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前听见的话还清晰地印在脑海中,他咀嚼两遍,突然明白了什么,顿时心中讶异,而后渐渐泛起丝丝甜意。 “侯爷!” 季允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无心阁的榻上。方才那一声惊动了外头,推门而入的是宫里的宦官。 “季将军醒了?”那宦官表情严肃,“若还走得动,就立刻入宫面圣吧。” 季允试着活动身体。虽然梦境最后他仿佛快要死了,现在却毫无虚弱之感,从头到脚亦无疼痛,甚至觉得精力充沛,全不似大病初愈。 他当即扯下后颈的衣领,面对铜镜看向脊背,那里光洁如初,根本没有什么花瓣。 “临川侯在哪?”他脱口问出。 “季将军入宫,就能见到他了。” 侯爷在宫里?季允满脑子都是梦境中的事,还有侯爷口中那句爱他,沉浸其中并不清醒,听宦官说要面圣,便随之上了车。 一路上,他都在梳理脑海中零碎的信息,结合发疯的感受与消失的花瓣,愈发确认了自己的假设。 入宫后,他被径直送往金殿,脑子里乱糟糟的,稀里糊涂给皇帝叩拜行礼。 今日的皇帝却不似以往,并未和他寒暄,而是沉声问:“在焦山,季将军何故杀死前锋军副将吴江?” 季允一下被问蒙了,有这么回事吗?难道是他发疯时干的? 他茫然抬眼,却立即注意到坐在一旁的月白色身形。 长腿窄腰,微曲的碎发与随意系上的衣襟,弯眉凤目和眼尾的薄红…… 他几乎有种冲动,想不顾一切就这么扑过去,将那人紧紧抱在怀中,再也不放手。 但他忍住了,试图编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臣当时……” “当时季将军与吴江殊死搏斗,被其随身携带的药粉迷晕,失手杀人。” 临川侯漫不经心接话,却收获了皇帝的冷眼:“朕在问他,没问你。” 皇帝的话音带着薄怒,季允见心爱之人遭到诘难,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想想刚才,他一睡醒就被带到宫里,从宦官到皇帝都面色不善,显然是生了疑。这也难怪,他身为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却在荒郊野岭擅自斩杀同僚,的确不应该。 侯爷还在殿内,他必须保持冷静。于是季允迅速环视殿内,发现跟去焦山那宦官竟也在,便道:“焦山之前,临川侯设计诱出吴江反心。然此人事先在中军队伍里埋伏了心腹,臣难敌众贼,又中了药,无奈之下,只得先下杀手。” “若放走此贼,令前锋军知晓计划败露,李光耀定会立即举兵,臣万死难辞其咎。此事张公公全程目睹,可为臣作证。” 那宦官被点名,便站出来。当初他看得清楚,发疯的季将军刺死吴副将,下一个就是冲他。幸亏临川侯来得及时,才救回他一条命,现在又岂能不报答? 张公公行礼道:“回陛下,当日侯爷的计谋着实高妙。吴江为了抢下所谓‘马翰臣与临川侯的私信’,竟连告发前锋军谋逆的信都肯放弃,足见这个马翰臣的确和前锋军有联系。” “后来属下在车里找到书信原件,当真是马翰臣所书,与前朝文书比对,笔迹并无二致,收信人却是李光耀李将军。” 宦官取来那封书信,呈上御前。 皇帝接过看了,旋即蹙眉。季允立即便猜到,信上说的是商议谋逆之事。 ——不愧是他的侯爷,这一招高明极了。不仅骗出吴江的反心,还往山脚下扔了个烂摊子,让众人只关心吴江的立场,而无暇顾及临川侯的离开。 可是侯爷,最终还是没走。 向来稳重的大将军,此时唇角却不经意地微微弯起。 “也罢,”皇帝看完书信,表情总算放松下来,“既然这个吴江罪行昭昭,杀了也就杀了。前锋军打算以秦城为据点谋反,出兵讨伐之事,须尽快安排。” “请陛下给臣三日来准备,三日之后,中军即可启程讨贼。”季允忽然跪地,朝御座深深下拜,“臣斗胆,临行前恳请陛下赐一桩恩典。” “季将军要什么?” 季允很少居功向皇帝讨要东西,不是要不起,而是皇帝能给的他不想要,他想要的皇帝给不了。 而此时此刻,在一场漫长的梦境后骤然见到心爱之人,他突然极其想要,即便是冲动之举,也愿意试试看。 季允俯身叩首,一字一句极为郑重:“臣请陛下为臣与临川侯赐婚。” 低低的话音传遍殿内,四下寂静。 别说皇帝,就连临川侯本人也张大了眼,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皇帝颇有些尴尬,咳了两声,望向临川侯,“此事……季将军可同你商议过?” 季将军刚醒来就被抓到宫里,怎么可能同他商议过。程放鹤垂眸抿茶,恢复那副淡淡的模样,“贼寇未灭,季将军这会儿谈论私事,不合适吧?” 云淡风轻的话音飘过,季允伏在地上的身体一僵。 他沉默片刻,吐出发抖的一句:“……是臣莽撞了。” 没有说好的事就在御前开口,季允对自己方才的冲动懊悔不已,连忙告退离开皇宫。之后他径直去了六部办公的衙门查问粮草军备,确认物料充足,又前往营地,发现吴江的死讯被彻底压住,连营中都没有传开。 他召集几名高级将官,传达了三日后启程讨贼的指令,命众人先行筹备,严令他们保密。