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惊堂总算松了口气。 他非要缠着去,自然不是给自己找罪受,而是他无意间听步凭雍聊过,聚灵丹,这世间只有一枚。 要是放任沈砚枝和一地玄宗弟子同去,到时候喂到墨惊堂嘴里的,究竟是聚灵丹还是断灵散,都说不清。 他如愿以偿地和沈砚枝出了药玄门,沈砚枝正要御剑,身后突然有人追了上来,那人跑得急切,墨惊堂的脑袋探过沈砚枝肩头,看见来人:“师兄?” 留尘不过是跑了这么一段路便上气不接下气,他追上几人:‘弟子也要同去。’ 沈砚枝语气不容置疑:“回去养伤。” 对他来说,多一人便是多一负担。 何况留尘现在毫无自保能力。 留尘未动,墨惊堂突然道:“让师兄同去吧。” “我们都走了,清玄宗没人,师兄不会说话也不会传音,我怕有人欺负他。而且他身上的伤最近都是我在处理,其他人毛手毛脚的,我不放心。” 他话音刚落,便觉得抱着他的人晃了一下,墨惊堂看向沈砚枝,觉得这人脸色不太对,却也没多想,只是抓着他衣襟央求:“让师兄一起去吧。” 此时草长莺飞,是冰消雪融之季,天气实在是过于寒凉了。 沈砚枝没再多说什么,只觉得浑身作痛,仿佛覆盖上了一层万年不化的冰霜,冻得麻木。 他终究是妥协了,看向地玄宗的那名小弟子:“可会御剑?” 那弟子闻声,召来一柄长剑,剑穗血红,剑柄上刻着三个字——秦木艮。 墨惊堂瞧着那三个字,莫名觉得眼熟,不待他想起究竟是在哪见过,秦木艮上前两步,在留尘耳边耳语了几句,把人抱上了自己的佩剑。 留尘十分自然地拽着秦木艮的束腰,满脸欢喜。 墨惊堂想起来了。 这秦木艮,就是总找留尘的那个地玄宗弟子。 不知道两人是何关系,但墨惊堂颇有一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担忧,他见沈砚枝召来璇玑,莫名犯怵,道:“师尊,我还是去和师兄他们同乘吧。” 沈砚枝还未说话,秦木艮先一步拒绝道:“坐不下。我只能载师兄一人。” 墨惊堂听他唤留尘师兄,十分不悦:“谁是你师兄,乱叫什么?” 秦木艮也不和他客气,朝墨惊堂翻了个白眼,扭头,不知是什么神情,墨惊堂只能听出他矫揉造作的语气:“师兄,我不可以这样叫吗?” 墨惊堂觉得这秦木艮的娇撒得十分没有水准,哪知道留尘十分吃他这一套,甚至摸了摸秦木艮的头:‘可以,阿秦喜欢就好。’ 墨惊堂方才吃了毒药的脸色都没现在难看,吃了一大坛子醋,酸得正要发作,留尘和秦木艮的身影突地缩成了两个小红点和小黑点。 墨惊堂恍然回神,璇玑已升至了万米高空,沈砚枝浑身的冷气快把墨惊堂冻死,凉飕飕道:“人家说了,坐不下。”
第十章 师尊闹别扭了 墨惊堂很烦。 一方面是烦秦木艮,不知道他和留尘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另一方面便是烦沈砚枝。 人家酒楼都说得很清楚了,还剩三间房,沈砚枝充耳不闻:“要四间。” 店小二无语,正可惜这仙气飘飘的美人怎么脑子有疾,墨惊堂推着一辆糖人车从门口进来,叫了声:“师尊!看我!” 沈砚枝没瞧他,反倒是店小二瞧了墨惊堂一眼,抄起算盘就要赶:“卖糖人的去街上卖,怎么卖到我们天香楼来了!去去去!” 墨惊堂瞧着自己手边推着的糖人小车,又瞧瞧沈砚枝冷若冰霜的臭脸,十分无可奈何。 这个糖人小车是如何而来,还要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四人刚到仰天国地界时,天色已黑。 沈砚枝本想夜闯皇宫,墨惊堂,留尘,秦木艮三人好说歹说才把他劝住了,几人规规矩矩地进了城,决定暂且歇脚,隔日再前往皇宫。 一路上,沈砚枝都挂着一副死人脸,墨惊堂起先没察觉,直到一行人进城门时,墨惊堂在路边小贩那买了三串糖人。 他绝对不是针对沈砚枝,而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沈砚枝不会稀罕这种玩意儿。 于是就导致了秦木艮都有一串,沈砚枝没有。 于是,这人生气了。 墨惊堂不觉得沈砚枝会如此小肚鸡肠,但事实似乎就是如此。 从那串糖人开始,沈砚枝一直一言不发,墨惊堂这才察觉不对,趁着众人订客栈,重新折回去想给他挑一串,但挑来挑去觉得每一个安在沈砚枝身上都过于滑稽,于是墨惊堂大手一挥,把糖人车买了下来。 毕竟他现在的性命还系挂在沈砚枝的天子徒弟身上,必须得哄好这尊大佛。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沈砚枝转过头,那糖车便咕噜噜滚到了脚边,店小二还要赶人,墨惊堂丢给他一锭银子让他闭了嘴,看着愣在原地的沈砚枝:“师尊,喜欢哪个?选吧。” 那糖车上的小人形态各异,有些已经化了,沈砚枝却呆着不动。 墨惊堂心道这人果然没这么容易糊弄,恐怕哪个都入不了他的法眼。 墨惊堂思索片刻,还得是自己亲力亲为,于是弯腰从架子上抽出做糖人的工具,准备自己给他做一个。 