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雨如晦,林海如怒。 硕大的雨滴砸在人身上,寒风刮过人脸,道道生疼。 莫惊春原本漫无目的地御剑飞行,然而他虽然可以使忘尘听命,但驾驭这把神兵耗费灵力巨大,他很快就支撑不住,落进一座茫茫大山。 莫惊春挥手让忘尘剑自己返回主人身边,以免孟朝莱通过剑意找到自己的所在。 山中暴雨倾盆,他在岭间徘徊,无处可去,只能把自己塞进一株枯死老树的树洞里,暂且避雨。 树洞里还有三只雏鸟,羽毛都没长齐,正叽叽喳喳嗷嗷待哺,可雨势这样的大,它们的父母怕是赶不回来了。 莫惊春浑身湿透,埋头抱着双膝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哭得喘不上气。 他身上有许许多多气刃、树枝留下的割伤,正细细密密地渗出血。 疼痛让他感到委屈酸楚,可又控制不住地想到孟朝莱。 他把孟朝莱从万丈高空中一把推了下去,合体期修士摔不死,但还是会身负重伤,更何况孟朝莱的经脉还被他施针困锁…… 可他难道做错了吗?他把真心交付给孟朝莱,倾尽毕生所能为孟朝莱疗疾,孟朝莱却把一切都瞒着他。 母亲之死、治病之药、杀人之凶……朝莱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莫惊春咬紧了唇,齿间渗进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朝莱明明对他很好,无论他想要什么,孟朝莱都会倾尽所能找来,无论他想要去哪,孟朝莱都会陪在他身旁……陪在他身旁? 莫惊春想到什么,忽然打了个冷战。 恐惧在爱恨间发疯似的生长蔓延,过往种种深情都一下子变得模糊可怖。 孟朝莱扣下了给他的药,不让他恢复视觉听力,每当他想要出行,孟朝莱都会在一旁看着他,莫惊春同人的一切交流都是通过孟朝莱或小柴胡的转述,就连春陵医谷时不时发来的飞笺,都是由孟朝莱在神魂中念给他听。 孟朝莱掌控着他所能得到的一切消息,限制着他所能踏足的全部土地,这七十二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活在谎言中。 澹水九章、长昆百里、四野八荒。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地于他,何处不是囚笼?
第41章 剑主遗孀 孟朝莱怎么能这样对他……他们之间隔着杀母之仇, 孟朝莱却还要把他困在耳聋眼盲的孤岛之中,不让他知道任何仇怨,生不出任何离开的心思, 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莫惊春哽咽失声。 天地如囚。 一声惊雷在山中炸开, 天地一瞬煞白, 闪电击中老木树冠, 莫惊春一惶,正要慌乱掐诀,不知道自己能否抗下这一击时。 一道强悍灵力忽然注入老木,包裹住硕大干枯的树干, 硬生生抗下一道闪电。 陌生人的气息让莫惊春浑身紧绷, 他能感觉到对方力量强大至极, 至少在大乘之上。 来人一挥袖,拂散漫天暴雨闪电, 太阳重又从云层中探出首来。 暖阳落下, 他敲了敲树干,让震颤传到莫惊春手边, 而后以神魂询问莫惊春:[莫圣手,我家中有一病人急需医治,你可愿意同我走一趟?] “你是……”莫惊春咽了咽喉咙,小心迟疑。 [我姓裴, 现居天上都文渊台。] 文渊台……天尊? 若是天尊,何不寻春陵医谷高手,却偏要跑来深山野林里找他? 莫惊春谨慎地问:“敢问病人患的是什么病?我不知可否能治。” [令堂能治, 你便能治。我询过医谷其他圣手们, 却都束手无策,眼下, 也只有莫圣手传承莫雩医君妙手回春之术,我才斗胆来请。] “我母亲,你……”莫惊春愕然,然而更是他惊愕的事紧接着发生了。 对方递给他一方玉盒,不必打开,光从外溢氤氲灵气,便知内里藏着一枚顶级灵丹。 [这是预付诊费,待事成后,我还有重谢。] 莫惊春打开玉盒——擎神丹! 这种神药可愈天下一切天生残疾,据传是仙人遗方,早已失传千年。 [令堂曾以药方向我换取擎神丹为莫圣手治病,但看来,莫圣手没有拿到。] 别南枝说,莫雩死前曾得药要给莫惊春,他只当是某种普通的药,可眼前这…… “你……敢问阁下,可是代首尊裴从雪?”莫惊春不得不问。 来者的确与裴从雪面容相同,但莫惊春看不见,只听他说:[我单字一个桓。] 莫惊春双目猛睁。 — 上留山十万沟壑,蛇虫鼠蚁遍布。 孟朝莱拖着浑身碎骨涌血,手指扣进泥地里,向前爬去,终于在一个蛇窝边找到了被莫惊春一同扔下来的锦囊。 他伸手去够,在半途被毒蛇尖牙穿透手掌,喉中痛哼一声,手指一把抓过锦囊。 他在蛇毒的眩晕中打开锦囊查看。 锦囊之中,透白色的擎神丹完好无损,氤氲浓郁灵力,分毫不损。 孟朝莱把擎神丹护在胸口,总算松了口气。 这是而今唯一能给静之治病的办法。 - “那谢邙小儿将燃犀擒住不过月余,便抵挡不住燃犀通天威能,于乱军阵中被一剑穿胸,直接当众劫走。 “谢邙与魔族为敌数百年,什么时候遭受过这样的屈辱?他设计要逃,可燃犀是谁?是一月内挑尽七十二大魔,一统魔域的绝顶恶煞,谢邙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紧跟着如过去那般强攻下一座名为落霞的魔城,占据城主金宫,用重重金锁将谢邙困于其中,谢邙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在台上说书的魔族喝了口冰水压压火气,于他身后,幻术呈现出金光煌煌的宫殿与纵横铁索,一位带着面具与白发的演员跪在台上,被锁链紧紧困住。 另一位带面具的黑发演员手持长鞭,自上而下俯视着他,啪地就是一鞭抽上去。 白发演员身上登时出现一道血痕,他痛呼一声,哭喊:“魔君!放过我吧!” 黑发演员紧跟着又是一鞭,邪笑道:“本君还未尽性!” 孟沉霜在下边看得手一抖,杯子里的冰酒都洒了出来,谢邙偏头看他一眼,神色平静,似乎所有关注力都在孟沉霜身上,没有说话。 天上都想要斩首魔君燃犀,孟沉霜又众目睽睽之下掳走了讯狱督领,修仙界没有适合他和谢邙落脚的地方,二人决意直接前往魔域。 孟沉霜与谢邙易容掩饰身份潜入魔域主城孤鹜城,无人识得他们本人,但两人现在坐在魔域酒馆中,却又听到有人编排自己的故事。 而且,还编排地这样敬业。 这边说书人讲,那边演员演,顺便贴心地带上遮盖全脸的面具,防止观众觉得演员不贴合本人样貌。 孟沉霜仔细一看,发现那“魔君”的一鞭子是实打实抽在“谢邙”身上,连皮带血,半点没留手。 敬业,太敬业了。 如果不是因为被胡编乱造的人是自己,孟沉霜真想为魔族兢兢业业的精神鼓掌。 说书魔族战术性喝完一口水,见下面的观众被吊足了胃口,一拍人头骨做成的惊堂木,啪——继续道:“燃犀没有当场杀死谢邙这仇人,反倒把人带回魔域,显然是不打算简单放过他,存了十成十的折辱心思,可谢邙执掌讯狱,见多了各类刑罚,这样的人,大家说,要如何才能使他折腰?” 下边魔族一声声炮烙、凌迟、生啖紧跟着就冒出来了,又是拍桌又是大喊,场面十分热烈。 孟沉霜听入耳,即使知道魔族仇恨谢督领着实正常,却仍不由得生出几分不悦,沉着脸去抓谢邙的手指。 谢邙看着他低垂的眼睫,似笑非笑问:“你也好奇?” 孟沉霜蹙了蹙眉,望了眼谢邙的神情,没有说话。 “生啖!”台上说书魔遥遥一指说话的堕魔,快活笑道,“是个不错的法子,接近了!诸君且想啊,谢邙此人,自恃为浮萍剑主遗孀,最守冰清玉洁之德……” 等等,这什么东西? 孟沉霜猛地抬头,他忽然有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那是半点受不了侮辱啊,燃犀深知于此,因此最要以此法折磨谢邙,诸君且看,”说书魔指向台上两位演员,“只见燃犀一把扯碎谢邙衣襟!” 说书与表演配合极度默契,两位面具演员当真一把扯烂衣服,挣扎抚摸起来,鞭伤中流出的鲜血瞬时被抹了满身。 “魔君”甚至还在往下继续扯…… 说书魔激昂兴奋:“上抚朱梅,下探雪丸,转转不止。” “谢邙羞愤异常,竟欲咬舌自尽,燃犀一把掐住他的喉咙,道,这样便受不住了?” 台上“魔君”又是几鞭抽下,掐住“谢邙”的脖子,孟沉霜清晰地听到一声骨折与他的痛呼。 “魔君”把白发演员整个人暴力按倒在地:“长夜漫漫,我们还没完呢?” 而后便见“魔君”扯开自己衣裤,就要欺上去。 这群堕魔,是真敢玩现场表演! 孟沉霜脑海中警铃大作,疯狂呼叫:【系统!系统!快给我绿色健康防护系统!我要长针眼了!】 系统:【无法联网,无法检测,开启绿色健康系统失败。】 见他面色骤变,谢邙面上表情也渐渐淡了,轻声问:“你不喜欢这样的?” 孟沉霜转头,看谢邙问得严肃,瞳孔地震:“你喜欢?” “……”谢邙的眸色忽然深了,蹙起眉,欲言又止。 台上响起痛苦绵长的呻/吟,孟沉霜不受控地被这场毫无底线的假戏真做吸引注意力,没看见谢邙神色中闪过的复杂。 叫声一浪高过一浪,甚至不止来自台上,台下看客中不少被这暴力十足的生香活色刺激地浑身兴奋。 堕魔本就重欲,又向来漠视道德,当众抓过伴侣、朋友、仆从甚至是陌生人大干一场的也不是没有。 酒楼中的燥热声浪不断酝酿蔓延,孟沉霜转眼便见各种打桩挥洒汗水,从没这么后悔自己之前非要拉着谢邙进来喝杯冰酒,邀请无涯仙尊看看魔族说书的行为。 他握住谢邙的手就起身:“走走走,我们快离开这儿。” 可谢邙不动如山:“等一等。” 甚至反手把孟沉霜给扯了回来,孟沉霜一着不慎,直接跌进谢邙怀里,被他搂住后背。 呼吸瞬间交融,酒楼中驳杂气味被驱散,鼻尖唇畔在这一瞬被兰香檀意彻底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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