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签和贺鸣也停了下来,看好戏似的看着墨惊堂,憋笑憋得腹筋直抽。 墨惊堂脸色惨白,手心的血渗进了泥地里,那面扇子被沈砚枝撕得稀碎,七零八落地掉在了他眼前。 沈砚枝不是来替他出头的,他漠然旁观他的不幸,似乎觉得还不够,于是来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墨惊堂手心的伤口发了炎,当晚窝在角屋里,烧得不省人事,没给菩提浇水,也没洒扫庭院。 迷糊间有人推开了门,进进出出,喂他喝药,给他擦脸擦身体。 那人不发一言,墨惊堂知道那是师兄,他睁不开眼,委屈却铺天盖地,窝在留尘的怀里泣不成声。 他记得留尘不厌其烦地擦掉了他的泪,用温和醇厚的灵力疗愈了他手心的伤口,在床头陪他陪到半夜,直到他模模糊糊在梦里睡去。 第二天他醒来时,眼睛红成了兔子,留尘一袭红衣推门而入,递给了他一面折扇。 那折扇是闭合的,墨惊堂慢吞吞地接过,咔哒一声,打开,扇面上满是修补好的裂痕。 他怔在原地,抚摸着那条条裂痕,闻见了一股墨香,翻过扇面,赫然是两行字迹——“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可惜他辜负了师兄的期望,不仅没能长命百岁,反而死在了十八岁那年。 —— 怜青见墨惊堂进门,朝他身后望了两眼,面色不虞道:“我当沈砚枝给自己供了尊祖宗呢,祖宗不放心,他爬都要爬回去哄两声。现在祖宗跑出来了,他人呢?” 墨惊堂自动屏蔽了一切和沈砚枝有关的话题,他坐到床沿,握住留尘的手,悄声问道:“师兄的伤怎么样了?” 怜青起身道:“死不了,要是今晚出了什么事情,你让归云处理着就行。” 墨惊堂点头,以为怜青是要去休息,却见他重新整理了药箱,挎上便要出门,不禁问道:“仙尊还有其它要事?” 怜青扫了他一眼:“我倒是没事,不过我再不去清玄宗瞧一眼的话,你师尊怕是要出大事了。” 墨惊堂冷笑道:“他能出什么事?剔骨鞭又没抽在他身上——” “没在他身上?”怜青眼神骤沉,讥讽道:“难道你以为,这弱不禁风的小哑巴能替你挨三千鞭?” 墨惊堂浑身一震:“三……千鞭?” 他脑海里突然闪过沈砚枝毫无人色的脸,色泽古怪的衣衫,以及那极其微弱的忍痛喘息。 仿佛被人当头敲了一记闷棍,墨惊堂再要追问时,怜青已不见踪影。他匆忙想要追上去,刚起身又定住了身形:他追出去干什么? 不过是三千剔骨鞭而已,对沈砚枝这种即将飞升的人来说,又不算什么。 反正死不了。 要是死了那更好。 墨惊堂暗叹了一句可惜,心安理得地坐了回去。 守着留尘到了天亮。 翌日,留尘是被一阵喧闹吵醒的。 他刚一睁眼,便见墨惊堂雪白的衣角被燎成了卷儿,急得连声咳嗽,墨惊堂一边灭火一边转头看留尘,又喜又窘道:“师兄你醒了?等等,等等,我马上就好!” 墨惊堂风风火火地灭了火,飞快地端来了一盅药,烫得他一边哈气一边捏耳垂,留尘拽过墨惊堂的手,用自己的温凉的掌心替他降温。 墨惊堂眼眸弯弯,揭开那盅药就要喂给留尘,盖子一揭开,一股浓郁到让人作呕的苦味迎面而来,墨惊堂探头朝里一看,尴尬得无地自容:“火太大,熬过了……” 留尘不甚在意,仰头便要喝下,墨惊堂阻止道:“别喝这个,太苦了。师兄,我拿去倒。” 留尘冲他摇头,做了两个手势:“浪费,不好。” 