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想过,他捧在心尖上的人一直想治他于死地。 为什么不直说呢?还要大费周章地与他成亲。 嫌他恶心,还要朝夕与他相对。 胸口的血洞疼得撕心裂肺,他却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痛楚,再怎么痛,也不及墨惊堂的话语,句句诛心。 几乎要将他千刀万剐。 沈砚枝很想笑,但连拉动嘴角都显得牵强,也好。 他不用再去找怜青为自己续命,也不用再跪求镜非台。 墨惊堂想让他死,他便如墨惊堂所愿。 只见沈砚枝抬起那鲜血直流的手臂,缓缓溢散出一丝灵力。 那灵力荧光点点,从他指尖倾泻而出,远处,怜青突然发出一声嘶吼:“阻止他!快!” 墨惊堂承认,他有点慌了。 沈砚枝一身血衣站在崖边,头上的金冠凌乱,长发散落在眉眼间,近乎一触即碎。 墨惊堂突然间发现,他的师尊好像瘦得太厉害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慌,他抬了抬手,似乎是想阻止沈砚枝继续释放灵力,但又没有,只是颇有些紧张的问他:“你在干什么?” 沈砚枝轻笑一声,双眼黯淡无光:“还你。” 话音落地,没待怜青奔至眼前,一股强烈的灵流席卷了整个万冥枯海,飞沙走石,沈砚枝一身血红嫁衣,在灵力散尽的那一刻,脱力倒了下去。 而在他的身后,是万丈深渊。 滚烫的岩浆不断拍打,热气一股一股地往上冲,沈砚枝的衣袍和白发翻飞,有触目惊心的血迹从他脸上往下流淌,那血来自他的七窍,是灵力失控,爆体而亡的下场。 墨惊堂僵硬在崖边,没动,他其实可以抓住沈砚枝的,但他为什么要抓呢? 他本来就要沈砚枝死。 他眼睁睁睥睨着那人掉了下去,仿佛化为一点红尘,被猩红的岩浆席卷。 那最后一刻,有什么晶莹的液体混着血源源不断地从沈砚枝眼中奔腾而出,墨惊堂呆滞地反应过来, 他的师尊好像在哭。 在哭什么呢? 他难道还有什么好委屈的吗? 墨惊堂倒退几步,晃了晃头,他有点糊涂了,本来应该高兴的心情也被沈砚枝最后的几句话弄得有些奇怪,他转过身,突然被人迎面挥来一拳。 “你他妈去给他陪葬!去死!墨惊堂!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拉住他?你明明可以,明明可以!” 怜青几乎要把墨惊堂的头骨砸穿,墨惊堂吃痛,脱身不得,谁料躺在崖边的璇玑似乎感应到了墨惊堂的心事,突然弹起,直冲怜青而去。 怜青被这阵剑气逼退,墨惊堂直起身,抵了抵牙根,啐出一口血:“死了就死了,我凭什么救他?你别忘了,他也杀过我一次。” 怜青匍匐在地,突然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他撑起身,看着墨惊堂,好像突然之间平复了心绪,缓慢开口:“哦?他欠你一条命吗?那你猜一猜,璇玑为什么会认你做主?” 不待墨惊堂开口说出更过分的话,怜青突然出手,银针扎进墨惊堂体内,瞬间封印住了墨惊堂身体内散发出来的灵气。 他看向墨惊堂:“你再试试,璇玑会不会应你。” 墨惊堂觉得怜青有点神志不清,但懒得与他多做纠缠,于是道:“起。” 一片死寂。 墨惊堂眉头微皱:“起。” 璇玑依然一动不动。 就在他凝神聚气,准备再来第三次时,怜青突然拔了他身上的针:“你继续。” 这一次,墨惊堂还没说话,单单是心念稍动,璇玑便窜了起来,立在一边晃晃悠悠。 墨惊堂怔住:“你做了什么?” 怜青道:“你没看懂吗?璇玑听你的话,根本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它把你错认成了沈砚枝!” “怎么可能错认,灵剑认主是靠灵力辨识,每个人的灵力又不一样……”墨惊堂突然停住,没再说下去,怜青抱臂站在一边:“对啊,每个人的灵力都不一样,那你的灵力又为什么和清玄的灵力一样?璇玑又为什么会认错?” 他也懒得再听墨惊堂问下去了,一股脑道:“因为你身体里的灵根就是他的!包括这浑身的血肉,一毫一厘,全是他用自己的灵骨给你塑起来的,你从头到脚,属于你自己的,只有那一缕残魂罢了。你难道从来没有疑惑过,为什么你和你山脚下的那家父母长得一点也不像?他们根本就不是你的父母,你也不是什么墨卒,你他妈就是墨惊堂,清玄一直知道你是墨惊堂!他用心头血养了你一百年,才把你救活,你呢?你装傻充愣,装失忆,骗他!骗了他的感情还不够,你还要骗他的命。” 怜青突然捂着脸,又哭又笑道:“根本不用你骗,沈砚枝这个蠢货,早在救了你的那一刻起,就活不了了,你到底为什么要回来找他,又为什么要在他死前这样对他啊?他到底哪里对不起你?啊?” 墨惊堂完全被怜青的一番话定在原地,颇有些站不太稳,却还是执拗道:“你有必要编这些来骗我吗?你是不是忘了我上一世是被谁杀的,杀人凶手反而救人?你觉得我会信吗?” 怜青掌中腾起一阵杀气,但还没出手,便被人拦下了。 怜青转头,看见了一袭白衣的镜非台。 镜非台站在悬崖边,身侧是一身红衣的留尘。 但此刻的留尘明显不是留尘,而是鎏尘。 