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江一脸迷茫,“陛下的旨意不是护送临川侯到焦山么?为何怕他跑了?” “吴副将不必多问,”宦官道,“明日分派兵力,包围焦山所有出入口。” 程放鹤怕吴江生疑,轻佻地补了一句:“陛下的意思也要质疑,吴副将果真心里有鬼?” “……不敢不敢。” 吴江不好再问,转头去分派兵力了。 因为上次擅自入城,他知道皇帝已然对他生疑,此行就是要考验他。 只要他不露出破绽,就可以继续潜伏在京城,为秦城争取时间,以及……得到公孙猛。 …… 是夜无风,墨色天空中挂着一轮弯月,皎皎寒光冰冷了边境小城。 程放鹤回到驿馆顶楼的雅间,一进屋点上灯,就开始鼓捣一张字纸,将有字的一面朝外折起,用细线整个缠上,另一头绑了一块石子。 安静的寒夜里,门被吱呀推开。听见沉稳的脚步声,程放鹤并未抬眼,“你来了。” 他就知道,季允不会不跟他告别的。 脚步一顿,随后向外撤出,“属下再给侯爷拿两个炭盆。” 程放鹤这才觉得是有点凉,裹着斗篷还好,可夜里脱衣睡下时,说不定会被冻醒。 ——想得真周到啊。 片刻之后,季允一手提着一个炭盆回来,分别放在房间两个角落,用火石点燃。 他动作很轻,待屋里渐渐暖和,便来到程放鹤身边,替他解下斗篷,脱去鞋袜,使他靠坐在榻上,再展开锦被盖住他下半身。 程放鹤一边忙活手上的事,一边貌似不经意地问:“你来做什么?” “来陪侯爷最后一夜。” 季允发现对方双脚冰凉,就握住揉搓,但这么做用处不大,他又解开自己的衣襟,抱起那对白皙的玉足,放在怀里温暖。 仍像当初那个随从一样,恭敬殷勤。 程放鹤见他这副样子,心里怪难过的,弯起腿缩回脚,朝他招手,“过来,抱一会儿本侯吧。” 室内寂静,偶尔传来炭火哔剥与灯花爆裂声。季允依言坐到侯爷身边,依偎在他怀里,手臂圈住他窄窄一截腰。 季允的姿态和从前并无区别,可在程放鹤眼里,当初的少年已比他还高,身形彻底长开了,即便面上恭顺,实则也是越国万人之上的大将军,他已无法再将人看成昔日的随从。 与其说他依偎着临川侯,不如说他把临川侯揽入怀中。 绵长温热的呼吸扑在耳廓上,程放鹤被他闹得心痒,摊开一只手掌,“答应你送我来焦山的字据,现在没用了,给我吧。” 季允取出怀里三张纸,把第一张给了他。 程放鹤接过纸张时,习惯性在人指尖嘬了一口,感到腰间的力道一紧,才找到些许熟悉感。他像刚才那样,又用一根细线,把这张纸与另一块石子缠在一起。 “侯爷这是打算……” “季郎,”程放鹤不许他问,随口打断,“你与本侯写下婚书,那宋国公家的女儿怎么办?” 季允手上发力,迫使程放鹤与他紧贴。 临川侯漂亮的下颌抵住他胸口,微凉的脸颊硌在他锁骨上。另一只手展开后面两张纸,第二张是婚书,第三张是……和离书。 一模一样的位置,签了程放鹤的姓名。落款是明日,也就是说他们的婚姻,只持续了十二天。 “侯爷放心,宋姑娘是很好的人,季允不会辜负她的。” 程放鹤蹙眉望向两张纸,听着季允的呼吸和心跳,感到心底有种陌生的情绪弥漫开来,似乎下一瞬就要摧毁他一贯的从容。 他只能反复告诉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季允的谋划,季允在试图降低自己的戒备之心。 “不……不只是不会辜负,”季允话音发抖,却在震颤中努力寻出一分坚定,“季允会爱上她,就像当初爱上侯爷一样。” “你怎么知道?” “季允当初爱上侯爷,只用了一眼。如今见过她容貌,知晓她性情,假以时日,定然可以。” 程放鹤抬眸看他,季允立即移开目光,垂下长睫,却藏不住眼波中一触即碎的涟漪。 大将军逐渐呼吸急促,胸膛不断起伏,侧脖现出青筋,扣在程放鹤腰间的手无意间加大力气,弄得人生疼,口中重复着那句:“侯爷放心……” 他这个样子,自己怎么放心? 程放鹤被疯狂生长的情绪淹没,不敢再说下去,他怕季允没疯,自己先疯了。 明天就要走了,今夜怎么都能糊弄过去吧? 脑子里乱糟糟的,他下意识滑向自己习惯的处理方式,一手掰过季允的下巴,抬头吻他,一手从他肩膀沿身前向下,话音宛转动人:“明日和离,今日本侯还是你的……季郎,本侯想你。” 这段日子以来,他非常清楚以哪种力道触碰季允哪些位置,最能激发人的渴念。他很有把握,现在这种拥抱,这种声线,这种勾引,季允绝对把持不住。 只要把一切纠缠不清的思绪,淹没在一场不辨爱恨的发泄中,它们就不复存在。 可这一次,程放鹤失算了。 紊乱的低喘中,季允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用直白的反应无声地表达有多想要他,就这么在他娴熟的撩拨中沉默了一会儿,却做出与身体完全相反的回应。 他站起身,将程放鹤整个抱起来,小心平放在榻上,把锦被拉到人肩膀,俯身轻吻对方泛着薄汗的眉心,“明日还有大事要办,侯爷早些歇下吧。” 