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允一怔,顿住脚步。 徐朴因为在焦山之战中的功劳,回京后便升为侍郎。当时季允即将与临川侯成婚的消息传出来,云佐便说“季将军成家了属下才好成家”,说的就是他已到徐家提亲,要娶徐侍郎的姐姐。 如此说来,徐家与中军关系匪浅,徐朴本人见临川侯并不奇怪。可听着帐中传来阵阵欢笑,季允还是难免多心。 他强迫自己不许乱想,就当从未来过,离开了营地。 之后几日,他总会有意无意地路过临川侯的营帐,徐朴却时常在帐中,二人交谈甚欢。 见到此情此景,季允难免想起,越国未亡时侯爷就与徐朴颇多交集,后来行军途中,他们更是常在一起。 若说他们什么都没做过,季允相信。可若说什么都没想过,却是不信的。 还有一次恰好碰见徐朴从里头出来,徐朴看见他,又讶异又惊慌,匆忙朝他行礼,仿佛要掩藏什么秘密似的。 而帐里的侯爷则是一贯的从容,抿唇问他:“季将军可为本侯准备了什么新婚礼物?” 季允一时无言,然后听见侯爷的轻笑,“谅你也没有。还不快去?” “……好。” 随后季允想了很多。若说从前侯爷养美人是为了逼他发疯,其实并不喜欢他们,可侯爷却能自如地调戏他们,尽显媚态,前几日还管皇帝要百名美人……说明侯爷本性风流。 所以侯爷不碰别人,不是因为不想,只是因为怕他不高兴。 想至此,季允又是感动又是难过。感动侯爷为了自己的心情而压抑本性,难过无论自己对侯爷多好,对方却永远想要更多。 ——侯爷委身于他已是莫大的恩赐,他身为正室,又岂能如此小气? 于是季允回到府上,遣散了后院那些倚红楼的美人,命魏清重新去南风馆找一些回来。 魏清大为吃惊,自家侯爷和自家将军都要成亲了,哪有这时候买美人的? 可季将军态度坚决,魏清只好问:“您想要什么样的?” 季允想了一会儿。侯爷之前从南风馆买的美人,全都肖似他,但那是为了让他觉得自己是替身。而侯爷从倚红楼买的美人,则各式各样都有,唯独没有肖似侯爷自己的,是为了让他忘记过去——所以侯爷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季允只好说:“各种都买几个,漂亮的就好。” 别的不知道,但他知道侯爷喜欢漂亮的。 大婚当日,临国公府上下被清扫一新,季允知道侯爷爱干净,务必使各处都一尘不染。每间屋子挂了大红的喜联与绢花,才发出新芽的树枝上垂着条条红绸,写满新婚祝词。接亲的道路铺上了红毯,隔三五步就摆一盏桃花地灯,灯罩朝外一面贴了剪纸“囍”字,其余三面则是鸳鸯、连理枝等吉祥图案。 完婚的时间在夜晚,但侯爷发出的请帖太多,下午府门口就车水马龙。正门前挂着两串彩珠,中间用木棍相连,一只大红大绿的鸟儿头戴喜冠,爪子扒着木棍像荡秋千一样晃动,冲每个进门的宾客喳喳叫着。 季允让买来的美人在无心阁耳房更衣梳妆,打扮得艳丽喜庆又各不相同。还有人随身携带工具包,里头装满伺候人的用具。 天色渐暗,府上已来了不少人。季允按照先前的安排,胸前戴一朵大红花,跨上骏马,在热闹的锣鼓声中前往营地接亲。 营地外,喜轿早已等候多时,季将军下马行亲迎礼,随后与那轿子一同回府。 一路围观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都在瞻仰这位传闻中的战神。季允紧抿双唇,努力使自己显得平静,眼中却始终笼罩一层似有若无的心绪。 到了临国公府门外,轿帘掀开,一个戴着盖头的颀长身形走出来,围观的百姓纷纷看呆了。 他们久闻临川侯风华绝代,却第一次见到身形看如此勾魂的男人。喜服宽大的衣摆随他步态摆动,其下若隐若现的窄腰令人遐想不已。 百姓们原以为,镇国将军与临川侯的婚姻是一场权力的合作,可直至今日才发现,也只有侯爷这样的美人才配得上声名赫赫的大将军。 新人入府,大门将百姓的喧闹关在外面。此时夜色降临,下人点亮红毯两旁的地灯,映出一对新人的身形。 他们挽着同一条系着红花的绸缎,在宾客祝贺中上前行礼。拜过天地高堂,拜过彼此,遂正式结为连理。 按照规矩,即便娶的是男子,嫁来的一方也该先入洞房等候,由其丈夫在外招待宾客。可程放鹤是闲不住的,开宴时便命季允当场挑起他的盖头,然后端了酒杯走入席间。 在场众人从未见过如此夺目的临川侯,他身穿繁复的朱色喜服,眼尾刻意染出大片艳红,浅笑间风华流转,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每一个人,偶然的对视间,无数呼吸为他而凝滞。 可大家又无不清楚,如此令人心醉神迷的侯爷,从今往后只属于季将军一人。 今夜院中来了几百名宾客,坐了三四十桌。程放鹤拉着季允挨桌敬酒,有人敬他就喝,偶有不长眼的要敬季将军,都被他一人挡下。反正他酒量过人,一圈下来,只眼尾愈发红了,步态却无半分摇晃。 经过徐朴所在的桌子时,程放鹤见徐朴目光躲闪,便刻意支开季允,给徐朴满上一杯酒,悄悄贴在他耳边说:“徐侍郎是羡慕了?你姐姐很快也要出嫁,你一个人难免寂寞,也该成亲了吧?” “属下终生不娶。”徐朴话音微僵。 程放鹤歪着头盯了他一会儿,轻笑,“你也就现在说说。十年二十年后,你会改变想法的。” 