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放鹤手指一拨,琵琶转调,是一首《恭喜发财》,“嗯?谁干的?” “昨夜马房附近无人值守,二更换班时,便在粪池里看见了尸身。” “二更,”程放鹤指尖一顿,轻笑,“昨夜季允也是二更才回来吧?回来便要水洗手。” “是。”魏清明显有些不安。 程放鹤笑意愈深,“你紧张什么?你知道本侯多喜欢他——此事就当本侯没问过,去告诉季允,本侯晚上想吃甜的。” 听自家侯爷大言不惭说喜欢,魏清嘴角抽了抽,正要下去,又听侯爷吩咐:“本侯杀了蔡豪,很快就会有人清算本侯。唉,麻烦死了,把公孙侍卫长叫来吧。” 魏清退下后,程放鹤独自弹了一会跑调的口水歌,远远见公孙猛身影靠近,便伸展身体摆出潇洒姿态,再一次转调,直接来了首古曲《高山流水》。 一曲毕,他状似无意目光扫过公孙猛,见此人怔怔站在那里,直勾勾盯着他看。 “公孙侍卫长,你这是听曲呢,还是看人呢?”程放鹤随手一拨,发出一串乱音。 公孙猛打了个激灵,“属下僭越了,嗯……” “行了,本侯知道你那些心思。”程放鹤把琵琶枕在脑后,“你上次说工部高侍郎也有同样的心思,本侯当时还不信,这几日见到他在侯府安插的眼线,突然有些信了。” “高琛鼓动锐坚营徐将军索要临川侯府的侍卫,本侯可不想把你们送出去。那徐将军虽有把柄在他手上,但若知道蔡豪在侯府生的事,想必不敢再对高琛唯命是从,你说是么?” 公孙猛一点就透,“属下明白!属下和徐将军还有些交情,一定把话带到!” “过几日侯府议事,徐将军会到。那时本侯要他的态度,来得及么?” 公孙猛果断应下,把程放鹤说得满意了,突然来一句:“属下还想问问侯爷……您对那个季公子,是真心的么?” 程放鹤眉心一跳,这问题不好回答。 他若说是,日后季允从侯府跑路,公孙猛就会失去对他的信任;他若说不是,公孙猛大概率会继续纠缠他。 于是他起身坐到吊床边沿,弯起食指,俯身用指侧托住对方下巴,稍稍细看此人容貌。公孙猛五官的确标致,只是生得太过狂放,不是程放鹤喜欢的类型。 被侯爷这样看,公孙猛坦然回视,挠挠头傻笑,“侯爷,其实我……” “你知道,你和季允差在哪么?”程放鹤甩了甩手,无趣地躺回去,“本侯捏他的下巴,他会垂下眼红着脸不说话,他不敢躲,却也不想看、不想回应本侯。” “他心里没有本侯——哪天变得你这么殷勤,本侯就没兴趣了。懂了么?” …… 三日后,众官员再次来到侯府议事。程放鹤按例给工部也递了帖子,他们这次却没一个人好意思来。 锐坚营的一个副将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战况,程放鹤听得生气。 夏人时常骚扰越国边境,以往锐坚营只用派出百八十个人就能打退,这次己方竟然让人全歼,还把边境城墙砸了个口子。 兜兜转转一大圈,那副将总算说:“锐坚营战力不足,京郊驻军不少送去支援边境了,为了京城不被野寇侵扰……侯爷能否借些侍卫给锐坚营?” 原来在这等着呢。程放鹤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支着脑袋望向前排的徐将军。 徐朴倏然起身,跪到堂前,恭谨道:“副将失言,请侯爷恕罪。侯府侍卫本是侯爷一人所有,锐坚营听信谗言,此举不顾侯爷安危,实属不该。” 听到自家将军这样说,几名副将都是一愣,互相对个颜色,却没人敢当众反驳上司。 程放鹤唇角笑意一闪而过,他款款上前,亲手扶起徐朴,温声道:“徐将军不必自责,你们也是受人蛊惑。营中战力不足,徐将军有难处,本侯能体谅。” 徐朴抬眸与临川侯对视,眼中闪过莫名的光亮。 副将听了这话纷纷开口:“下官不敢索要侯府侍卫,可营中这情况,若夏人得寸进尺,整个越国都有麻烦,还望侯爷略施援手!” 徐朴再次深深行礼。 程放鹤叹息一声,甩手回到座上,往后一靠,“本侯一个管军备的,一人之力又做得了什么?别说是本侯,就是你们,做到‘独善其身’已属不易了。” 大家云里雾里,又无不讷讷。 议事草草结束,徐朴却迟迟不走,待大殿无人,他来到座前,垂着头压低话音:“侯爷方才说‘独善其身’,可否赐教?” 程放鹤望着眼前恭谨的将军,想起原书中徐朴在夏人攻越时屡败屡战、坚守锐坚营,却遭朝廷猜忌、断其后路,最后孤身被夏人围困,在阵中自刎的结局。 对这样愚忠的悲剧性角色,他难免有些同情。既然是与任务无关的次要角色,影响一下也没关系吧? 程放鹤不禁道:“越国没救了,带上你姐姐,快离开这里吧。” 徐朴貌似遖峯很是困惑,皱眉问:“下官只见到锐坚营战力减退,侯爷为何说整个越国都没救了?” “越国之弊不在锐坚营,如今局面并非一日之寒。本侯言尽于此,徐将军好好考虑。” 再剧透这个世界该坍塌了。程放鹤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挥手命他下去。 殿内只剩他一个,原本该是放松时间,他脑海里却反复回响方才锐坚营副将的禀报。 一百名锐坚营将士,被几十人的夏军全灭,等援军赶到时,城墙竟破了个口子…… 为什么会这样?这可是当年在林执中手下以一敌十的锐坚营啊! 这本书叫《越国的覆灭》,可当这一切真实地摆在他眼前时,他竟感到有些许愤怒。 …… 自打几日前亲手拧断蔡豪的脖子,复仇的快意充满季允的心胸。令他讶异的是,他并未感到身心舒畅,反而生出越来越多的怨念。 他不再为侯爷下厨,也不敢当着师父的面练剑,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 有时在无心阁见到临川侯,季允第一反应就是躲。等躲进自己屋里,他再探出脑袋看侯爷的背影。 他对着那背影,把侯爷想象成一个凶神恶煞的魔鬼——才配得上七年来受的苦。 季允外出练剑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甚至能到深夜。某次他在园子里耍了一套连招,最后狠狠出剑,剑柄插进粗壮的树干,将百年树木从中劈开。 他大喘着气,眼中的凶戾并未因发泄而减少。就在这时,他听见一阵苍凉低徊的乐声,分明是在灯火繁华的侯府,却莫名如置身山巅荒原,亘古高风裹挟着悲怆,真实地击中此时此地的生灵。 他被深深吸引,忽然想知道侯府中有怎样的高人,能奏出这般曲调。他溯源而行,临近假山时,路边侍卫挡住他:“侯爷在前头,不可靠近。” 就在这一刻,数日来积压的愤恨突然窜上头顶,“侯爷”二字点燃引线,原本悲凉的乐曲也仿佛带了肃杀之气。 季允面上从容,蓦地浅笑,卸下腰间佩剑扔到一边,对侍卫道:“我是季允,求见侯爷,麻烦通传一声。”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www祝小可爱们来年暴富!~~
第13章 很快守卫出来说:“侯爷让季允公子过去伺候。” 季允答应一声,沉默地迈步。他胸前,冰凉的匕首从未离身。 他穿过弯曲的石径,绕过层层树木掩映,走近假山。 半山腰的怪石上倚靠着一个身影,穿着及地的长衫,鹤氅广袖在风中飘动,露出半截纤细手臂,双手执一小块乐器放在唇边,手指按下抬起,悠远音色缓缓溢出。 望着那人标致的侧脸,乐音穿过耳膜,一直钻进骨头缝里。季允一时失神,移不开眼也走不动路。 原来侯爷还会奏乐?他身份尊贵,为何要学这等取悦旁人之事? 可那乐声实在动人得紧。 一曲终了,季允仍陷在余韵中,见对方转向他,伸出一只手臂示意他上前,“季郎来这里找本侯,是有事还是——想本侯了?” 季允怔愣半晌,见侯爷一直盯着自己,匆忙去爬那假山的台阶,几次险些绊倒;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便直直跌入一个怀抱。 临川侯将他揽到身边,他心跳陡然加快,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属下……是追着乐声过来的,好听……属下想和侯爷学奏乐!” 程放鹤轻笑一声,并不戳破他睁眼说瞎话,把手里圆滚滚的乐器递给他看了一眼,“你竟喜欢这音色?你年纪轻,莫要学这般凄凉的东西,本侯的季郎,还是活泼朝气些的好。” 谁让本侯的白月光活泼朝气呢。 季允却执意伸手去碰那乐器,“可是属下喜欢这个。” 程放鹤把埙拿到一旁,话音坚决,“本侯这里有更适合你的。你向本侯学艺,自然要按本侯喜欢的样子去学。” 他从脚边的盒子里取出另一件乐器,交到季允手上。此物与前者大小相似,只是吹口和气孔的细节不同。 “这是陶笛,学起来容易一些,季郎学这个吧。” 季允觉得侯爷此举似有深意,却一时说不清,只得暂且接过那个陶笛。 程放鹤用他双手握住陶笛,又带着他手指认音孔。陶笛入门不难,在短暂的基础教学后,季允已能吹出连贯的曲调。 程放鹤教了他一段《小星星》,然后自己用埙吹出和声,掩盖初学者吹出音色的瑕疵。乍听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 一曲毕,季允靠在他怀里,将简单的旋律反复吹奏。少年的动作有些别扭,好像护着胸口什么东西似的。 程放鹤有意无意在他耳边吐出热气,揽着季允的腰道:“等你练好了武艺,本侯教你吹《入阵曲》。将来上了战场,这乐曲能鼓舞心志。” 陶笛音色一顿,季允稍稍转向他,“侯爷,属下无以为报。” “怎么又说起这个了?本侯不是说过了,本侯对你好只是因为……” “因为侯爷喜欢属下?”季允抬眸,长睫翕动间,扰了眼波深潭的静谧,“喜欢一个人便对他好,却什么也不向他要,是这样么?” 季允低低道:“换做是属下,兴许做不到。” 程放鹤敏锐地察觉到,季允突然说这些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积压已久,无法轻易蒙混过关。 仔细想想,自己这些天的行为的确很难解释。程放鹤穿书多年,深知爱都是自私的,像他这样想方设法对人家好的,往往都有所图谋。 想清楚这些,接下来要做的就很清楚:给季允一个解释,告诉他自己要的是什么,好让他安心享受在侯府的一切。 “本侯也是人,逃不过凡尘俗念。”程放鹤手臂使力,将人完全拘在怀里,整个抱进假山洞内,贴住他耳垂,“本侯第一次见你说过,想让你侍奉本侯——不是寻常随从的那种侍奉,再多一点,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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