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孟沉霜已经换好了药,却还没得到答复,抬眼又问了一遍:“你不能再伤害自己了,知道吗?” “我不会再自己伤害自己了。” 孟沉霜总觉得谢邙话里有话:“也不能借别人的手伤害自己,无论是我还是燕小花,若是对你横刀出剑,你要么躲开,要么还手,不必留情,明白吗?” 这一回,谢邙却没有应,深邃难言的目光落在孟沉霜脸上,恍然之间寂静了空气。 古怪的暗流缓缓堆叠,直到谢邙出声将其打破:“你这样讲,是因为心痛,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你过去从不会要求得如此多。”
第63章 同病相怜 这是什么问题? 孟沉霜看着谢邙, 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以前不说这些,是因为他觉得趋利避害都是人之常情,没必要多说。 哪里能想到谢邙就是那个剑走偏锋的非常之人, 短短七十年, 搞出了一身伤。 可一旦他说是心痛, 谁又知道谢邙会不会变本加厉在他面前假戏真做地演苦肉计。 更何况…… 孟沉霜拉起谢邙的手, 放在雪白胸襟上:“你触到心跳了吗?” 没有。 谢邙望着他。 “因为这里没有心,所以不会有心跳,也不会心痛。”孟沉霜道,“但我知道一剑捅进肉里是什么感觉。” 孟沉霜的手指忽而压在谢邙的伤口上, 谢邙眼角一抽, 孟沉霜也咬住牙:“看着你的伤口, 我也仿佛有伤口在痛,莫使我痛, 可好?” 谢邙抽开孟沉霜的手, 喉中泄出一声痛嘶:“……好。” 下一刻,他猛地翻身, 又把孟沉霜压在床上,一把捂住了对方的眼睛:“那现在别再看了,我不想让你痛。” “行,行, 我不看了,也不动了,”孟沉霜抱住谢邙, 抓紧他的肩胛骨, “你也不要动了,不然伤口永远愈合不了。不如睡一会儿。” “现在是白天。” 谢邙的气息喷在他颈侧, 但孟沉霜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得顺着自己的想法说:“以前在伏雪庐里昼间便睡去的时间可不少。” 他用手臂箍紧谢邙,不给任何逃跑的机会,谢邙反被自己摆出的姿势束缚住,最多只能转过头,吻一吻孟沉霜的眼角。 漆黑如潭的眼珠里被这苍白面容占满,那柔软的唇就在眼前,露出半点洁白的牙,呼吸着甜蜜的热气。 谢邙意识到,他的确该闭上眼睡去了,他怕接下来可能的出现的剧烈运动让孟沉霜浑身占满自己的鲜血。 孟沉霜不喜欢白衣被弄脏。 藤萝花的光影在空气中拂动,谢邙怀抱着孟沉霜,依依不舍地闭上眼,让自己缓缓沉入深沉如暗夜般的睡眠之中。 孟沉霜被谢邙的手掌盖住眼睛,他原本不打算和谢邙一起睡去,然而身边人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他也忍不住随着催眠般的困意陷入昏沉。 直到被大汗淋漓地热醒。 谢邙睡前没有把被子来过来盖上,但他自己就像是一床又厚又重的被子似的紧紧压在孟沉霜身上,没一会儿便让这具本来就难耐炎热的堕魔之躯躁动发汗。 孟沉霜轻轻地把谢邙按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拿下来,确认他还在睡,便蹑手蹑脚地把人从身上挪下去,摊平在床上放好,思索片刻又扯开锦被给他盖上。 随后才走向远离床榻的西北角,推开窗,引入拂过冷瀑溪流后的凉风,吹在身上,总算松快几分。 少顷,他又嫌窗边紫藤萝长得太密,挡住大半风,从柜子里翻出一把花剪,亲手修建这无忧无虑、过于烂漫的紫藤罗花。 夕阳渐渐斜了,日辉变得火红。 燕芦荻睁开了眼。 夜色火光似乎还在他脑海中燃烧,魔念翻滚其中,如鱼得水。 可他轻轻抬起头,偏偏又看见熟悉的雪白床帏,如烟雾般在他眼前飘动,转过眼,燕返居中质朴细腻的装饰同应商的身影一起映入眼帘。 窗外的菖蒲长到半人高,清香淡淡,在霞光中随风摇曳。 火红的光芒拢在应商身上,梦幻得几乎如同浓彩泼墨的画卷。 他的眼窝极深,双眉长睫、满脸胡茬都浓密而杂乱,落拓之中却又因眉骨高耸显出赫然凝郁。 应商就这么坐在床边窗下,穿了件广袖衣袍,是深青色,又或碧蓝色,燕芦荻说不清。 夕日如血夺目,实际上的光芒却黯淡极了,照不出丝帛本色,几近漆黑。 燕芦荻从没见应商穿过广袖的衣衫,又或者换种说法,应商日日打铁,站在灼热的燧火流石前,连上衣都很少穿。 而且,应商坐在燕返居里,竟是在读书。 他没见过应商读书,太茫山里除了刀就是剑,哪来的书。 脑子里的大火和燕返居中的夕阳烧作一团,燎得燕芦荻额头滚烫昏沉,心上一抽一抽地惊悸。 他一定是在做梦。 诸般孽海苦行后,他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回到澹水九章,怎么可能见到应商安宁地坐在他身边? 梦境美好得过了头,一眼就会被看破。 可这样美的一个梦,人一生里又能有几回? 