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现在更关注的是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小眠礼。 他嚅嗫着想开口,跟眠礼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要如何插在这样一桩混乱的家事中间。 眠礼看了卓燦一眼,低着头淡淡道:“你走吧。” “我不能走。”蜚蜚说,“您,或者这个人类,我必须带一个走,才能向陛下复命。” 眠礼的声音抖了一下:“父神要你打燦燦吗?还是要打礼礼?” 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死亡并不是一个熟悉的概念。 打骂明显要可怕得多。 “小殿下,您知道的,陛下从来舍不得责罚你。”蜚蜚叹了口气,“但是,陛下已经三番四次告知您,希望您能回去。” 从奥利尔,到姜宵亲自出面,从旁敲侧击,到直言不讳。 他们已经轮番来找过眠礼很多次了。 蜚蜚瞥了眼置身事外却又与漩涡中心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卓燦:“我今天带他走……是对您的警告。希望您能尽快回心转意,跟我回去。这样对大家都好。” 眠礼的眼眶红了:“礼礼不想走。” 祂歪歪斜斜,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蜚蜚对幼神的感情十分复杂,远没有奥利尔等人那样单纯的宠爱。 但就算如此,他看见这样颤抖的小孩子,也不可能不心疼。 他依旧单膝跪着,向眠礼伸出手,放软了声音:“小殿下,跟我回去吧。家里比不这里好吗?” 他轻轻握住幼神柔软的小手:“您看,你在这里,力量都衰弱了。” 家? 这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字眼。 对于眠礼而言,「家」,指的是卓燦住的地方,有可以随时见面的其他朋友,有小熊玩偶,有焦糖饼干,有很多很多温暖与亲吻与爱。 绝不是那个冷冰冰、毫无生气的神殿,和永远不会拥抱祂的父神。 “不要……”小孩拼命摇头,哭着从他掌心里抽回自己的手,“不要!礼礼不要回去!”
第五十四章 只是一个 眠礼的哭腔顿时让卓燦心疼了。 他平日里掏空心思对小家伙这么好, 为的就是不看见祂的眼泪,让小神仙天天开开心心的。 不仅是他,身边的哪一个人类, 不是想尽办法让眠礼展露笑靥。 看见自己的小鸡受到伤害,母鸡是绝不会再害怕老鹰的。 卓燦怒了:“干嘛说这些,没看到祂这么伤心吗!” 竟然把幼神弄哭了,蜚蜚的焦躁绝不比卓燦少;再加上这个人类现在还火上浇油,若不是怕再吓到小殿下,他真想…… 蜚蜚冷漠地睨着他:“我认识小殿下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少在那儿指手画脚。” 卓燦想,小神仙不就才三岁么, 三年前自己好歹是大学生了,什么没出生啊。 但他顾不上许多, 被男人吓哭的小眠礼才是需要注意的部分。 卓燦蹲下来,对着小神仙轻柔唤道:“礼礼,过来,到我这儿来。” 眠礼距离蹒跚学步的婴儿时期已经过去了很久了,但祂此刻像是回到了那个不会走路的时候, 跌跌撞撞向着卓燦走去。 明明脚下每一步都是坚实的, 可小神明却好像走在钢丝上。 两边都是万丈悬崖, 悬崖下面是冰雪堆积而成的深渊。 只有那个怀抱——唯独眼前这个人类的怀抱, 是暴风雪中唯一温暖的薪火。 过来只需几步之遥,却好像走了很久。 卓燦张开双臂,等了很长时间, 终于等到受了雨打风吹的小鸟儿落进巢穴。 眠礼抱着人类的脖子, 很后怕。 祂之前满脑子想着怎样隐藏自己的神核, 怎样能够不让父神找到自己,才会跋山涉水去找凶兽辛兹。 得到了隔绝之力后,更是放下心来,觉得这样就能藏匿起来,继续快快乐乐在人间呆着。 却倏忽了,成天和祂待在一块儿的卓燦,是多么鲜明的靶子。 如果祂玩秋千入了迷,如果不是卢颂来提醒,如果祂没有及时赶到——燦燦会怎么样?蜚蜚会把他怎样? 祂不敢想。 男孩在成年人的怀里又轻又安静,只有哭泣时小肩膀一抖一抖的。 卓燦叹了口气,轻拍祂的后背,感到小孩的眼泪泅湿了肩膀上的一小片布料。 现在的眠礼不是他们哪个世界需要的至高无上的主神,也不是哪个父亲需要权威被满足的儿子。 祂只是一个委屈的小小孩。 祂想要抱抱,那么他就给祂怀抱 卓燦心碎地想,无论如何,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要眠礼想留在他身边,他愿意付出所有来交换。 作为一条从天池中被神拣选的大鱼,蜚蜚除了虔诚地敬爱着神明以外,并没有多少人类或者类人的感情。 因此,即便旁边这一大一小的伤心都快淹没整个牢笼了,他也不懂他们在郁闷什么。 但他很担心,如果小殿下依旧不肯跟他回去,如果任务失败,神会不会对自己感到失望? 神若是见不到幼神,会不会——会不会又露出那种孤独得近乎脆弱的神情? 