说罢,他饮尽自己杯中酒,从容转身而去。 夜渐深,灯火阑珊,喜宴终场,宾客三三两两散去。程放鹤回到无心阁打算安享新婚之夜,见季允静立在门口等他。 其实程放鹤只是微醺,却故作站立不稳,勾着季允的脖子,让人搀进屋里。 撒帐,交杯,剪烛,系发。季允一丝不苟地做完礼数,还要时不时扶一下歪到自己身前的醉美人。 红烛火光于美人颊边跃动,交杯酒渍沾在他唇角,他松松握着装有二人青丝的香囊,在季允耳垂上咬了一口,声儿动人极了:“季郎……给本侯准备了什么礼物?” 季允望着心心念念的新婚夫君,心跳得极快,恨不得现在就去撕侯爷的喜服,却握紧拳强自镇定,朝外唤了声:“带人上来。” 门外魏清得令,片刻之后,竟带上来十余名衣着鲜艳、涂脂抹粉的漂亮公子。他们一齐朝侯爷下拜,盈盈行礼。 季允道:“这些美人是季允送给侯爷的,以后好在侯爷身边伺候。” 当时程放鹤提出送礼物这个主意,就没对季允抱什么期望,毕竟大将军本不是浪漫的人。所以看到这奇奇怪怪的礼物,程放鹤也不失望,反而轻佻道:“这么多美人,季郎果然懂本侯的喜好。这下无心阁伺候的人手够了,本侯一睁眼就能见着他们,心情也变好了。” 他对季允的心意表达了肯定,却听季允压抑着话音问:“可今夜毕竟是侯爷与季允的新婚之夜,就先让季允一个人伺候侯爷,好不好?” “什么?”程放鹤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些美人不是端茶倒水的吗? 季允挥手命众人下去,从身后抱住呆立的临川侯,用下巴蹭他肩窝。这会儿程放鹤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一股恼怒油然而生,一把推开他。 程放鹤别过头,抱起双臂轻哼,“你的意思是,本侯与你成婚后,还要再养一个后院?季允,你心真大啊,是觉得自己满足不了本侯么?” 被推到一旁的季允没敢再走近,他垂头站着,长睫遮住眸中波澜,“季允……白天忙于公务,恐怕无法时刻满足侯爷。侯爷留他们在身边伺候,兴致上来就随时宠幸,季允只当不知道——只要季允晚上回来时,侯爷还在就好。” 程放鹤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望着他,“本侯不是说过么?本侯从来只有你……” “可侯爷想要更多,对吗?” 程放鹤嘴角一抽。这家伙一天到晚在想什么鬼东西? “季允听见侯爷与徐侍郎交谈甚欢,就觉得侯爷一定想要更多,可碍于季允的情面,不好意思下手。那徐侍郎毕竟是朝廷命官,传出去影响不好,侯爷若爱美人,不如自家养上一些……” 程放鹤再听不下去,两步上前,与季允面对面贴得极尽。他抓起对方一只手臂,圈在自己腰间,又握住人另一只手腕,“季郎可知,本侯要送你什么礼物?” 他攥着人手腕,伸入自己衣襟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裹红布的物件。 季允拆开,发现是一个埙——不是寻常的陶制,而是石头做的,表面雕了鱼纹。 “本侯前些天找徐侍郎,说季郎曾找本侯学埙,本侯当时没让,这会儿想送他个军中常用的上品陶埙,请他出主意。” “徐侍郎却说,军中吹埙多是临时起意,荒郊野外买不到烧陶的埙,便拣块圆润的石头钻孔来吹,且石埙音色更为苍凉,这才是军中风骨。” “本侯就命他弄些适合制埙的石头来,亲自挑了块漂亮的,又盯着他钻孔。起先失败了两个,不是音高不准就是音色太哑,第三次才做成。上头的鱼纹是本侯亲手所刻,这样季郎行军在外,也能记起本侯的思念。” 季允紧握那石埙的双手微颤,愣愣听他说完,许久,手指小心抚过埙孔和鱼纹,像是捧着极为爱重的珍宝。 他薄唇轻启,话音几不可察地发抖:“所以,侯爷与徐侍郎共处一间营帐,只是在为季允准备礼物?” “不然呢?”程放鹤一手搭着他肩膀,一手抚上他脸颊,拇指细细描着他英俊的眉目,“季郎啊季郎,你也不想想,本侯连你都尝过了,哪还看得上那些庸脂俗粉?” “侯爷……对季允真好。”季允喉咙发干,一口咬上对方不安分的指尖,牙齿磨着娇弱的指腹,让人有些疼,又禁不住想要更疼。 程放鹤快速狠啄一下季允的唇角作为报复,“季郎是有勇有谋的大将军,又对本侯如此贴心,本侯合该对你好。” “本侯已是你明媒正娶的人了,到底要怎样做你才会相信,本侯从此只属于你一人?” 说着,他要去拥吻对方,却先被季允躲开,“怎样都不信。” 季允回到方才众公子跪的地方,那里有人落了个包裹,他拿过来解开,里头露出的东西令程放鹤瞳孔一紧。 ——这年头买人就一定得附点赠品是么?! 接着,季允从中挑了根麻绳,一手将还在吃惊的程放鹤箍在怀里,用绳子在人脖颈绕了个圈。 “……除非,将侯爷绑起来。” 那夜程放鹤始终穿着新婚的大红喜服,麻绳把华丽的衣料勒出褶皱,在他身前打了紧致漂亮的结,将他双手固定在背后。他头顶的玉冠银钗原本系得严实,却因为过度晃动而耷拉到耳边,微卷的发丝和着汗水黏在鬓角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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