墨惊堂迟疑了一瞬,把那盅药搁置到一旁,笑道:“那行,先不倒。但师兄也别喝,等我重新去熬一盅,这盅火候没控制住,药效也不好。” 留尘正想问这盅药该如何处理,墨惊堂突然换了个话题,问道:“师兄,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墨惊堂想了一夜也没想通,如果三千鞭是沈砚枝受了,那留尘后背这一鞭又作何解释。 留尘听他问起昨晚,记忆回笼,突然急躁起来,扯到伤口疼出了一身冷汗,比划着道:“师尊,师尊怎么样了?” 墨惊堂按住他免得他二次受伤,无所谓道:“不清楚,估计死了吧。” 留尘面色一白,墨惊堂见吓到人了,连忙改口:“没有没有,师兄,我乱说的。师尊好着呢,怜青仙尊在他那里,所以你身上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留尘听他说怜青在沈砚枝那儿,终于平静下来,这才解答了墨惊堂的疑惑:‘师尊留下我,是怕他撑不到最后,让我带他回宗门。他代你受了所有惩罚,我身上的伤,只是替师尊挡的最后一鞭。’
第八章 师尊强吻我了! 墨惊堂的师尊,有点奇怪。 其一,举止奇。 每当事务繁多时,沈砚枝便不会回宗门,而是在漫山遍野里随意找棵菩提,一挂便是一整天。 他似乎对菩提情有独钟,墨惊堂曾经猜想是因为菩提枝繁叶茂,能遮蔽刮风下雨,但似乎不是这样。 因为他曾亲眼见过,沈砚枝顶着狂风暴雨,在一棵秃了的菩提上躺到雨停。 其二,喜恶怪。 厌恶花草,但对一古怪小花情有独钟。 这花黑白交杂,不算好看,墨惊堂从未在别处见过,似乎只有清玄宗的院子里会长。 或者,再准确一点,是只有沈砚枝的身边会长。 墨惊堂总觉得那花熟悉,后来他在一民间杂谈的话本上瞧见,这花名为祭,是上元古国最后一位祭司钦定的神花,早已随着古国的覆灭销声匿迹。 也不知这古国和沈砚枝是否有什么渊源。 —— 墨惊堂在留尘的催促下回了清玄宗。 回去的时候,顺便把那盅熬得极苦的汤药带了回去。 沈砚枝的房门紧闭,怜青还在屋内。 墨惊堂在屋门前踌躇了一阵,百无聊赖地盯着那株菩提和满院子的破花,转悠到另一头,突地瞧见菩提树身上的一抹暗红。 以及菩提树根处的一大滩血迹。 他眼角跳了跳,推门而入。 与此同时,屋内。 怜青早已换过一遍被血浸透的床褥。 沈砚枝额角满是细密的汗珠,脸上瞧不见一星半点的血色,仿佛和那满头白发融为一体。 怜青焦头烂额地给人止血,但剔骨鞭造成的伤口实在恶心,他好不容易止住了又开始淅淅沥沥地流。 而且沈砚枝现在明显有苏醒的迹象,怜青一边给他扎针,还要一边阻止这人疼得狠了乱动,一个不小心把针戳进肉里去。 墨惊堂推门而入时,瞧见的便是沈砚枝疼得发颤的画面。 见他进来,怜青忙叫他:“你过来扶着,别让他动。” 墨惊堂怔了怔,放下手里冷透的药盅,走至床前,抱住了沈砚枝鲜血淋漓的上身。 因为后背全是伤,因此墨惊堂是面对面抱的人,沈砚枝的下巴搁在他肩窝上,消瘦得咯人。 墨惊堂身上的白衣很快便被血浸湿,他单手扣住了沈砚枝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稳稳地搂着那人柔软的腰窝,看向怜青:“可以了。” 怜青盯着两人看了好半晌,见沈砚枝趴在墨惊堂怀里就跟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突然啧了一声:“晕了都这么没出息。” 