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世间能够设昆仑锁的人早就已经死绝了,就算是有人能设昆仑锁,也被隔在了千里之外,根本无法来到人域。 他掩住满腹思量,直起身时温和笑意重新挂在了唇边。 “以后你就跟着我修习,等你伤好之后迁到朝清殿中由我亲自教导。” 他示意洛君望看向屈怀。 “他叫屈怀,是我的侍从。你先在这里住一阵子,有什么需求的就跟他讲,过阵子你来到朝清殿后,我会安排你正式的修习之事。” 洛君望乖巧点头。 韩归远又嘱咐了屈怀几句,与卫恒柳曲抬步跨过高高木质门槛时,看到檐角月亮初挂。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神使鬼差,他下意识转头看向屋内。 正看见洛君望靠倚在榻上,神情淡淡,盯着云纹镂空的窗向外看。 那一刻,明月初升,银辉洒落在那人的发上和眸中,映成一片朦胧华光。 正如某年冬月,他处理完俗世事务,一路风尘仆仆回到朝清殿。 恰看见有人坐在他的案旁,青丝未挽如瀑垂地,白玉手指持一杯温酒,正撑着头看月亮。 听到他回来了,偏头轻笑的那一霎那。 月光越黑云而出,正正映在那双眸中。 此一生,他唯独不敢观月。
第四章 当年 洛君望歪歪斜斜靠在软和的枕上,抓了一把屈怀给他准备的小瓜子,一边咔哧咔哧地磕着,一边思索韩归远走之前回头看他的那个眼神。 怎么说呢? 洛君望吐出瓜子皮,拧眉思索了一会。 那眼神就像是他之前在血海时,隔壁那个有名的情种王二魔看见了跟着其他人跑了的老婆。 就…… 洛君望努力想了个文艺点的词。 绝望的深情? 他想完自己先抖了一下,往嘴里扔了一粒瓜子。 可算了吧。 韩归远? 狗都比他深情。 “孟师叔,饭来喽——” 屈怀掂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在洛君望期待的眼神下哗啦打开盒子。 洛君望:“……” 很好,白粥和绿叶菜。 洛君望拿起玉箸,一脸清心寡欲地看着屈怀。 “怎么我来错地方了吗?这里不是仙首盟,而是佛宗?吃饭全是素?” 他扒拉了一口青菜,呸了一声。 “还淡。” “小师叔现在年纪尚幼,尚未辟谷,”八岁辟谷·屈怀睁着眼说瞎话,“柳司长吩咐我了,您的伤还没有好,不能吃油盐过重的食物。过些时候,小师叔伤好了,再吃些其他的也未尝不可。” 洛君望点点头,他用了自家的功法伪装成孟珈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掩了腕间骨链上的法则,自然也得符合修为低下不能辟谷这一设定。 他呼出一口气,易容、夺舍都会被仙首盟看出来。 唯有用阵。 以双方血肉为引,在自己灵府设阵,从内而外地转换肉身,偷龙转凤,变换面貌。 他喝了一口白粥,绵软的米粒入口即化。 所以韩归远和柳曲根本就看不出来。 因为他现在身上的就是由符咒转过来的孟珈的身体啊。 而这串链子在他们眼中也只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儿罢了。 只不过这符咒时间有限,只管半年。 在这六个月里,他的容貌和修为会一点一点朝着原来的自己变化靠近。 最终符咒失效,无论事情是否做完,他也必须离开仙首盟。 洛君望将碗筷搁下,嚼着没一点味的菜叶子,看屈怀默默无闻地给他剥瓜子。 “你叫我小师叔?你是何门何派?” 屈怀笑了笑,将一粒瓜子仁放在旁边的金玉碟里。 “属下乃是盟主座下侍从,由盟主亲自挑选教导赐名,并直接听从盟主命令,并不属何门何派。所以斗胆称您一声小师叔。” 洛君望动作一顿。 “玄羽卫?” “正是。凌越仙君是您的师尊,想必仙门百家之事小师叔早就如数家珍。玄羽卫是盟主创下的规矩,”他将最后一个瓜子剥完了,拍拍手,“我与屈忆、屈思、屈追三人忝居玄羽卫统领之职,共同护卫盟主。” 洛君望挑眉,敏锐感觉出了什么。 昆仑剑宗乃人域仙门百家之首,与问天门、清雨谷和逍遥门合称为四大门派,后来逍遥门一夜败落,只余三派凌驾在仙门百家之上。 当年韩归远初登盟主之位,仙首盟中各仙首虽然面上认了这位年轻仙君,但是私下里不乏小动作。 后来玄羽卫出现,直接归属于韩归远指派,帮助他拢得仙首盟大权。 只不过…… 这四个人的名字…… 怀忆追思? 是在追思谁? 当年逍遥之乱,可死了不少人。 洛君望忽视自己心中那点小小的不舒服,撇了撇嘴,他才懒得理韩归远心里在想什么。 “孟师叔。” 屈怀叫住出神的洛君望。 “啊?” “您乃凌越仙君座下唯一弟子,又得盟主亲自教导,身份自然尊崇无比,在仙门百家之中没有必须避讳的。” 屈怀将洛君望喝得底朝天的粥碗,收到食盒里,指尖流光闪烁瞬间不见。 没有见过世面·洛君望配合的“哇”了一声。 屈怀被小师叔一声哇满足了虚荣心,神秘的压低了声音。 “只有一点您需要注意。” 