燕芦荻一下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就要扑向应商。 应商抬头一看,惊险地接住了差点摔下地的燕芦荻,手里捏着书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身形高大健壮,燕芦荻只到他肩高,根本无从反抗,只能搂紧应商的脖子,以免自己摔下去。 视野一下子拔高,燕芦荻的目光顺势越出小窗,望见远处雾泊之上,伏雪庐下,一道白衣身影正倚着窗棂剪花枝。 夕日如血,藤萝似露,坠落白衣满身,随风融入清苦的菖蒲叶味。 是尊上…… 连尊上都来他梦里了。 “醒了?” 耳畔的声音却像把锤子,陡然狠狠在燕芦荻的脑子里一敲。 醒了? 他明明在梦里,梦里的人不会知道这是个梦,怎么会催他醒呢? 应商把燕芦荻放回床榻上,又替他理好散乱的衣襟,一抬头,却猝然撞进一双惊恐悲哀、盛满泪花的圆眼。 燕芦荻皱着发红的鼻头,两人刚一对上目光,泪珠便大颗大颗地滑下来,断线的玉珠般落了应商满手。 “怎么哭了?”应商给他擦眼泪,少年的脸太小,应商的手太大,一个巴掌就全遮完了,应商只能用指节刮过燕芦荻的脸颊,“是不是身上不舒服,伤口疼?” 少年本来只是咬着嘴唇掉眼泪,一听到应商低沉而磁性、如风鸣沙般的嗓音,又被这双澄净关切的琥珀色眼珠深深望着,连喉咙里的哭声也压不住了,一下子扑到应商身上,抱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承伦,这不是梦不对不对。” “这当然不是梦。”应商被他扑得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能岔开腿把人抱在怀里,抚摸可怜小孩的后脑。 哪想到燕芦荻哭得更大声了,一把鼻涕一把泪,上气不接下气:“我这回真死了,呜呜呜——” “怎么又说死了?” “呜,是不是谢邙杀了我,”燕芦荻根本不答应商茫然的疑问,“但我也捅了他一刀,他有没有死?” “谢邙没有杀你,你没有死,他也没有死,你们都还活着。”应商试图安慰,也试图把话讲清楚,“你看,这地方很安静,很漂亮,不是什么火海地狱、炼狱油锅,我也不是判官爷、鬼夜叉。” “可这里不是梦,就只能是我死后的幻影。” “芦荻,你没有死过,怎会知道死后是什么样的?没有亡魂能从幽冥九泉返回人间,告诉活人那下面到底的风景,别再胡思乱想。” “但我都看见已死之人了。”燕芦荻巴巴落泪。 “什么?”泪水滚烫地落在应商胸前,“我就在你身边,我没有死,便不会让你死。” “我不信,你骗过我,如果我没做点什么,你还会把我继续骗下去。” “那是因为——”应商的话刚说到一般,就被燕芦荻猛烈的亲吻堵在喉中。 燕芦荻几乎是压在应商的嘴唇上,毫无章法,手上片刻不停地就要去解应商的衣服,应商把他的手挡开,他就扯自己的衣裳,猛地把应商往后一按。 砰一声巨响,应商的后背直接砸烂了挡在身后的木椅,他不得不强行握住燕芦荻的双肩把人从自己身上撕下来:“芦荻,冷静点,你现在浑身是伤。” 燕芦荻不跟他犟嘴,留着嘴直接往下面俯身,应商一惊,实在承受不住,直接把人提起来扔回床上。 燕芦荻紧抓着不放的手直接从他的外袍上撕出一串布条,又用腿夹紧了应商的膝弯,稍微一拉就把人带了下来。 应商忍无可忍,扯开外袍一脱,露出肌肉遒劲的上半身,长臂拽断布条,抓过燕芦荻的手腕把布条缠上去,另一头直接往床栏上连,要把这个小疯子赶紧控制住。 燕芦荻被他捏狠了,满脸泪痕,呜咽着疯狂挣扎。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忽有一道猛烈清光穿透小窗,直指床榻上两人。 应商瞳孔一缩,抬手想要荡开攻击,却被剑气震开,只能听铮然一声巨响,清亮长剑刺入床栏,赫然斩断他刚绕上去的布条,剑身颤抖着发出清吟。 重获自由的燕芦荻逃窜开应商的钳制,手臂又要往他身上绕,却被一道冷呵吼得僵在远处。 “应商!!”孟沉霜一脚踹开燕返居大门,怒火满面地闯进来,“这七十年来,你就是把燕芦荻收留到床上去了,是吗?!” “不是,我没有……”应商百口莫辩,孟沉霜已经几步上前来,抽出床头的鹿鸣剑,直指应商,银光如电闪烁,燕芦荻也不敢动了,呆呆地看着孟沉霜。 “哦?没有?那刚才他的意思是说,你是把他哄骗到床上来了?”孟沉霜看燕芦荻这愣头愣脑、哭得不行的可怜样,目光半点不留情地刺向应商。 “我应某人虽然孤家寡人一个,但还不至于做出这种违背良心的事。” “燕芦荻在剑阁时,可一直守持好了元阳,现在却早已失了童子之身。”孟沉霜扯了扯嘴角,冷冷直截道,“如果不是因为你,那应道友倒是说说,是哪一位仙子仙君同我家燕芦荻喜结连理,合该叫他们成一门好亲事。” “你家?” 不等应商说些什么,一直呆愣着的少年忽然轻轻出声,他望着孟沉霜的堕魔青瞳,目光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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