不过他知道,一旦大军从京城出发,消息根本瞒不住。 既然如此,还不如先送个“自己人”去报信。 于是季允在主帐里召见了公孙猛,直接告知:“在焦山,吴江死了。” 公孙猛平静的面上毫无波澜,只是问他:“侯爷现在如何?” 这话问得季允心里发酸,他侧过头扬起下巴,略带傲慢道:“侯爷很好,用不着你操心。” “侯爷没事就好。”公孙猛仍是那副冷漠样子,“所以,季将军是来杀我的么?” “本官为何杀你?” “自古两面三刀的奸细都没有好下场,吴江死了,我再也无用,还与季将军心怀同一个人,你岂能不杀我?” “我问你,”季允思索片刻,忽然盯着他,“你心怀侯爷,是只贪他美貌,还是一心只为他?” “什么意思?” “本官给你个为他而死的机会,你要不要?” …… 季允回到自己府上已是夜里。魏清出来迎他,他却不由分说将人抓去书房,打开内室的门,指着空荡的墙壁问:“当初这里挂的那副纪垂碧画像,是侯爷见过我后,临时命人画的吧?” “啊?不、不是,怎么会?将军为何这样说……”魏清一脸慌张,语无伦次。 “侯爷吩咐的莫非是,比照我的模样画个像的,又不要太像?” “这这这,季将军……”你怎么知道? 魏清虽然没有答话,但看到他的表情,季允什么都懂了。 果然正如他昏迷时侯爷所说,纪垂碧是假的,替身是假的。亏他一门心思为侯爷找到挚爱,却只找来了假冒的柳珺,侯爷为了所谓的任务,还在柳珺面前假装深爱…… ——从头到尾就全都是骗局,侯爷与他的相遇,不过是精心安排的任务计划罢了。 只有侯爷最后选择为他而留下,是真实的。 季允无端地,突然一阵狂喜。 “你们在这做什么呢?” 临川侯轻快的话音传来,换了素色中衣的人推门而入,却在见到二人站立的位置时,笑容凝住。 季允此时满心都是他,快步走到他身前,抓住他一只手臂问:“世上根本没有纪垂碧这个人,对吗?” 作者有话说: 本文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副cp,对受有箭头的人都不会变心 我都快完结了,看你们的评论我觉得我还能再写五十章虐恋情深,笔给你们ovo
第69章 ◇ 程放鹤被问得有些尴尬, 咳了两声,“嗯,那个……本侯尚未用过晚饭, 想喝季郎炖的汤了。” 季允不敢再问, 只好去炖汤, 琢磨着侯爷的口味, 做了一盆漂着肉末的西湖牛肉羹,配一小碟软糯的黄豆糕,亲手端去无心阁。 程放鹤看出那糕点的原料, 轻轻一笑,拿起便放入口中,津津有味。 他吃饭,季允添菜, 似乎仍是当初的临川侯府,仍是尊贵的侯爷和不起眼的随从, 一个风流一个忠心, 什么也没变。 “侯爷,那个……” 季允鼓起勇气要提问, 却迅速被打断:“三日后就启程么?粮草军备可还充足?” 他只得答话:“去趟秦城是够的,就怕久攻不下, 京里的供应跟不上。” “不要紧, 本侯在京里帮你盯着。” 屋里再度陷入沉默,侯爷又用了一碗汤后,季允继续开口:“其实在那个‘系统空间’里……” “你醒来后身子如何?可有不适?”程放鹤继续岔开话题。 “一切都好。” “那就好,明日找个大夫给你瞧瞧吧, 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唔。” 程放鹤唇上还沾着糕点碎屑, 却突然被吻住, 季允细细吮着他唇瓣,“侯爷以为我在昏迷,可我都听见了,什么都知道了……侯爷还要躲我吗?” 温柔缠绵的话音落在唇边,将程放鹤逼得无路可退。 当时程放鹤以为对方昏迷,才敢尽情表达内心。如今被人拿住质问,再想想当初说过的话,颇有些拉不下脸,别过头避开他的吻。 他没想通,季允听到了他的话,知道了他为完成任务编出纪垂碧,玩弄季允的感情,从头到尾都在骗人,然后……到皇帝面前求娶他? ——季允就喜欢他喜欢到连欺骗利用也不计较了么? 季允强扭过他下颌,盯着他问:“侯爷为了季允,放弃了回家?” “嗯。” 唇上轻吮变为狠咬,“……却不肯让季允娶你?” 程放鹤疼得倒抽口气,却不慎吸入对方的舌尖,任由季允在自己口腔内闯荡,不禁抓住人肩背。 他不知道怎么跟季允解释。他甘愿放弃回家,是为了让季允活下去。他承认自己对季允感情深厚,但从恋爱到婚姻并不是一两句话的事。 他不说话,季允就吻得愈发激烈。 程放鹤此时已然动情,若按他以往的性子就直接动手了,把人撩上床然后疯一整夜,就又能把不好糊弄的问题拖过一天。 他下意识伸手,却对上季允那耐心而执着的眼神,与破碎而坚定的话音:“只要能和侯爷在一起,以前的事,季允都不计较。” 程放鹤难免一怔。 前几本书的炮灰配角只爱慕他的容貌,他便觉得连身体都给了季允,什么爱不爱的就无所谓。可现在他已明白,季允在乎的根本不是这个。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味逃避季允,逃避自己内心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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