洛君望也学他那样,压低声音。 “啥?” 两个人的头鬼鬼祟祟凑在了一起。 “在盟主面前不要提逍遥门。” 洛君望一愣。 “逍遥门以符咒阵法入道,昔日位列四大仙门之一。其掌门座下二弟子云海自小进入仙首盟重陵学宫修习,后领诫司司长一职。” “我知道。”洛君望低下头,他砸吧砸吧嘴,刚吃过没味的青菜,有些苦。 “后来云海与血海邪魔串通,害死自己的大师兄,导致血海淹没逍遥山。逍遥全门被屠,无一人存活,传承断......” “小师叔!”屈怀突然提高了嗓音打断洛君望的话,“我与你说的正是此事。” “啊?” 洛君望一愣。 这件事有什么可说的? 屈怀皱眉环顾四周,最终伸手设下一个结界。 “当年逍遥门大弟子李澜之与盟主共同前往棠春城剿魔,最终却一死一伤,”屈怀叹了口气,“这您知道吧?” 洛君望点头。 “当时云海也去了棠春城,有人带回证据说是云海入魔,杀了自己的大师兄。” 洛君望慢慢握紧榻边刻着蝙蝠吉祥纹的栏杆。 “我知道。” 屈怀意外地看了一眼洛君望,却没细想他连这种细节都知道,继续道。 “后来摩迦尊者圆寂,舍利失窃。当时佛宗带领着仙门百家要云海给一个说法,盟主将他们拦在盟外,却发现云海失踪了。” “再后来,就是血海破禁制而出,吞没逍遥山。失踪已久的云海出现在琼林,被看见杀了亲手教导自己长大的先生,身上居然还出现了丢失的佛门舍利,后自毁神魂自戕。” 彼时夜色已深,屋内荧石幽幽散发着光芒。 洛君望一半脸藏在光照不到的阴影之下,看不见表情,语气含冰。 “所以呢?你想说是因为云海背叛了仙门,所以连他的宗门,都不能在韩盟主面前提起了?” 屈怀只当是洛君望年纪小,听故事听得不耐烦了。 “小师叔勿急,最重要的事情就在后面。” 洛君望倚着榻,冷笑一声。 “说。” “但是当年的事情一直存疑。” “凌越仙君当年就是因为此事与宗门起了争执,才负气出走游历。” 洛君望:“……” 他怒气啪一下就散了。 “啊?” 屈怀点点头。 “当年血海奔涌已经淹没逍遥门,云海自戕以证清白,而之后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血海安澜至今。” “所以结论是云海可能是被冤枉的。但是为什么不能在盟主面前提逍遥门?” 屈怀张了张嘴,想说但是仿佛又碍于某种禁制说不出口,最终憋得满脸便秘的表情。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属下也才刚入仙门。有很多内情,实在是不知道。” “总之您记住,云海之事仍待商榷,但千万不要在其他地方随意讨论此事。” “也不要在盟主面前提起逍遥门和云海。” “一定不可。” 洛君望:“……” 我创死你。 他平生最痛恨这种说话说一半吊人胃口的人了。 屈怀站起身,撤了结界,跟小师叔道了句好好养伤,揣着一种名为向树洞倾诉秘密的快乐跑回朝清殿。 只留下一心想杀了屈怀的洛君望睡不着觉。 他左肩上的伤口耽误了太久,虽然已经被好好处理了,但是还是泛起绵密的疼痛。 他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换了一边躺着。 脑子里全是那句“不要在盟主面前提云海”。 当年最先起疑心的不正是韩归远吗? 连琼林那次围杀也是韩盟主亲自带领。 怎么现在他的心腹又说什么有待商榷。 当真是笑话。 洛君望轻轻按着伤口,眸中映出月亮光影,满脑子的思索在月光中慢慢消融。 百年不见,韩归远彻底没了那股子烟火气,跟他说话时,洛君望能感受到他对待凌越仙君弟子的亲厚。 洛君望烦躁地舒了一口气,避着伤口翻了个身。 可是,洛君望也能感受到他深深藏起来的冷漠。 大权在握,高高在上。 什么都有,唯独没有感情。 仿佛一个木偶,被套上了人的皮,事不关己地操控着一切。 可这是不对的。 洛君望有些冷,又有些困,他蜷起身躯。 他负伤跋涉千里来到苍南山,强撑着精神应付了韩归远一群人,迟来的冷涩疲惫席卷而来,蔓延了整个身体。 洛君望迷迷糊糊,脑袋有些沉。 韩归远……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那些少年意气,鲜衣怒马的回忆被锁在了角落,他的最后一丝烟火气被磨去,这熙熙攘攘的人世间当真还能容得下他? 洛君望闭着眼,混沌地想。 除了我,还有谁能渡他出深渊? ——已经成了魔的人,却妄想着渡化正道魁首。
第五章 朝清 清晨。 洛君望步履带风,吹起他脑后淡青色的发带,腕间骨链扬起,走过朝清殿曲折蜿蜒的走廊。 后面屈怀怀中抱着一堆装满了瓜子花生杏仁糖的储物袋急急追着。 “小师叔,慢些——别摔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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