还能再看一会仙魔大战的震撼场面来着,这老顽童非得炫技搞花式转场,这会灵力透支晕过去了,我记得这片沼泽长有一种红果参草,找来喂他吃下,再休息几日就恢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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