然后季允不待他回答便吹熄了灯,转身出门。 程放鹤:…… 难道他觉得自己现在这样能睡着? …… 最后程放鹤还是直接睡下了。他选择把临走前一夜的旖旎记忆,定格在季允转身离去的背影上。 他开始质疑自己那个“季允此行定有阴谋”的假设,因为这一次,他从一向疯狂的少年战神身上,看到了清醒的克制。 或许他真的不该过于担心,他的季允已不是当初那个冲动少年了。 也很快就不是他的季允了。 …… 系统:“宿主!快醒醒别睡了!传送点开放就剩最后一天了,你到底走不走啊?!不及时存档的话任务完成也没用,我们还是会被抹杀的!” 程放鹤今天的起床气格外大,直接怼回去:“你是不是满脑子只有任务和抹杀?你宿主马上就失恋了,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别催了?” “系统没有同情心哦,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 程放鹤:“你再催我就不做任务了,我就留在这个世界和任务对象过一辈子,反正我挺喜欢他的,你自己一个人被抹杀吧。” “只要宿主成功存档,无论宿主是否离开本世界,系统都不会被抹杀。如果宿主不存档,你自己也会被抹杀,无法留在这个世界哦。所以宿主最好现在赶紧去传送点呢!” 程放鹤:…… 行行行,说不过你,去还不行吗。 房间门被敲开,季允独自进来,服侍临川侯更衣梳洗,帮他包好昨夜收拾的纸张和石块,扶他下楼上车。 车驾在大军护送下启程,季允却没有离开车厢,而是跪坐在程放鹤身边,握住他一只手。 “怎么了?”程放鹤恢复了以往的轻浮模样,用指尖在人掌心画圈。 季允垂眸,“没什么,就是想最后和侯爷待一会儿。” 他的话音很低,很拘谨,几乎听不出藏在其中的绝望。 程放鹤望了他片刻,张了张嘴,忽然很想问他一句:你不再求求我留下吗? 也许程放鹤只是想听这句话,而不是真想留下。他不知道。 他抬手,挑开季允衣襟,拿出里面两张纸,将那份和离书随手丢入火盆,顷刻间化为灰烬。 要烧那份婚书时,他却突然停手,折好它放进胸口处,“本侯只有灵魂离开,肉身不会带走。你就当本侯死了,带着这张婚书而死,到死都是你的人,好么?” 这么多天以来,程放鹤终于开口试探了一句。 ——如果季允另有图谋不放他走,一定不舍得毁去这份婚书,而是会让他一直带在身上。 作者有话说: 受:有什么大不了的,睡一觉不就解决了—— 攻:不睡。 受:?
第65章 ◇ 事实正和程放鹤的期望相反, 季允从他怀里拿过那张婚书,与燃烧的和离书一起扔进炭盆中。 桃花红叶,百年之约, 转瞬间被炭火吞噬, 啃得只剩几片焦灰。 季允看着字纸彻底化成了灰, 膝行后退, 松开握着人的手,低低道:“季允回京便与宋国公府定亲了。这张婚书,就当从未有过吧。” “你……”真狠啊。程放鹤瞪大了眼。 “侯爷回家后, 也会忘了季允,找到更好的人,不是么?” 听着发颤的话音,程放鹤心里百味杂陈。既然季允连婚书都毁, 说不定根本没有阴谋,而是真想放他走, 他本该松口气的。 可他又觉得失望, 隐隐希望季允再爱他更深一点,不要轻易放过他。 或许这都是障眼法, 其实一肚子坏心眼的战神另有诡计呢?程放鹤胡思乱想,闭上眼靠着车壁。 比季允更好的人……那多得是。 但比季允更让他喜欢的人, 可能再也没有了。 车队很快出了焦城, 来到荒野外的山脚下。按照宦官的吩咐,吴江命军士沿山脚包围一圈,大部队则集中在主入口处,准备护送临川侯上山。 宦官确认了整个焦山已被彻底围住, 才许人下车, 意思很明确——不给出皇帝想要的证据, 临川侯无法从这座山离开。 肃杀的初冬,郊外寒冷彻骨,大批军士列队执戈,严阵以待。 而临川侯本人则一副悠然散漫之态,全然不顾周围严肃的气氛,裹了厚厚的毛绒斗篷,在随从的搀扶下踱步走向焦山入口。 “认识这里吗?”他拢起领口,随意地问身边戴面纱的随从。 随从微微摇头,“不曾来过。” 焦山,曾经越夏大战的战场。林执中曾率领越军,利用此处陡峭的山崖大败夏人。当时季允目睹了这一切,就算年仅十岁,也不该毫无印象。 所以系统说得没错,书中角色受到传送点扰动,失去了一段记忆。 即将进山时,程放鹤忽然转头,命令身后众人:“都不许跟来。吴副将,请你手下退后,你一个人站在原地等待就好。” 戴面纱的随从抓了一把临川侯的手臂,“侯爷……”欲言又止。 “不许跟来。”程放鹤盯着那人,意味深长道。他一根根扒下抓住自己的手指,将人往后一推。 那随从被推得退后两步,接着,程放鹤独自向前走去。 焦山脚下是一圈河流,河对岸紧邻峭壁。颀长的绛紫色身形穿过木桥,从容阔步行向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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