两人一白一红,镜非台并不像和沈砚枝说的那样,对鎏尘有多大的杀意,反而两人的氛围异常和谐。 镜非台看了一眼墨惊堂,在鎏尘的注视下,挥了挥手。 众人眼前出现一段面面。 这画面墨惊堂异常熟悉,那是上一世,他在毒灵窟内的记忆。 当时他被沈砚枝留在毒灵窟内,体内魔气暴涨,近乎走火入魔,在这种时候,他面前出现了一个画面。 是沈砚枝和秘玄宗主南宫夜的对话。 墨惊堂当时所见的画面,只停留在南宫夜说“未修仙之人之人进入毒灵窟,不出一刻,必死无疑。” 当时他被沈砚枝丢在毒灵窟内,因此便认定了,沈砚枝是要杀他。 但现在,镜非台给他看的这个画面又有所不同,墨惊堂盯着画面中的沈砚枝,听着沈砚枝向南宫夜询问解药,问“大乘期的灵丹是否能将中毒之人救回。” 更是听见了南宫夜所说“灵根和灵骨可以救凡人性命,塑凡人肉身,以命换命。” 墨惊堂心脏突然沉了下去,他颇有些无措地盯着面前这些人,不清楚他们想告诉自己什么,难道是想告诉自己,沈砚枝其实一直都没有想要他死? 还是想要告诉他,沈砚枝对他很好? 不可能,不可能! 沈砚枝是什么样的人,他墨惊堂再清楚不过,上一世沈砚枝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他都记得清楚,非常清楚! 他杀了墨惊堂,就是想要解自己的情蛊,即使后来救了自己,也不过是…… 墨惊堂没能再想下去,因为他注意到了镜非台旁边的留尘,留尘和鎏尘身上的魔气重叠,墨惊堂仿若当头一棒! “师兄……” 鎏尘笑道:“哎,虽然你可能很难接受,但我这里还有东西要给你看呢。” 墨惊堂嘴唇已经乌青,留尘没给他看什么画面,而是递给了他一柄折扇。 墨惊堂看着那扇子,盯着上面的长命百岁的字迹,一时不知何故,鎏尘蹲在他身边,笑道:“你还记得这把扇子吗?” 墨惊堂当然记得。 他抚着扇面的字迹和裂痕,遽然想起什么,抬眼,和鎏尘含笑的眸子撞个正着。 鎏尘笑盈盈,说出的话却几乎把墨惊堂凌迟:“就是你想的那样,这是你师尊捡回去粘好的,上面的字也是他写的,他还怕暴露自己对你的情谊,刻意模仿我的字迹。至于那天晚上照顾你的人,当然,也是你的好师尊。” 鎏尘目光有意无意扫向镜非台道:“你师尊可是对你情根深种呢。你每次生病,每次受伤,都是他照顾的你,不过事后都把功劳推给我了。你猜他为什么这样?” 墨惊堂瘫倒在地,捧着那面扇子,脸色白得似鬼,喉间一阵血气翻滚,鎏尘还在继续:“因为他身上的情蛊,只有杀了你才能解。但他又舍不得杀了你,准备自己去赴死,谁知道你却爱上他了,你说好笑不好笑?他竟然怕他死了你会伤心,便专门刻薄于你,好让你对他死心,最后甚至要想方设法让你假死,好送你下山。” “沈砚枝还是太自作多情了,他生怕自己死了你会伤心,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是如此,结果你呢?你巴不得他去死。”鎏尘叹了口气:“真惨,你最后甚至都不装腔作势地救他一下,恐怕这人死前心都要被你伤透了,即使是能活,也不想活了。” 怜青并不知道如此多的隐情,本来便愤懑的情绪越发水涨船高,他手中银针闪现,想要墨惊堂的命,让墨惊堂去陪清玄。 谁知他的银针还没脱手,墨惊堂突然晃晃悠悠地捂着心口站了起来,那折扇被他捧在怀里,仿佛想要刻进骨血。 怜青上手便要夺过那折扇,墨惊堂却突然急速后退,眼中爆满了血丝,直挺挺地往悬崖边踉跄而去。 似乎没人料到他会来这出,鎏尘眼看要坏事,连忙飞身跃起,把墨惊堂拽了回来。 墨惊堂扑通倒地,整个人趴在地上,没有了起伏。 不太对劲。 鎏尘伸手去扯他,却发现墨惊堂身下已经是一滩血迹,脸白似鬼,嘴里鲜红一片,俨然是一副气急攻心之相。 他还死死抱着那折扇,血迹四下流窜,那扇面却被他护得细致,并没沾上一丁点血迹。 怜青见状,上前踹了墨惊堂两脚,要从墨惊堂手里抢过那面扇子,墨惊堂抱着死不松手,指骨青白得吓人。 怜青半点见不得他在这装模作样,十分果断地上手,一针扎下,墨惊堂周身顷刻失力,怜青抓过那面扇子,当着墨惊堂的面撕了个粉碎,纷纷扬扬撒进了万冥枯海下翻滚的岩浆,冷笑道:“他的东西,就该跟他一起走,你根本不配,少在这假惺惺。”
第三十八章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墨惊堂活了两世,从来都是别人亏欠他。 他少时恨父母宗族,恨自己流淌的一身魔血,将沈砚枝看作山巅的一轮明月,枝头的一抹云霞,却不想被沈砚枝避若蛇蝎,弃如敝履。 所以,他恨沈砚枝,是理所应当,是人之常情。 他自诩恩怨分明,这一辈子恨的所有人,他们都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但独独有那么一个沈砚枝。 他的师尊。 墨惊堂曾以为沈砚枝是上天降给他的莫大的恶意,却万万没想到,他人生中所有的善意,不论前世今生,都是沈砚枝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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