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在他的全部记忆里, 自己没有过往, 没有未来,似乎只有这一个身份,和这一个作用。 不过他,或者说他们,还是要吃饭睡觉的。走之前,对方会打开一个包裹,从中拿出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在他口中、脖颈上、身前身后排布开来,双手双脚被固定在背后,使他跪地动弹不得。 程放鹤只穿一件宽大而单薄的长衫,盖到膝盖以上,双膝和小腿直接接触满是灰土的地面,让爱干净的人难以忍受。可他无法站起身,即便试图膝行,脖颈却被拴在屋里的柱子上,而他能活动的范围里,只有灰尘、碎石和烂木头。 到了饭点,对面那人会往他旁边放一个食盆,他必须俯身竖起尾巴吃盆里的食物。饭菜拌在一起,其实味道很好,程放鹤向来口味异于常人,也不知谁能把饭食做得这般合他心意。 之后他被堵了嘴,对方用一根铁杆串起链条,将程放鹤换到一个更方便欺负的姿态,然后拽住与他脖颈相连的绳索,居高临下。 生活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程放鹤早已麻木,从不深思自己是谁,也许生来就是个卑贱的奴仆,就该供主人玩乐。 直到有一天,对方取下他堵嘴的东西,“我送你离开这里,如何?” 那声音好听极了,却在程放鹤心里激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太久没有听到人说话,也太久没有说过话,费了好大力气才驱动唇舌,问出一句:“为何?” 他从来都生活在这里,离开这里,那该去哪里? 接着,蒙眼的布条被解下,猝不及防地,一张极为英俊的面孔映入眼中。 锋利的剑眉,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和薄薄的唇……程放鹤心跳漏了一拍。 他好爱这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好爱他。 外头是冬季,帐内堆满凌乱的杂物,四角却点着火盆。男人额头鬓角洇开汗渍,蹙眉抿唇,低吼伴随清脆的铃铛,发出有规律的声响。程放鹤垂头看看自己,身上过于宽大的衣裳原来是一件破烂的囚服,心口一个“囚”字被揉得皱皱巴巴。 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一切。 他程放鹤原本身份显赫,是越国世袭罔替的临川侯,追随当时朝中如日中天的丞相党,手握大权。 他同时也是越国赫赫有名的风流公子,相貌气度风华无双,仰慕他的人不知凡几。可他尊贵矜傲,把众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从不轻易对谁动心。 除了……面前这个男人,季允。 一个卑微的俘虏,可程放鹤第一眼见到他就爱惨了他,也恨极了他。他爱他的美貌,一步步将人钓上掌心;却又恨他是夏人,恨他与自己为敌。爱恨交织之下,程放鹤对人百般欺凌,每每用完就扔。 可某天一个不慎,让他跑了。 季允回到夏国成了战神,八年前率夏军灭亡越国,然后闯入临川侯府拿了亡国的侯爷,囚在此处,将他曾给予的折辱一一报应在他身上。 回忆至此,程放鹤顿感愤怒,奋力一推面前之人,高声道:“放手!我是越国公卿,你不能这样对我——” 曾经仰他鼻息而活的奴仆,一朝得势,竟敢踩在主人头上,将旧主关在这个肮脏破败的仓库中肆意辱没,简直反了天了! 而对方并未放手,连动作都不曾减缓,而是俯身吐气,“你是越国公卿?” “不。”季允狠狠咬上他耳垂,一字一句道,“你是奴仆,是囚犯,是我的玩物。” “我是奴仆,是囚犯,是玩物……”程放鹤头晕目眩,只能在疼痛中重复对方的话,渐渐地,又一次昏死过去。 接下来的每一次,季允都会解下程放鹤的蒙眼布,迫使他看着自己,看着这间发霉发臭的仓库。 程放鹤不再麻木,不再对自己的处境冷眼旁观。身为尊贵的侯爷,被关在破仓库里欺辱也就罢了,动手的居然还是自己昔日的奴仆,是曾经深爱之人…… 八年来如此,不舍昼夜,让他一步步沦为任人糟蹋的破布娃娃,并且永不停歇,他将永远住在这个腐朽的仓库里。 想清楚了一切,他决计反抗。 先是趁对方离开的间隙,试图解下浑身的机关,可它们太过坚固,即便他奋力往柱子上撞,仍毫无松动。 而季允每次不会离开太久,回来时发现他试图逃脱,总会恼怒至极,给他更严厉的惩罚,同时反复问他可愿离开这里,还必须在季允的护送之下。 程放鹤觉得有诈,闭口不言。 既然逃不走,他就退而求其次,时而推拒,时而扭头,被季允强行捏着下巴转回来,就闭眼。 他向来是不屈之人,即便身处绝境,也要以从容姿态面对苦难。 可他的反抗只会引起对方愤怒加剧。季允扔了他的囚服,骂他打他,甚至掀开帐帘搬来铜镜,让程放鹤八年来第一次见到刺眼的阳光,以及对面不堪的自己。 程放鹤大惊,他从不知道原来这八年里,他的眼尾竟红得如此醉人。 可他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牵引,季允骂他荐他就俯身给人添脚,说一盆苟粮就能买他,骂他脏他就讲曾经在临川侯府后院里给人寒舍,骂他浪他就圈住对方脖颈,说喜欢季允喜欢得要疯了,只想让他一人差到昏过去。 