他前世在清玄宗不受待见,也不受管束,宗内各项采办杂事都是他在包揽,于是有事没事便喜下山。 七玄宗山脚下的集市还算热闹,墨惊堂便是在那儿学的画糖人。 他学得有模有样,糖人师傅都有把衣钵传给他的冲动,可惜墨惊堂不识货,还是觉得清玄宗好,觉得沈砚枝好。 他最会画的糖人,是沈砚枝。 只是这个沈砚枝,比较与众不同。 他可画不出来沈砚枝那鬼斧神工的模样和出类拔萃的身姿,他画的沈砚枝,都不算是人,是他的一种印象。 一截隽秀笔直的枝条,缀着一朵小花。 墨惊堂举着这糖枝递到沈砚枝眼前,显得分外有诚意:“师尊咬一口这糖枝,就不闹脾气了,好不好?” 他语气淡淡地,卷着一点儿笑,倒像是在哄小朋友。 透过那糖枝上的小花,墨惊堂能看见沈砚枝微怔的神情,仿佛轻而易举便被人戳穿了心思,有些窘迫,又不愿承认。 沈砚枝显而易见地喜欢那糖枝,但一直不动,墨惊堂看懂了,一边觉得新奇,一边佯装失落地收回手:“师尊不要吗?那没办法……” 墨惊堂就要收回手自己咬上去,沈砚枝抬手飞快接过:“送,送给别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他手心发烫,捏着那糖枝的木棍,根本舍不得咬,心脏比糖水还化得快,先前的别扭都烟消云散。 墨惊堂只是送了他一只便宜的腻人糖枝,他就把先前受的委屈通通一笔勾销。 不论是三千剔骨鞭,不分青红皂白的误会,还是墨惊堂显而易见的偏心,都能一笔勾销。 他甚至觉得自己无理取闹,有些羞赧,三百多岁的人,还要他的阿墨反过来哄他。 他有些时候会想,如果当初没有对墨惊堂动情,又会如何。 但即使让他回到过去,他想,他依然会对树下的少年动恻隐之心。 那是墨惊堂入门的第二年, 沈砚枝又一次在菩提枝头大梦一场,梦里诸事皆不记得,只隐约记得一个很倒霉的傻小子,那小子死了,他也就醒了。 醒来时,雨正好停。 他在树上翻了个身,准备等衣服晾干再回宗门,那棵摇摇欲坠的菩提枝头随着他都动作猛地一阵晃荡,将断,却未断。 天光隐隐约约,沈砚枝懒洋洋地垂眸,瞧见了树下扬起的一张小脸。 那人像是雪做的一团,白白净净,身上穿得却脏兮兮的,似乎也淋了一场雨,此刻正傻张着双臂,生怕他掉下来。 眼前的傻子鬼使神差和梦中人重叠,沈砚枝心神俱震,从那时起,他的道心,便破了。 此后多年,墨惊堂一日日长大,沈砚枝的心思便越发龌龊难堪。 墨惊堂浇花,拔草,种树,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让他情毒发作,万蚁噬心。 院中的菩提越长越粗壮,沈砚枝的心也跟着枝繁叶茂,他再也不去后山的任何一棵菩提,只会在角屋旁边的那棵菩提上歇息。 因为那棵菩提的位置,能清晰地瞧见墨惊堂的屋内种种,一清二楚。 他总是躺在枝头瞧着墨惊堂入睡,瞧着那间十步开外的角屋,希望墨惊堂把自己关起来。 关进那间角屋,直到沈砚枝病入膏肓,药石罔顾,化成一堆齑粉,把他埋进院子,成为菩提的养料,一辈子守着墨惊堂。 但他扔不下他的面子,于是他一心想把墨惊堂赶下山,越远越好。 因为镜非台不能容忍,一个破了沈砚枝道心的人存在。 镜非台对沈砚枝寄予厚望, 如果知道沈砚枝动了恻隐之心,镜非台一定会亲自杀了墨惊堂。 而即使沈砚枝阻止了镜非台,等他一死,墨惊堂也不可能在宗门待得下去。 所以他要让墨惊堂走,走得越远越好。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墨惊堂会不愿意走。 他万万没有想到,墨惊堂也爱他。 墨惊堂十八岁那年,寒潭月圆夜的一夜乱情,成了沈砚枝的噩梦。 那日起,沈砚枝做了一个让他后悔终生的决定,那就是,想方设法让墨惊堂对自己死心。 他在那一年里做了太多过分的事情,过分到时至今日,他偶尔站在墨惊堂的角度去想那些事,无法可想。 他的少年被他恶意对待,最后含恨而终,直到死,都还爱他。 沈砚枝那一天真切地感到了天地失色,他曾经所说的“魔族的命而已,杀了便杀了。”终究是成了笑柄。
第十一章 师尊害羞了 墨惊堂见沈砚枝接过了那糖人,神情有所软化,只道这人还差一点便哄好了,于是看向店小二:“只剩三间房了?” 店小二点头,墨惊堂只当沈砚枝是想自己单独睡一间,才硬要四间房,于是提议道:“师尊,那我和师兄一间,您和秦木艮,一人一间?” 沈砚枝一只手举着糖人,另一只手垂在身侧,听见墨惊堂的提议,没有妥协:“四间。” 墨惊堂:白哄了,糖人还我。 一行人僵持不下,门外正巧来了一对男女,几人眼睁睁瞧着两人订了一间房,男的掐着女人屁股,一步一扭地上了楼。 这下好了,只剩两间。 墨惊堂正要说干脆换家店,秦木艮直接给了店小二银钱:“剩下两间,我们要了。” 秦木艮笑盈盈地看向沈砚枝:“那就委屈沈仙尊……” 他话没说完,墨惊堂打断他道:“不能委屈,我和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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