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溯回,百余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他抓住那抹云雪衣袍起,他就切切实实地得到了救赎。 墨惊堂已经不敢去想,往事点点滴滴渗进他的脑海,无孔不入,他想起沈砚枝不知何故白了的发,日渐消瘦不见好转的身躯,想起那人总是梦中唤他阿墨,句句郑重。 这一世沈砚枝的所有反常似乎都找到了解释,他对墨卒有求必应,纵容偏袒到了病态的程度,是他在愧疚,也是他对墨惊堂的爱。 上一世墨惊堂死时,沈砚枝也在他眼前落了泪,那时候的师尊是不是也和今天的他一样,肝肠寸断? 墨惊堂空洞地看着那万丈岩瀑,几度哽咽到失语。 他弄丢了最不该弄丢的人。 也说了最不该说的话,做了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 他的师尊孤零零一个人,忍受着苦不堪言的委屈,最后却一句辩解也没有。 墨惊堂不敢去想沈砚枝的心情,单是一念之间,便已经万念俱灰。 终于,这一次,不再是别人亏欠他,而是他彻彻底底地欠了沈砚枝。 他的师尊对他失望透顶,不让他还这笔账,也不惩罚他,只是走得决绝,一丝残魂也没留下, 此后大千世界,茫茫人海,红尘一点,遍寻无踪。 —— 墨惊堂后来什么也不记得,他双眼被血雾弥漫,几乎失明,再次感受到光明时,人已经回了七玄宗。 怜青并不想接纳墨惊堂进药玄宗,更不想给墨惊堂看病,于是在镜非台使唤他时怒吼了句:“该死的鬼我凭什么救!” 就跑了。 跑到一半被镜非台叫住:“干什么去?” 怜青挥一挥衣袖:“给沈砚枝立碑!” …… 药玄宗一群弟子是知道他们师尊脾性的,他们师尊素来与清玄尊交好,整个七玄宗,能与沈砚枝说上几句人话的,除了怜青便只剩镜非台了。 但怜青又经常被沈砚枝气得半死,总是怒气冲冲地携着药箱奔去清玄宗,又怒气更甚地冲回来,这时候往往还要骂一句:“该死的鬼拦不住!” 吼得全宗门都听得见, ……和现在如出一辙。 怜青不愿意给墨惊堂治病,但镜非台不能让墨惊堂就这么晾着。 他正欲招呼药玄宗弟子前来,墨惊堂却突然暴起,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竟然召动璇玑刺向了门槛处的鎏尘。 鎏尘着实是一时不查,没料到墨惊堂会临时发难,璇玑剑气堪堪擦过,他手臂一片火烧火燎,不过幸好撤得快,这才没伤及要害。 虽没伤及要害,鎏尘却好像疼得很,捂着手臂看向镜非台:“嘶……” 镜非台没搭理他,而是饶有兴味地看向墨惊堂:“怎么?想给你师尊报仇?要是想报仇的话,最该死的是你自己啊。” 刚说完,见墨惊堂眸光又幽怨又森冷地望向他,他立马接道:“当然,我不会让你去死。” 墨惊堂嗤笑一声,颊侧突然微鼓,不待镜非台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鎏尘怒喝一声:“不好!他在咬舌!” 镜非台眼神遽然一沉,手下动作神速,不由分说掰开了墨惊堂的嘴,为绝后患,十分利落地拧脱臼了他的下巴。 寻死被镜非台阻止,墨惊堂也并不在意,张着嘴,沉静得可怕地坐在那儿,一看就是死性不改,还在寻机会作死。 看来必须得给他下一剂猛药了,否则沈砚枝刚死,他这徒弟就要去给他陪葬。 那可真是罪过。 鎏尘已经走至墨惊堂不远处,盯着墨惊堂一日之间形容枯槁的脸:“你就从来没有好奇过,沈砚枝为什么没有心吗?” 果然,提及沈砚枝,墨惊堂眼里总算燃起了点微光,但也只是一瞬,稍纵即逝。 无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鎏尘蹲在他面前:“我现在再最后和你说一件事情,说完了,你是死是活,都不再拦你。” —— 一千年前,镜非台无情身被破,飞升失败,罪魁祸首是鎏尘,他却放走了鎏尘。 皆是因为情之一字,他终归对鎏尘下不去手。 建立六玄宗后,他不再提及往事,但却在曾经和鎏尘初遇的那片荒漠里,埋下了自己的情根。 此后断情绝爱,再不受凡尘所缚。 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那情根被他种在凡间荒无人烟的地界,饶有灵性也该枯死,却不知为何,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不仅活了下来,还长出了枝干,成了一棵枯树。 那片荒漠后来成了万冥国的地界,那棵树历经三百年更迭变迁,不仅没被砍,最终还随着万冥国的覆灭,和城池一起,塌陷进了万冥国暗无天日的地底。 镜非台和沈砚枝的初见,便是在万冥枯海的地下,万冥国的坟墓内。 镜非台那时早已在岁月的刷洗中忘记了情根的存在,他前往万冥枯海是为降妖除魔,万冥枯海成型时,天地震荡,所有修仙人士都纷纷前往,为的是诛灭那为祸一方的鬼王。 这鬼王,也就是那位惨死的祭司。 镜非台本来也是前去捉鬼的,但这只鬼的实力竟然远超他的想象,由于吞噬了上亿的亡魂和生灵,镜非台竟然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最后仍然是镜非台杀死了那只鬼。 