他恨死季允了,也恨死自己了,哭肿了双眼满脸泪痕,却无法控制自己保持冷静。 失去了自我,程放鹤就不再是临川侯,而是牛马猪羊,是破木箱和烟灰盒,是一个器具或者其它什么供人使用的东西,他是对象,是目的,唯独不是人。 在漫天的腐臭木屑味中,在不辨昏昼的失控中,程放鹤濒临崩溃,终于败下阵来。于一声绝望的呜咽之后,他大口喘着气说:“……放我走吧。” 现在离开,这段屈辱的记忆也不会消失,而是在他心间烙上一个疤,一直伴随他到死。 可那总好过永生永世困在这里,成为这破烂仓库里毫不起眼的一件破烂。 果然,此话一出,季允立刻停下了。 季允取来一份早已写好的契书,头昏脑胀的程放鹤草草看过一眼,只有短短几行,内容是答应在季允的护送下前往焦山,没什么特别的霸王条款。 待他读完,季允解开他右手的锁链,给他一支笔,看着他在落款处签名。 之后季允拿起纸张,程放鹤才忽然发现,那其实是一摞纸,共有三张,每张都很薄,所以他的名字洇到了最后一张上。 后两张的内容似乎不同,他要拿来细看,却先被季允夺走。 季允没再欺负他,而是拿下各种物件,从身后揽住他,抱他吻他释放他,吐出一句几不可闻的:“别怪我……” 别怪他?季允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程放鹤脑子里冒出无数脏话,却一时堵在喉头,骂不出口。 他蓦地想起,最初的最初,的确是他先折辱了少年将军。 …… …… 悠悠醒转时,程放鹤正躺在自家书房的坐榻上。屋里炭火烧得暖意融融,他一身妥帖的素色中衣,四下干净整洁。 脑袋微微发晕,浑身也别扭,他试着坐起来,却莫名牵扯到某处,疼得嘴角一抽。 他不敢再动,开始回忆睡过去之前的事。 当时他被季允按在军营的仓库里,强行喂下一盒乱七八糟的药丸。那东西是倚红楼产的,好像有什么变态的功能,他记不清了。之后季允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接着,他发现自己白皙的手腕上有一圈清晰的红痕,吃了一惊。再看看脚踝也有,挽起裤管,膝盖一片青紫,怪吓人的,从前都不会弄出这么重的颜色。他解开更多系带,竟还有不少处红肿。 所以,那盒药丸其实是迷药,待他昏过去,季允就在破仓库里对他这样那样了? 就是凶狠了点,也没什么嘛——这还值当下个药?难道以为他玩不起? …… 皇宫大殿里,座上的皇帝读过季将军递来的文书,视线在那笔划发颤的签名处多停了片刻,道:“既然临川侯自己答应了,朕自然不拦着你。” “谢陛下。” “不过朕与临川侯有约,只要他给出前锋军不臣的证据,朕就放他离开——季将军并无私心,对吧?” 季允在殿前长揖,话音微微发颤:“臣……谨记。” 作者有话说: 怕有小可爱这里没看懂,稍微解释一下:事件是真实的,不是做梦,但受的记忆和态度被篡改过,真正过程大约三天。受醒来后全忘了(暂时)。 这是最后一次黑化欺负受,回箭头后大概率是甜的。
第63章 ◇ 系统:“宿主请注意, 距离本世界传送点关闭还剩十二天,请宿主在时限内到达传送点存档,否则将无法离开本书!” 兢兢业业的系统提示音, 以前每天都会出现一次, 可现在程放鹤却觉得, 似乎有好几天没听见了。 他忽略掉心里这点怪异, 撑着发胀发酸的身体开始收拾东西。 穿书者在世界间穿梭的只有灵魂,肉身不会跟去,更别说带走物品。所以他的现在要做的, 其实是安顿好这个世界剩下的一切。 他在书房里待了一整天,把最近看过的资料分门别类整理好,以供后人参考。又怕人读不懂,便配上一份详细的使用说明。然后他另拿张纸, 把自己的现代历史知识一股脑写上去,至于能理解多少, 那就看季允的造化了。 当夜他从魏清处得知, 军中已在为他安排前往焦山的车驾,两日后启程, 而季允也不知哪去了。 再下一天,他一个人把临川侯府——如今的临国公府——逛了一遍。从前离开任务世界时, 他从未像这样伤春悲秋过。 最后他回到无心阁, 打包好屋里所有自己贴身用过的东西,命魏清一起扔掉。 魏清犹豫:“季将军兴许不想扔……” “本侯的东西,轮得到他想不想?”程放鹤态度坚决,“缺了什么再添就是, 临国公差这点钱么?” 魏清不敢和他硬碰硬, 答应下来, 默默将东西收好。 东西好扔,却不知该如何安置喳喳。程放鹤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怕季允睹物思人,遂解下鸟儿脚上的链子,小心将它捧到窗边,揉了一把它花花绿绿的脑袋,“这一年多委屈你了,回家吧。” ——该走的走,该忘的忘,就当他程放鹤从没来过这个世界。 然后放飞了鸟之后,他刚坐下没一会儿,就见喳喳竟又从无心阁正门飞了回来,径直停在他肩头。 他只好又喂了喳喳一把食,再放,它再回来。 再放,再回。 程放鹤:…… 算了,鸟儿在城中放飞也不好生存,还是带到路上再说吧。 就这么忙活了一整晚,也没听见季允回来的消息。程放鹤略有些失望,他明天就要离开,还以为季允会来送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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