闪着寒光的针尖扎进细嫩的皮肤,沈砚枝发出一声痛哼,一滴滚烫的液体落进了墨惊堂脖颈间,墨惊堂似是被灼了一下,鬼迷心窍地安抚道:“师尊,忍一下,马上就好了。” 他话音刚落,怜青又是一针扎下,沈砚枝浑身紧绷,突然咬住墨惊堂的肩头:“疼……轻点……” 墨惊堂没推开他,任由沈砚枝咬着自己肩头熬了过去。 “血是止住了,不过这针还不能拔,至少得滞留十个时辰,你在这守他一日,我明天再过来。”怜青从床榻上起身,脚底累得发飘,出门前不忘叮嘱墨惊堂:“要是醒了,就喂他吃点东西。” 墨惊堂不是很能理解,沈砚枝又不是肉体凡胎,为何需要吃饭,但他还没来得及问,怜青便合上门离开了。 墨惊堂见怜青离开,自己也没了装下去的必要,立马便要把沈砚枝丢回床榻,哪知道他刚一松手,沈砚枝眼睫倏忽一颤,好死不死,在墨惊堂要扔他的当口醒了。 墨惊堂僵硬地重新抱住沈砚枝,脸色说变就变,在顷刻间挤出了两滴晶莹剔透的泪,头埋进沈砚枝怀里哽咽道:“师,师尊,你终于醒了,弟子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砚枝双眼无神空洞:“又是梦啊。” 沈砚枝嗓子哑得厉害,说一句话浑身便泛出阵阵无力,墨惊堂揉着眼眶抬起头:“什么梦啊师尊?” 他眼圈被自己揉红了一片,盯着沈砚枝的模样看起来又可怜又虔诚,哭起来惹得人心头发酸。沈砚枝以为自己身处梦中,俯身便含住了墨惊堂的唇瓣。 墨惊堂双眸蓦然睁大,只怔愣了一瞬,下意识地扣住了沈砚枝的后脑勺,手指插进那人温软的发丝间,仅凭着肢体记忆加深了这个吻。 沈砚枝被他亲得神志不清,瞳孔涣散,双手死死搂住墨惊堂,在含糊不清的交缠声里,一遍一遍地唤他阿墨。 墨惊堂直觉再这么下去要坏事,他在沈砚枝面前不知为何总是毫无定力,于是推开沈砚枝,做出了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道:“师,师尊身上还有伤,不可……唔” 唇齿再次被人缠住,墨惊堂发怔间,沈砚枝有气无力地咬了一下他的嘴角,指节刮蹭着墨惊堂眼尾的泪痣:“这是惩罚。” 墨惊堂双眸定定地瞧着他:“什么惩罚?” 难道是因为自己误会了他,他生气了? 沈砚枝这种人,在床上叫得比谁都浪,合上腿就翻脸不认人。 但他为墨卒挨了三千剔骨鞭,这一点墨惊堂着实想不通。 他并不认为沈砚枝这种铁血无情的人会有师徒情这种东西,但说实话,这一世沈砚枝待墨卒又确实是好。 墨惊堂突地想明白了,或许不是沈砚枝没有师徒情,而是上一世,墨惊堂一直是那个外人。 他记得,沈砚枝对待步行歌,似乎也是这般好的。 —— 沈砚枝正觉得这场梦过于顺心,和他前几场噩梦截然不同,突地视线落在墨惊堂染得鲜红的白衣上,随之瞧见了满屋的惨状。 五感逐渐复苏,剧烈的痛楚和浓郁的腥气接踵而至,沈砚枝瞬间呆住,清醒地意识到,这不是梦。 墨惊堂的问题没得到答应,他疑惑地看向沈砚枝,沈砚枝太阳穴抽了抽:“没有,师尊刚才是睡糊涂了,什么也没发生。阿墨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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