也称不上是杀死,而是和那祭司达成了一个交易。 那鬼王告诉镜非台,地底有棵枯树,那树上的一条枝桠因为染了他的血生了灵识,近日就要化形,让镜非台把那枝桠带走。 “带走后好生照料,求仙问道如何都好,只有一点,再不让它回万冥国。”祭司道:“若你做到,我会自取灭亡,前去投胎。” 镜非台万万没想到,自己埋下的情根竟然还生出了这些事端,他答应了那祭司,将那枝桠从情树上折断,把化成人形的沈砚枝带回了六玄宗。 自此改名七玄,而那位祭司,也说到做到,魂飞魄散入了往生轮回。 只是像他这种煞鬼,不知道投胎到了哪户人家,是做人还是做畜生。 但这些都不是镜非台该关心的了,他带回的沈砚枝,因为是情根的断枝,因此,天生便和情字绝缘。 同时因为与镜非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沈砚枝也和镜非台当初年轻时一样,天赋异禀,并且还继承了镜非台对魔族的滔天恨意。 可以说,沈砚枝就是没有情根的镜非台,是镜非台所向往的,完美的自己。 因此,镜非台孤注一掷,将自己对飞升的渴望,全部寄托在了沈砚枝身上。 沈砚枝是一束枝桠变的,没有人类该有的一切,他完美得无可挑剔,镜非台为他开辟了清玄宗,对他纵容得无法无天。 并且屡次试探沈砚枝对魔族的恨意,得到的答案,尽皆符合他的心意。 于是他更加青睐沈砚枝,和沈砚枝同吃同住,不遗余力地教授他仙术道法,企盼自己的梦想能早日在沈砚枝身上实现。 后来,便是仙魔大战。 沈砚枝中了鎏尘的情蛊。 这蛊对沈砚枝来说,其实不足为惧。蛊毒的噬心效果根本不可能在他身上发作,因为他不会对墨惊堂动情。 没有情根,如何动情。 他只需要把墨惊堂养到十八岁,然后一举杀之,便好了。 镜非台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他将墨惊堂留在沈砚枝身上,也是因为他对沈砚枝足够信任,他即便是死也想不到,他潜心栽培的接班人,会被墨惊堂毁了。 若是知道,镜非台即使是在仙魔大战那时杀了沈砚枝,或是杀了墨惊堂让沈砚枝死于蛊毒,也不可能放任这种荒谬的事情发生。 当他知道沈砚枝步了他的老路时,他的震惊甚至大过愤怒。 他养了几百年的徒弟,因为一个魔族,凭空生生长出了情根。 不仅长出了情根,还情根深种,宁愿为了这个魔族的命舍弃自己的命! 又是魔族,又是! 镜非台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同时也是恨他自己,因为镜非台自己很清楚,现在的他,没了情根的他,也对鎏尘下不去死手。 不然他也不会在仙魔大战中抽去鎏尘的心智,让他成了痴傻的哑巴,伪装成留尘,留在七玄宗。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对沈砚枝的期望便更高。 沈砚枝与他不同,沈砚枝生来便不该有情根,不该沾染这红尘,如今这般,在镜非台看来,完全是逆天之举。 他绝对不能允许,他的徒弟重蹈覆辙。 于是他很快便下了决定,他要杀了墨惊堂,断了沈砚枝的所有念想。
第三十九章 百年心头血,为一无情人 墨惊堂身上流淌着魔血,根本无法修炼七玄宗的任何仙术。 一旦修炼,下场便是走火入魔。 这也是沈砚枝无论如何都不愿教他的原因。 但墨惊堂并不知晓其中缘由,半大的少年只看得见师尊给其他师兄弟传道解惑,唯独对自己不闻不问。 这些情愫日久集聚,便堆叠成了墨惊堂挥散不去的执念。 镜非台正是因为知晓了这一点,因此在墨惊堂求而不得时,教他仙术,为的是取他性命。 墨惊堂十分聪明,加上他天资并不愚钝,因此他学得很快,而他学得越快,距离走火入魔便越近。 镜非台教他功法时,往往是深夜,墨惊堂并不知道镜非台的真实身份,只知道教自己的那人特意强调,让他不可在沈砚枝面前露出任何马脚。 墨惊堂虽然应承,但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他不过十八岁的年纪,少年心性无可厚非,他太想让师尊对他刮目相看,也太想在师尊面前表现。 因此后来,当镜非台告诉墨惊堂,他可以在历练时好好表现给沈砚枝看时,墨惊堂喜不自胜。 那是墨惊堂最明媚的日子,沈砚枝同意了他的请求,他终于可以让师尊对他另眼相看。 因此在毒灵窟中,墨惊堂不遗余力地保护步行歌,想得到的不过是师尊的认可。 但他的师尊只带走了步行歌,没有带走他,把他留在了原地。 师尊让他等,他便继续等。 直到毒气入体,灵力紊乱,恰在这时,镜非台让他看见了沈砚枝和南宫夜交谈的画面,并且告诉了他:“沈砚枝带你回七玄宗并不是可怜你,更别提有半点情爱,他之所以救你养你,不过是为了你这条命。他需要你的命,来救他的命,而今天,就是你亲爱的师尊为你安排的死期。” 墨惊堂就是那天得知了情蛊的前因后果,因此走火入魔。 但即使是走火入魔,他也对沈砚枝下不了手,他不过是,想试探一下沈砚枝的心意。 于是举剑刺向了步行歌。 他想知道自己在沈砚枝心中的分量是否如此不堪,并没有真对步行歌动杀心,但阴差阳错,被沈砚枝所杀。
61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