他不愿见到神悲伤。 蜚蜚恍然大悟。 所以这个人类对小殿下的感情,是不是也是一样不愿见到对方伤心? 那……那就意味着人类是真的很关心小殿下? 蜚蜚开始感到混乱。 身为神的右舵,蜚蜚已经跟了神很多年了。 尽管所有的人类都是神的造物,神却并不信任他们。 人类贪婪,人类花言巧语,人类欺诈。 他们说的好,说的爱,都不可信。 蜚蜚想不通,幼神明明继承了神的所有力量,怎么就差了这一份分辨力。 人类哪里可信? 这个卓燦,还有他身边的其他人类,究竟对小殿下做了什么,才能蛊惑到神明? 难道啊神是错的,人类其实也有真心? 不对不对,神怎么可能出错呢,神永远是对的。 蜚蜚偷偷掐了下手背,让自己从疼痛中清醒,以防动摇:“小殿下,请您现在就跟我回去吧。” 卓燦把眠礼抱了起来,像往常那样,让小神明坐在自己手臂上。 或许是怀抱让幼神有了底气,祂不再哭泣:“礼礼不跟你走,你自己回去吧。” “您这样会让我很为难的。”蜚蜚说,“我今日的确可以回去,但日后还是会来的。如果这样心平气和的谈判无果,或许下一次,就会采取强制措施了——当然,不是对您。” 卓燦被他看了一眼,感到无形的压迫力。 不对眠礼,那当然就是对自己了。 在卓燦看不见的地方,眠礼盯着蜚蜚,神情冷漠,瞳孔深了许多:“如果伤害燦燦,我就永远不跟你回去。” 蜚蜚盯着他们,若有所思。 一分钟后,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连句告别都没有,就消失了。 连着透明结界一起。 卓燦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紧紧抱住眠礼。 等到大地重新平稳后,他们已经回到了现世。 * 卓燦长长舒了口气,还以为自己的小命就要在那儿终结了。 方才在透明结界里,一切都是静的,没有任何杂音,现在回到人间,各种杂音海啸一样突然向他们涌来。 卓燦有些恍惚,接着很快反应过来,他们在地铁上。 他抬起头看了看线路,不是本来乘坐的15号线,而是另一条去卢颂那个——靠,卢颂! 他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一看手机,有十几个卢颂来的电话。 卓燦赶紧回拨过去,好一通解释安抚,才让男朋友安下心来。 挂了电话之后,眠礼依旧没有动静。 从离开蜚蜚开始,小孩就一直这么乖乖地趴在他怀里。 也不说话,也不动弹,倒真像个假娃娃了。 调皮捣蛋的卡密酱才是正常的卡密酱。 卓燦有些担心,扶着眠礼的胳膊让祂看向自己。 人类关切道:“怎么啦,还在哭鼻子呐?” 眠礼撅起嘴:“礼礼才没有哭。” 即便眼睛红得像小兔子一样,即便鼻音里浓浓的全是哭腔,但小神明就是不会承认自己哭了。 卓燦笑了:“对对,卡密萨马没有哭,是我哭了,好不好?” 说完他还假情假意呜呜呜干嚎。 眠礼破涕为笑。 方才担心了半天的男朋友要哄,眼下亲身经历过恐慌的小朋友更要哄。 卓燦熟门熟路逗着小孩儿,分心感慨,自己简直是天生的幼儿园老师。 要是哪天失业了,就去问问闵老师那边还招不招人吧。 ……扯远了。 “礼礼,我想问你件事儿,你要诚实回答我,好不好?”卓燦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真的想留在我身边。那么我必须知道。” 眠礼睁着大眼睛看他,并不立刻回答。 卓燦明白卡密酱需要自己接下来说出问题,才能权衡利弊是否告知。 他说:“刚才那个蜚蜚口中说的‘陛下’,到底是谁?我猜,是你的父亲吗?” 眠礼这才想起,前不久那次卓燦为自己举办的生日派对上,父神见到自己之后,消除了人类们关于祂来过的记忆。 因此,卓燦至今不知道父神是谁。 “可以。”眠礼点点头,“但你不能怪礼礼。” 卓燦讶异:“怪你?为什么会怪你?” 小神仙抿抿嘴:“因为,你本来记得,现在不记得了。” 卓燦呆了呆,似乎明白了祂的意思。 自己是不是曾经知晓其中的一部分,但是卡密酱篡改了他的记忆? 既然眠礼可以读心,那么涂涂抹抹,好像也不是难事儿。 卓燦想,我怎么对此一点儿都不惊讶呢。 他伸出小指:“我保证,绝对不会怪你。” 眠礼左手跟他拉钩,右手覆上他的脸颊。 金光漫进卓燦的脑海。 * 茫茫雾气散开,属于眠礼的记忆被传送过来。 空旷的、只有在西方玄幻电视剧中才见过的殿堂。 高高的柱子。 纯白的、连起来像海洋一样的风幡。 数不尽阶数的台阶。 要通向哪里? 下一秒「他」已经来到了台阶的最上面。 是个王座。 有谁在那儿。 神明于王座之上,低头望着「他」。 神明拥有举世无双的眉毛。 淡金色的发如同瀑布。 那双眸子,清冷冷的,是浅浅的蓝。 这张面孔,好熟悉。 如果忽略掉罕见的发色与瞳色,这个五官…… 卓燦慢慢地回想。 神……是姜宵……? 眠礼的记忆并不复杂,十有八九都是神的背影,或者远远遥望着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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